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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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嘈杂的机场候车室里，广播里播音员普通话和英语相夹播报着显示屏里整齐滑动的航班信息，杨墨麻木的听着，汉字和单词排着队从她的左耳进去，横穿大脑，然后再从她的右耳出来，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因为她此刻的脑子里已经充斥着太多东西了。
那天和萧北辰在车上又不欢而散后，她内心愧疚，对着趴在驾驶座上的萧北辰说了一句“我先下车了”之后，便自己打的回到了家，连之前那句必讲的台词——开车注意安全，都省略掉了，她知道，他们彻底结束了，以后便是天隔一方，或者……阴阳相隔。
之后便是辞职，当她把辞职申请交到钱经理手中时，钱经理那贼眉鼠眼的眼睛里一改往日的鬼鬼祟祟，一声尖叫“你要辞职？”然后便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再看看辞职信，问：“为什么？”杨墨当然不会和他说实话，以她目前在部门工作了两年的经历来看，钱经理与街角的妇婆不无二样，凡是流入他耳朵里的信息总是能以沙尘暴的速度席卷整个公司。出于好心，杨墨委婉提醒他，相较于外部门，本部门的员工更应该提防，顺便简单的提了一下那次去C城，他申请周日回来被人力亲自来详问的事情。
部门就三个人，杨墨想就算钱经理再沙雕也应该能够想明白，这也算是报了当初他的知遇之恩，如果当初面试时，钱经理没有录用她，她想她应该会在面试的轨道上奔跑很久，毕竟好的公司都要你有工作经验，但初出校园的她无疑没有。
琴行的辞职流程倒是简单很多，当天就全部完成，毕竟只是兼职，这在面试的时候就已体现了出来。人力只是表达了不舍，但在最后杨墨离开的时候，还是满含期待的说：“杨老师，如果以后回国了，琴行依旧欢迎你。”她点头答应了。
由于当初签租房合同的时候合同上规定，租期没有租满，押金不予退还。不巧，她刚好没到期，故800元的押金她还心痛了几分钟，毕竟那是她3盒平丸的红票子。家里的东西本就不多，她也不是个冲动型消费人格，三下两下用两个箱子便以打包好了。只是，她又要走了，生活啊！就是这样的漂浮不定，她觉得她的命运就像池子里的浮萍一样，没有根，是虚幻着的。
唐魏和Karl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尤其是Karl，昨晚几乎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弄的唐魏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困意功亏一篑，早上父子俩各顶着一双乌黑黑的黑眼圈出现在洗漱台前，互相嫌弃了一眼。
当唐父唐母提出要开车送他们俩的时候，唐魏第一次委婉拒绝了。一方面是因为杨墨，他不想让杨墨认为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父母开车送，另一方面，他再不想让已经年迈的父母站在检票口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让他们独自忍受离别的酸苦。
自己作为家中的独子，父母从来都对他格外支持，研究生毕业后他为了自己的梦想直接留在了国外已是对他们的最大的不孝了，但他们依然忍下内心的不舍，支持着他，到了结婚的年纪，他却享受单身生活的自由与不羁，但每次父母偶尔的旁敲侧击和眼里的着急以及年老抱孙心切的渴望，他冒出了去医院做代孕的念头，这才有了Karl，这也才让他的内心稍稍安慰了些。
Karl今天也是一改往常，唐魏刚出口婉拒，他便推波助澜，道：“爷爷奶奶，Karl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独立，你们就不要送了嘛！要不然Karl会舍不得走的，爸爸刚交的学费岂不是浪费了嘛！好可惜哦！”
唐父唐母一听，愣了半响，随即倒是被Karl的话给逗的嘻嘻哈哈的，嘴里止不禁的夸赞他们的孙子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
