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玻璃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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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往城市的边缘行去，周遭景色的失真感就越是加重，空间看起来也越是扭曲变形。

仿佛从一幅幅失败的画作前信步走过，到了后来，任宋演甚至都开始见到以色块形式出现的路人和建筑物。

这种情况之下，当他跟随林允儿来到这个世界所谓的自己家所在的位置后，脸上自然难免浮现惊讶之色。

“所以，您对此也没什么头绪吗？”

任宋演认真看了看栅栏后那片美得无比梦幻的庭院，皱眉回答旁边的林允儿：“不好说，我确实想到了一些联系。”

林允儿也看向那些摇曳在风里的斑斓花簇，猜测着说：“我觉得，这或许和您心里面的某些愿景有关？”

然后她就眨了眨眼，回过头问：“话说回来，您刚刚去哪里了？也和特别篇的剧情有关吗？”

前面在咖啡店里，两人将要动身之际，任宋演忽然提出让林允儿等一等他，旋即人就消失不见。等到他再回来时，林允儿还特意观察了他的脸色，却找不出任何异样。

“没什么。”任宋演摇了摇头，平静地对她说，“我就是去尝试看看能不能离开首尔。”

“离开首尔？”林允儿表情奇怪，迟疑地问，“那您……成功了吗？”

任宋演终于看了她一眼。

“如果成功的话，我总会跟你说一声。”男人的声音似是无奈又似是好笑，听上去还有一丝无意间夹带的宠溺。

林允儿顿时感觉脸颊略微发热，只好强装无事说：“我还以为，您是想去见一见这个世界的姐姐们呢。”

“见了又如何，没什么意义不是吗？”任宋演很直白地说，“对我而言，她们的面孔和名字，包括性格与其他的一切，其实都是属于另一群人的。”

林允儿撇了撇嘴。虽然她如今也明白任宋演就是嘴上不饶人，但听到对方这么说，心情果然还是会有点郁闷。

“那么你呢？”任宋演突然转头看着她。

“我？”林允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你不想去见见你的家人吗？”任宋演双眼直视着她，“你应该也知道吧？如果你跟我成功摆脱了这个世界，现在可能就是你最后的告别机会。”

面对任宋演的询问，林允儿骤然沉默了下来。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您不是认为……他们都是虚假的吗？”

“我的想法和你有什么关系。退一步讲，如果家人是假的，你自己不也可以说是假的吗？”任宋演对她说，“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家人，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他们是真的在爱你，也是真的把你视为这世上最珍贵的亲人。”

“好了，您先别说了！”林允儿心烦意乱地重重打断了他。

她胸口起伏，在平复了下呼吸后就问：“您说……假如我真的脱离了这里，那么这个世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概有两种可能吧。第一种，你离开之后，世界就停止了运转。第二种，也许会有新的你、新的‘林允儿’诞生，顶替你原来的位置，让剧情持续下去。”

林允儿听后不住点头。她其实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可能性，但她就是更想听一听任宋演的想法。

“那么，”她低声地说，“无论是哪种结果，即便我就这么离开了，爸爸还有姐姐他们实际上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吧？”

听了这话，任宋演好像就明白了林允儿的决定。他没有作声，仅仅是安静地瞧着眼前的少女。

“我们，就这么走吧。”林允儿深吸了一口气，“正如您所说的……见面了，也没什么意义。我又不能告诉他们我要去哪里，再怎么难过和伤心，我终究还是要离开。没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做。”

“所谓的意义，不在于别人怎么想，而是在于你自己怎么想。”任宋演终究是又说了一句。

“我明白您的意思。”林允儿的态度却很坚决，“但我的想法是……其实我的家人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更好。我怕我去了之后会改变主意，毕竟，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她扭头目光澄澈地注视着男人。

“我不怕告诉您，我无法做到自己欺骗自己，我不想虚假地去过这一生，我更不想，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去操纵着生活，所以我要离开这里。即便我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姐姐和爸爸，我相信他们也会支持我的决定，因此在我实现自己的愿望之前，我才更不能去动摇。”

任宋演想了想，说：“实际上，真要尝试的话，也不一定没有机会把你的家人一起带出去。”

林允儿对他摇头：“我已经不能对您请求更多了。况且，我和您都明白，直到目前为止，我们都不知道您准备把我带离这个世界的做法会对您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本来成功的几率就很渺茫，再带上其他人就增加了太多的变数。所以我们、不对，是作家您不能这么做。我不允许您这么做。”

最后的那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十分郑重。

任宋演和她毫不退让的眼神对视着，随即却说：“虽说如此，但如果这次我们的尝试成功，也就是说你真的脱离了这里，你还是会想办法回来，把家人一起接走对吧？”

他侧头遥遥望向了那山脚下若隐若现的都市，用非常冷静的口吻说：“你每次回来，时间都会往前跃进。既然这个世界想要维持剧情，那么把你安插回原来的时间点才是最佳的选择，但它没有那样做。理由要么是有这么做的必需性，要么就是，它做不到。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想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林允儿紧抿了下嘴，小声嗫嚅：“这件事，等我们回去以后再说……”

“现在就说清楚吧。还是说，你觉得想要拯救家人只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和我无关？那你就想错了。”

