第10章 绝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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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若虚进入宗祠之后,相比以往倒是安心做事,按照唐复的分工,秦月明主抓兵马营建,他则专攻往来情报。
“颖儿,你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转眼又到了入秋时节,闻若虚发现伏颖儿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于是发问。
“闻公子,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哪里有什么心事……”伏颖儿垂首喃喃。
“还是怪我粗心了,又快到你我相遇的那个时节,怕是思念令尊了吧。”闻若虚感叹着将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
“当初我的父亲为了朝廷披肝沥胆,最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可是这冤仇却只能埋在心里,根本不能得报……”伏颖儿抬手搭在闻若虚的手上,早已泪如雨下。
伏颖儿遥遥追想当年,自己身为降魔使的爱女,即便不是皇亲国戚,日子过得也与公主郡主一般无差。谁料得一场激变之后,自己成了重罪之人,所幸还能被人救助,可还是变得孤苦伶仃,如今寄人篱下倒都成了一种幸运。
“颖儿不要太过伤心,人命在天,各有定数。赵昱生了孽障,早晚会有还报。”闻若虚此时只能含糊安慰,却不敢说出轩辕家的计划来。他这段时间甚至想着要把伏颖儿送走,找个清净地方好好生活下去,免得她将来跟着自己又身陷纷烦乱世之中。
“闻公子不必遮掩,我已看出你的家族有宏图之志。颖儿只求到了起事之时,能常伴你的身边,即便不能出谋划策,也可照顾公子的日常起居。”伏颖儿说罢羞红了脸。
她何尝没有察觉闻若虚的想法,以此来逼近一步,即便他仍装傻充愣不肯给自己一个名分,起码也不会赶自己走。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赶你走?”闻若虚刚一动情,只觉胸口传来一阵冰冷刺痛,随即转移到四肢,站都站不稳,于是向她表露心意的话戛然而止。
伏颖儿一时间还不知道闻若虚虫毒已发,一脸不解风情地看着他,以为他一到关键关口又是难为情了而已。
闻若虚告别伏颖儿,刚回到自己的房中,便瘫倒在地上,皮肤之下的毒斑已像结束蛰伏的春虫一样开始蛹动。
他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够着桌上的酒壶,一口气喝干。又过了半刻,整个身体才彻底平复下来。
“闻少爷,大族长请您过去叙话。”唐府的管家在门外喊话。
“请大族长稍候片刻……”闻若虚吃力地站起身,擦掉了手脸上的汗渍,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若虚见过大族长。”闻若虚见唐复端坐在唐府的前厅之中,桌上摆着一枚玉瓶。
“你这虫毒还是没有减弱,刚刚极是辛苦吧?”唐复挥手示意他坐在下首,眼中很是关切。
“这毒症怕是要随我一同入土才是终结。”闻若虚苦笑起来。
“眼见又快到秋分时节,这是伏颖儿今年的白虎丹。”唐复指了指那玉瓶。
“若虚多谢大族长赐药!”
“今日叫你过来是想商量一下如何起事。”唐复袖着双手,语气平静。
“若虚受伤之前曾以游历江湖为名探查过不少情报,赵昱虽是篡位登基,可城府极深,贪恋权力,伏兴身为从龙功臣也难逃灭门之灾。如今大辛皇朝虽有党争,可根基并未有丝毫的松动。”
“那你觉得如何能动摇大辛的根基?”唐复紧着追问。
“当从赵昱那里下手。”闻若虚淡淡回道。
“真是异想天开的点子!你此前能混到宣德殿摘掉长明宫灯,还能潜入颐来殿取了赵昱性命?”