站在旁边的唐魏倒是心里明白，Karl今天的反常无非是因为杨墨，要不然以Karl那粘人的样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答应，还帮他说话，以前每次离开都要大哭十来分钟，惹的路人纷纷垂目，好不尴尬。也不知道杨墨到了没有，昨晚她坚持要自己过去，说是不能太麻烦他了，他真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别的女孩都恨不得他接送呢？就连机票钱也要坚决转给他，他倒真的好奇起她来了，因为她实在与他所见过的女孩太不相同了。
远远的，31A检票口前的候车椅子上，那抹身影，他一眼便认了出来，也许是草绿色的颜色太过鲜艳夺目，也许是杨墨的身影早已驻进了他的心房。
Karl一看见杨墨，又飞奔了过去，嘴里大喊：“老师，老师。”
杨墨猛的朝声源处扭头，未语手先伸，忧郁的神情立马被笑容覆盖，随即抬头看向刚好走过来的唐魏。
“嗨！什么时候到的。”唐魏微笑着说。
杨墨把口罩轻轻摘下，道：“也才刚到”。她不想告诉唐魏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了，原因只是因为怕他们内疚。
唐魏把拉杆箱推到座位旁，在杨墨身边坐下，抬手看了眼手表，笑道：“还有半个小时飞机才起飞，我们先坐会。”
杨墨点头答应。
Karl像粘衣服的苍耳一样粘在杨墨的裤子上，杨墨只好把他抱在腿上。
唐魏对Karl的撒娇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当看到杨墨小胳膊小腿被Karl肉鼓鼓的肚子和肥呼呼的大腿压着时，他对着Karl压低着嗓音道：“Karl，下来，你今天刚和爷爷奶奶说自己是男子汉了，要独立，现在就反悔了吗？”
Karl一听爸爸责怪的语气，作势就要下来，在他心里，爸爸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温和的，但小部分时间里发起脾气来还是很恐怖的，现在他带着责怪的眼神就是发脾气的先兆。
杨墨见Karl不舍的眼神，微笑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嘛！”只是默默的把口罩再次戴在了脸上。
当飞机开始滑行，杨墨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她依依不舍的朝窗外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的一生似乎都在告别，在不同的城市告别，在与不同的人告别，然后油灯枯竭，向自己告别。
萧北辰站在航站楼的落地玻璃前，他在网上查询过，上午从A城到瑞士的航班只有这一趟，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辆白色飞机，从滑行到起飞，然后消失在天空深处。他为杨墨的冷心感到寒心，盯着飞机最后消失的点，喃喃自语，“墨，你就这样走了，你曾经说过永远都不离开我的，你还说过要陪我照毕业照的，你真的说话一点都不算数。”
Karl在座位上叽叽喳喳了一会便呼睡了过去。看着Karl甜甜的睡颜，杨墨嘴角轻微笑了一笑，接过唐魏递过来的大衣轻轻为他盖上。
“要坐十多个小时呢？要不要睡会。”唐魏说。
杨墨其实一点睡意都没有，但还是点点头，有模有样的闭上眼睛，因为唐魏和Karl俩的黑眼圈实在太过明显，让她都不用眼尖便能瞧见，看着Karl雷打不动的睡意，想必唐魏也是困得不行，但又不好留下她独自睡去。
飞机航行过半，杨墨打开遮光板，看到天空之下，是荒漠无垠，离开故土的怅然之感像泉水一样涌上心头，她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过对故土的不舍之情。
一下飞机，Karl便激动的活蹦乱跳，完全不是刚刚被推醒的无精打采的样子。拉着杨墨的手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杨墨有些不好意思的不时朝后面被落下的唐魏尬笑，还好唐魏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她们。
日内瓦的冬天真的好冷，这让在南方东南风里住惯了的杨墨冷不了的打了个寒颤，为此Karl还偷乐了好久。
唐魏两手推着箱子走在前面，杨墨也两手推着箱子，Karl跟在她旁边。他们的家在公寓的3楼，一进门，杨墨便好奇的打量起来，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米色的沙发，木质的茶几，和浅木色的地板，整个颜色都是浅淡的颜色，有点莫兰迪的温暖、舒适和惬意。杨墨走近沙发抬手摸了摸沙发木质的骨架，捏了捏柔软质朴的纱麻。很舒服，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