在少女愕然的注目下，任宋演对她不客气地讲：“你的事情，都和我有关。不管是你的出现还是以后的人生，早就和我绑定在一起了。别忘了，这个世界和我也有很大的关系，你的做法或许也会对我不利。别说你能不能救出你的家人，如果成功出去了，你觉得我还会允许你冒险回来吗？”

相似的话，他换了一种方式，反过来也对她说了一遍。

任宋演的身量本就很高，再加上那双似乎能够笔直看到人心底的眼睛，往往和他面对面说话的人就需要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尤其是那一句紧跟一句的压迫感，像是一块块累加的石头，压在了林允儿的心口上，使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所以现在就讲清楚吧。你的答案是什么？现在就去跟家人告别，还是，你真的打算去到现实以后再回来营救自己的家人？”

站在任宋演的身前，林允儿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肘，垂着脸迟迟不语。

任宋演等了她一阵就轻轻颔首说：“看你这样子，答案也很明显了。”

林允儿鼓起勇气刚要抬头，却是又猝不及防地听男人说：“好吧，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吧。”

她随之猛地一呆，整个人不知所措似的瞅着面色平静的任宋演。

“我其实之前就预料到了可能会遇到现在这种局面。直到前不久为止，你如果问起我，我的态度都会是反对你这么做。家人很重要，但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的安全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但是……您现在的想法变了？为什么？”

任宋演的眼睛扫了她一下，忽然说起另一件事：“我穿越过来的时候是28日，现实当中已经过去了七天。刚才在咖啡店听你说，你回来的时间点是2011年8月19日，而现在是2011年8月28日，也就是说你在这里度过了九天时间。”

林允儿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两边世界事实上未必是一样的时间流速？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我总是能找到你。”

林允儿的呼吸立刻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任宋演古井不波的瞳孔隐约倒映着她的脸庞，轻声的话语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少女的耳中。

“这个世界大概有着很多个林允儿，她们活跃在各自的时间线上，每个月，每一天，甚至是每个瞬间。我之前写下特别篇的时候还很担心，如果我进入这个世界后，找到的那个林允儿不是你怎么办？但是眼下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象中要深得多，或者说，你就是特别的。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找到的‘林允儿’都会是你。”

在说完这些话后，任宋演又突如其来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现在向你道歉不单为了我刚刚说的话，也是为了你今天的遭遇。抱歉，让你遇到了这些事。”

他的神态很坦然，之后就径直推开了房屋外墙的那扇铁门，林允儿下意识跟在了他的后面。

少女忽地又抿住嘴唇，抬起头来问：“那您自己的安全呢？反正……您肯定打定主意，之后会帮我对吧？”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不用你操心。”任宋演的回答又恢复了以往的气人。

只不过这一次，他稍作停顿，又回身对林允儿说：“我并不是那种烂好人，我只是，理解你的心情而已。家人有时候确实比生命还重要。所以你也不要顾虑太多……我说了，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会来到这个世界，来找你。”

林允儿站在他身后默默地凝视着他继续向前走去的背影，纤细的双手不自觉地暗自握起，紧接着她就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动作。

只见她快步上前，并肩来到男人身边，与此同时，一只掌心微微沁凉的小手也牵住了男人的手掌。

力气很轻，像在小心翼翼地接触着。

任宋演低头看了眼被她牵着的手，什么话都没说，修长的手指也适当地勾住少女的手，带她沿着台阶走到了自家的大门前。

“你应该看过电影《楚门的世界》吧？”

在只有林允儿自身能听见的砰砰作响的心跳声里，她听到男人又出声说了一句话。

她看看任宋演的侧脸，再看看他们俩此时面前伫立紧闭的这扇大门，好似也理解了他这一问的含义。

“在电影的结尾，楚门推开了通往真实世界的那扇门，电影到此为止，没人知道他之后经历了什么。不过我现在，似乎能大致想象出门后是什么景象了。”

任宋演转过头去，眸色沉着而平和地看着身侧的林允儿，嘴里轻缓地说：“打开这扇门，我们将会走上一条看不清对岸的桥，桥索摇摇晃晃，脚下的地面也是玻璃铺就，不知道哪一步会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塌……即便是这样，你应该也做好准备和我一起踏上这条玻璃桥了吧？”

他并没有去等林允儿的答复，手往前伸去，但也就在门开的那一刹那，他又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看着那双格外用力地握紧自己的手。

然后，他的耳畔就听到了一声极轻却也极其坚定的回答：

“嗯！”

……

“欢迎二位回家。作家，还有允儿小姐。”

纵然是毫无情绪起伏的中性嗓音，智能管家的欢迎声这会儿在林允儿听来都犹如天籁之音。

“嗯！我们回来了，蝴蝶管家！”她先是感慨万千地看了看眼前这熟悉的玄关场景，接着就回头问任宋演，“我们这就算是成功了吗？”

任宋演想了想，摇头说：“我暂时也不确定……”他沉吟了一下，又看向林允儿，“总之，我们先把最要紧的事处理掉吧。”

“嗯？”林允儿一时冲他眨巴眼睛，“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不知为何，任宋演的脸色少见地涌出一抹尴尬的感觉，他对林允儿含糊地说：“等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