“杀了赵昱,还有仁义礼智信五个皇子可以继位,这动不得大辛的根本。”
“哦?那你想如何对付赵昱?”唐复疑惑起来。
“若虚想请大族长让我带着空同五丹去献给赵昱,然后耸动他为了延续长生、躲避天劫大兴土木修建万年陵园,如此折耗朝廷元气,搅动天下形势,到那时再借机起事。”闻若虚一字一句,似乎此前已对此事酝酿了许久。
“你可知道我给伏颖儿一颗白虎丹就已经触犯了宗法,居然还要送给赵昱全套的丹药!?”唐复说罢变了脸色。
“若想取之,必先与之,我族自姬轩辕传下的谶言便是长生天下不可兼得。”闻若虚倒是愈发平静。
“长生天下不可兼得……”唐复沉吟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炼制空同五丹极其耗费人力,颗颗金贵,这三五百年来只有老夫在用,而今已近百岁大限,怕是赵昱不信真能长生。何况修建万年陵园躲避天劫,更是子虚乌有的说辞。”
“大族长自是放心,若虚既然敢提出这个计策,必会使之顺行下去。”闻若虚拱手回道。
“老夫自然信你,只是赵家皇朝对我族一直打压排挤,让赵昱小儿得到长生丹药,老夫却是心有不甘啊……”唐复苦笑道。
“只怕他得了这长生丹药,却死得更快……”闻若虚说罢,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你定下这个计策,可是为了给伏颖儿报杀父之仇?”唐复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若虚不敢公报私仇,一切都是为了对大族长的约誓。再者,颖儿的父亲虽为赵昱下令诛杀,可当时之事颇有蹊跷,一时还未查明还有没有幕后主使。”闻若虚拱手再拜。
“老夫自会备齐丹药,联络引荐你去见赵昱的通路。你近来好生安养身体,免不了又是一番舟车劳顿。”唐复面色更差,颤抖着将那玉瓶递给闻若虚,便挥手示意他退下了。
万顺四年十月初八,都城天气阴寒,宫苑百花已杀。
赵昱收到雍州太守元四法的一封呈帖,说轩辕一族自本朝太宗皇帝以来,世居梅溪唐家堡,此次将遣族人觐见拜问圣驾,同时交待一件机密之事。
赵昱本来不以为意,可是前年处置伏兴的源头正是得到元四法的密报,无论如何,总该卖这举谏功臣一个面子。
又过半旬之后,赵昱特意选在宫中禁卫军统领的值房见来使。
看到面前的男子之后,赵昱十分诧异,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雍州虽属九州,实则是古秦边戍之地,那里的人本该皮肤粗黑,形象拙朴,可面前这个男子却如一缕清风般让人看了就觉得空明澄澈。
世间竟有此等如璞如琢的男子,看来轩辕一族当是华夏嫡传!赵昱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闻若虚,你们家族派你不远千里过来见朕,到底所为何事?”赵昱招呼他坐在下首。
看着闻若虚那沉稳和煦的面容,赵昱只觉此人绝不似一般臣民,见到皇帝会拘谨或者好奇,于是好奇心反而更胜一些,他预感将要有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
“草民专来给圣人讲一个老旧的故事。”闻若虚笑面和煦,坐在那里举止自若,根本看不出半点拘谨,更像是一个年轻的先生打算对自己的弟子循循善诱一番。
“只要不是轩辕黄帝的故事就行,那上古的事,谁又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没准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呢。”赵昱啧啧,多少对这人的自如有些不悦。
自他高祖开朝以来,赵家只因出身低微,历代皇帝都对名门望族甚为忌惮,故而更是冷落轩辕后人。
到了太宗一朝,更是不知是何缘故,随便找个理由便将轩辕一族从都城打发到了荒僻的雍州。
赵昱踹度此人定是要凭着轩辕是华族共祖的幌子来索求待遇,转即觉得厌烦无趣,心里已开始盘算如何回绝,只听闻若虚笑道,“圣人英明,草民正是要讲轩辕黄帝的故事,而且是三段。”
闻若虚不待赵昱作出反应,言简意赅,抑扬顿挫,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三段黄帝故事已然结束。
他先讲了黄帝去崆峒山拜问广成子长生之道,再讲黄帝得九天玄女奇门遁甲之术战胜蚩尤,最后讲了黄帝采首山金铜炼鼎飞升,虽语言简练,却让人如同身临其境、暗暗直呼精彩。
“这几个故事在华夷各族之间流传已逾千年,虽不如你这黄帝后人讲得生动传神,朕也早已知晓梗概,至此朕仍不知你此次觐见到底要做什么。”
赵昱看看时间已然不早,难免失望,已有些坐不住。