唐魏见杨墨在打量自己的房子，笑着走过去，道：“还喜欢吧！这边不像国内，比较流行简约风，加上我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随便买了点日常家居。”
杨墨再次环顾了一圈，说：“喜欢呀！就是简约才耐看，不过你真的没有艺术细胞吗？我可一点都不敢相信。”
唐魏笑道：“对了，你要不要再去加件衣服，这房子有一个月没住了，得先通通风。”
“哦！好，开窗就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杨墨自告奋勇的说。
正在这时，Karl抱着一大袋糖果跑了过来，两手端着伸到杨墨身前，认真的说：“老师，给你棒棒糖，上次答应了你的。”
杨墨哭笑不得的接过，笑道：“谢谢Karl了，老师等下吃好不好？因为老师要去开窗户，你要陪着老师一起去吗？”
“当然愿意，我以后就是老师的小助手了。”Karl一昂下巴，似乎小助手这个职位无比神圣。
看着一大一小站在窗户旁说笑的场景，唐魏似乎感觉到心中冒出了一个小小自私的念头，如果杨墨一直这样陪着他们的话，那应该家里每天都会充盈着欢声笑语。
刚刚下车的时候，杨墨忙着推行李，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这传说中被上帝亲吻过的国家到底是否只是传言。此刻从窗外望去，一望无际的湖水像镜子一样尽收眼底，湖水是淡蓝色的，不像国内的湖水那样是浑浊的，真美！她不禁看呆了。
Karl趴伏在窗台上，道：“老师，喜欢吗？我最喜欢的地方也是这里，这个湖叫日内瓦湖，每次爸爸去上班了，我就趴在这里看着湖水做着美梦。”
杨墨噗哧一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美梦吗？”
“就是美好的梦啊！这有什么不懂的。”Karl不以为然的说。
“那你告诉老师，你都做过哪些美梦？”杨墨倒好奇了起来。
Karl皱着眉头，似是在辛苦的想着，“嗯……这个嘛！不太好说，怪不好意思的，唉！不说也罢！”他伸出一只摆了摆。
杨墨瞧着Karl这才只到她腰部的脑袋，忍不住手掌敷在上面，心想这生长在西方的小孩还蛮有中国老先生的气质的，笑道：“行，不说也罢！小机灵鬼。”
转头见唐魏在厨房里捣鼓，心下沉思了片刻，便走了过去，微靠在门上，道：“我可以帮些什么忙吗？”
唐魏转头，带着他标志性的微笑，道：“也没什么活，我也就是烧点水，对了，你要不要倒倒时差，我去给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杨墨看了看灶台上响动的烧水壶，忽然道：“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唐魏一愣，随即道：“当然可以。”
沙发上，杨墨先开口了，“首先我真心的要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你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来到这里，看到这么美的风景，呼吸这么新鲜的空气。但……”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有些事情是必须还是要说清楚的，虽然你看起来应该很富裕并不在乎家里多了一个人的费用，但对于我来说是很在乎的。”
杨墨从包里掏出上次的便利贴，视线无意扫过右上角被撕掉后还残留的一点点纸屑，顿了顿，她依然记得上一张被她贴在了萧北辰的车上，她后面也不知道萧北辰看到那头熊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苦笑一下后继续从包里掏出笔来，一边写一边说：“你不用不好意思，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苦我们只是朋友，住宿费1000元一月，水电费300元一月，至于伙食费的话，我可以充当保姆的角色，就当抵消了吧！嗯……还有我在医院治疗的费用，我现在没有钱还你，我可以给你写欠条，以后慢慢还给你，你看可以吗？”
唐魏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算账的，一愣一愣的听完后，笑道：“杨墨，你还真有意思，”伸手拿过便利贴瞧了瞧，笑道：“行，我同意，1300元一个月住宿水电费，伙食费抵消。”唐魏说完后看了一眼杨墨，杨墨舒了口气的神情瞬间落入了他的眼中。
轻轻把便利贴放在茶几上，道：“现在既然你的账算清了，那我就来说说我的账吧！”
杨墨一听，疑惑的看着唐魏的脸，等待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