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贵妇闲养池中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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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疑问还未被解答，那公主脚步落在珍珠里的声音却已经渐渐接近了。这素未谋面的公主继续细声问着，纤细的嗓音在地穴空空地回荡，直到鲛奴的声音切切响起：

“公主，公主，我找到她了。”

“找到谁了？”

“——我原将她弄丢了，此刻又找到了！公主，公主不开心么？我原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他语气中带着急切得到褒奖的焦躁，但也分不清是不是狂喜，情绪听起来极为混乱。

那位公主则做出十分天真的语气来：“卿卿说些什么，把话说清楚些。”

鲛奴的声音更加急切了：“殿下忘了么，是四年前我带回来的那位圣女呀！我将她寻回来了，殿下还不开心么，奴儿如何才能叫殿下开心呢，殿下开口就是！”

莺奴心中一惊。原来早在师父从河中将她救起之前，她就已经被带到长安附近来了，难怪昆仑山离长安那么远，她却偏偏极巧地出现在了长安城外的河面上——她会在昆仑山之战的一年后出现在那里，是因为鲛奴将她“弄丢了”。

公主发出轻快的笑来，说，我早就忘了，你让我想起来那是谁，我再赏你。

鲛变得痴缠起来，远处传来一阵急急的珠涛，伴着少女吃吃的笑声，她像是被推进珍珠里摔倒了。鲛奴的声音又响起来：“殿下只是故意为难我，并不是真的忘了莺了，是么？殿下当年也是最喜爱她的，说天下美人仅此一人而已，丢了以后还责怪奴儿。”

公主说道，那美人儿的手是什么样的？

鲛奴回答，脂腴柔韧，娇不可握，像玉雕成，又比玉软。

公主笑道，那美人儿的头发是什么样的？

鲛奴回答，青螺一盘，碧云一朵，灵蛇教成，隋珠为饰。

那美人的嘴唇是什么样的？

羊炙两片，血香脂满，唾如新羹，牙似玉瓷。

公主询问的语气变得柔缓而低沉了，其间不断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珍珠翻动的声音。那声音本身就带着香艳的暗示，听得到却看不见的人只会觉得痛苦万分。莺奴知道这些都不是做给自己看的，因为鲛奴以为她什么都听不到。知道她听不到时所说的话，就是真话。

神秘的公主仍在接着盘问——

莺奴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来，更不敢挪动身子。在这幽暗的地穴里，珍珠就是满地的机关，只要她稍稍移动，就会引得珠涛大作；即便藏身于黑暗里，也会瞬间暴露在鲛奴和那位公主面前。

她就这样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听着远处的动静。珍珠的潮水声淹没了大部分的动作，她不能听清黑暗中究竟发生着什么——她不清楚方才的问答意味着什么，但既然她早就忘了十二岁之前的往事，现在也就仍然是心思洁白的少女——心思如此，身体也如此，因为她所受的所有伤害都能顽强自愈，一切的爱恨都不能在她身体上留下痕迹。

他们口中的美人指的是自己吗？

如果那真的是自己，鲛奴将十二岁时的她实在形容得无比美妙，就好像这具身体早就为他们把玩过许多次，如同公主手上的玉如意、金老虎，连每根发丝的间隙都被触摸过了；他们会如何爱护这样一柄温热的玉如意呢？早在四年前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就曾经参与到他们二人的游戏里去过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游戏，自己也曾与他们如此亲密无间么？

这种好奇和幻想是消耗精神的。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处思索了仅仅片刻，就为这种安逸的美景而催眠了。

莺奴将眼帘缓缓合上，带着这无孔不入的绮思睡去。在这不见天日的卧房里，任何幻想都不受道德的约束，她也不是断绝了七情六欲的圣人，在这里稍做放肆的美梦是来客的特权。而且那又有什么错呢，普通女子有权做这样的梦，未嫁时候可以，出阁以后也可以；民女农妇可以，皇后国妇何尝不能。

于是她甜甜入梦。鲛奴的法术能强行制造出一种牢不可破的安全感，在他的法术里，人的警戒和谨慎都会烟消云散，就好像一壶极其浓烈的酒。莺奴并不是神，也不是女圣，她只是俗人。

等她朦胧醒来的时候，鲛奴已经安静地跽坐在她面前。夜明珠的荧光浅浅投射在他那张十分天真的少年脸颊上，将他的神情衬托得更为安谧。这样的少年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还是说除了游戏和欢爱，这颗头颅里就不存在任何东西？若真是如此，她竟也觉得有一分可爱；而若是如此，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他了。

她将眼睛睁开，看着这张刚刚经历过狂烈爱火的脸庞。但那张脸是冷静的，只要不睁开眼睛，他的脸永远都是冷静的，好像那法术的光芒就被束缚在这对薄薄的眼皮下面。但凡被这目光直射过的人，就会无可救药地落进他的阵法里，唯有被这眼神中的火焰烧成灰烬才能罢休——更有甚者，或许被烈焰烧成了亡魂也还为这爱恋牵绊在世上，竟为此得到永生。

她怀疑他睡着了，但并不想弄醒他，所以她也用眼睛去看他的脸。自己不也有令人爱慕的魅力吗？如果两人的目光相对，会是谁更胜一筹呢？她猜测这样的好奇心或许在四年前就已经付诸实践了，但留下的是一个很难解读的答案——如果四年前他最后“遗失”了她，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