他这一年来来都在研究如何彻底清除伏兴余党的事情,劳心劳神,本以为是场有趣的谈话,谁料还是老调重弹而已。
“圣人所说不错,这几个是故事,但并不是真相。”闻若虚依旧坦然地坐在那里,不急不徐地说。
“真相只有轩辕后人三大家族中的一支,也就是我们闻家才知道。”
赵昱听到话中有玄机,眼睛一亮,重新打起了精神。
他听闻若虚讲道,当年蚩尤本是两河流域的首领,与八十一个兄弟掌管诸部落,轩辕氏觊觎蚩尤的权势,与炎部联合发起了突袭,经历数次大战,最终斩杀了蚩尤,驱逐其族人,不但占据了至高无上的权位,还偶然捕获了一个叫玄鸟的巫女。
“书为胜者立,你能如此讲述先祖之事,倒也算是坦诚之人。只是,捕获一个巫女这等小事为何还要提起?”赵昱赞叹了一句。
“那叫玄鸟的巫女是蚩尤部落里的祭司,据说左手可引渡人长生,右手可封印人不老,黄帝从她那里逼问出了长生不老的秘术,怕被外人诟病,才编出了上面的三个故事传播开来。”闻若虚说到这停了一下,叹了口气。
“民间故事里的九天玄女娘娘其实就是那个叫玄鸟的巫女?”赵昱晃着脑袋,又感叹了一句。
这个娘娘在史册之中记作西王母,立国西域昆仑仙墟之中,与周穆天子有八骈同游之交、巫山云雨之好,相传二人分别之时有一份定情信物,乃是一对陨铁打造的手镯,而这镯子一直以来是历朝历代皇帝册封皇后的信物,此刻就在皇后宁氏那里。
想到轩辕家的传说竟与自己有了些许关联,赵昱终于露出笑意。
他登基已经四载,虽统治九州,征服万民,这几年来却从未有过如此畅快之时,仿佛自己又回到身为少年皇子时,如饥似渴读书阅史的青葱年岁。
赵昱倏地起疑闻若虚为何要讲玄鸟,于是又问道,“闻若虚,你先讲故事,后讲家史,又冒出来一个巫女,你到底是想告诉朕什么?”
“圣人,无论故事,还是家史,里面都有一样东西不曾变过嘞……”闻若虚笑着起身,向赵昱深深作揖,不再言他。
当赵昱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长生不老”这个词时,闻若虚已从怀中掏出了四只晶莹剔透的和田玉盒,摆在了值房的案子上……
“闻若虚,这就是玄鸟的长生丹药?”赵昱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上一次如此紧张还是四年前的夺宫之夜。
“圣人,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丹是我族研炼千年的宝物,如今献上只为表述大族长唐复对圣人的忠心!”闻若虚说罢再拜。
“嗯,这丹药看着装璜精致,却不知是否真地有效。”赵昱拈起一只玉盒把玩,说得风轻云淡。
“我家大族长自一甲子前开始每年服用,如今已是九十高寿,非但身体康健,还能主持宗祠事务。”
“你们既然有这长生丹药,为何不早早献来?”赵昱又问。
“轩辕家虽有此方,可是如今只是平民,历来不敢妄占帝王命数。大族长之所以用了丹药,一心是为大辛的圣主仁皇试药。所幸终于见了功效,又恰逢圣人在位,才令我赶来进献。”
“轩辕一族如此忠义,朕甚是感慰。不如下诏将你们迁回都城,授予唐复和你一个官爵,如何?”
“多谢圣人无上恩德,只是我族此举是拳拳忠心,绝不是为了谋求官爵。”
“哦?”赵昱在脑海里飞快反应对方意在何处,只听闻若虚继续说道,“我等只求圣人每年可以赐以金珠十万,用于我族到四方采买上好原材,炼制丹药……”
“十万金珠?这倒不是一笔小数目,朕还不知这丹药如此贵重!”赵昱哂笑道。
“青龙竭取自东方大洋之中的巨鲛,白虎骨采于西域林间的斑白大虫,朱雀舌捉自南楚十万大山的云雀,玄武精则要到北海湖泽之中捕获神龟。凡是种种,极其耗费人力,大族长也是勉力许久才差强接续得上,为此也欠下了不少债务……”
“朕已知晓,如此容易……”赵昱听得奇妙之处,更是心神晃动。
“除此之外,这丹药只能保圣人到九九之寿。到了百年会有天劫,圣人还须修建一座万年陵园用于躲避雷火。”闻若虚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卷老旧的图纸。
“这是建筑陵园的图纸?”赵昱看过一遍,脸色变得凝重。
他虽然不懂土木营造的详细,也可判定这是一个极其雄壮浩大的工程,甚至要比始皇帝的骊山大墓还要奢华。
“圣人,此图纸正是轩辕黄帝当年飞升前传给我家的秘宝。”
“闻卿,朕自当按你指点来做。你既然出身轩辕嫡宗,又有如此功绩,不如留在朝中,官品自会不低。”赵昱鞠起笑脸。
“圣人,草民已然禀明心意,只想交接陵园事务后赶回梅溪,尽快筹备明年的四方丹药……”闻若虚施施然行礼。
一旬之后,闻若虚由禁卫军护送,带着三十万两官通金锭,自都城向唐家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