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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三十一话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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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述厌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早上的时候,徐凉云会问他“我该不该治好”。

那并不是他在犹豫要不要打扰陈述厌。

徐凉云只是始终没办法原谅他自己。他没办法和自己和解,那一幕幕鲜血淋漓始终在他脑海里,它挥之不去,徐凉云也不允许自己将它挥去。

这么多年了,每当药物和时间将这一幕慢慢埋上土,想要将它埋葬的时候,徐凉云就会自己断绝掉药物,亲手把它再挖出来,把心口上结痂了的伤撕开,让淋漓的鲜血再一次喷涌。

他不允许自己忘。

他不放过自己。

陈述厌身子前倾,捂住脸,呼吸颤抖。

他一直深深痛恨的当年对他绝情非常的徐凉云,居然是一直都在那里的——他他妈的居然是一直都在的,他在外面一直哭,一直恨自己。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陈述厌连连喃喃着问,可谁也回答不了他。

陈述厌自己对这件事也有心理阴影。他越想这些,就越是能想起当年被按在电椅上的一幕幕,甚至都想起了当年那空气里蔓延的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他似乎又闻到了。

他双手发抖,忍不住也手上用了些力,和徐凉云一样开始抓自己的脸。

指甲深深抠进皮肉里,是真的很疼。

他当年……得有多疼啊。

陈述厌心里乱得像麻,近乎难以呼吸,溺水一般喘不上来气。

他觉得自己得去找徐凉云,于是松开了手,这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连视线里都是模糊一片。

他完全没发觉到自己哭了。

陈述厌怔了一下,然后连忙抹了两下脸,把脸上的眼泪擦抹干净,吸了两口气。

他手忙脚乱地抹完脸上的泪痕,又抬头对钟糖说:“那我去卧室了,您早点睡。”

钟糖:“成,等有空给你报备一下案子进展,我先推你去卧室。”

陈述厌本来想婉拒,但他手抖得厉害,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八成也推不动轮椅,只好答应了下来:“好……麻烦您了。”

钟糖“害”了一声:“客气什么。”

钟糖说完就站起了身,推着陈述厌,把他推到了卧室门口。

“那就晚安了。”钟糖说。

“晚安。”陈述厌心不在焉。

钟糖转身离开,顺便关上了客厅的灯,整个屋子变得一片黑暗。

陈述厌伸出手,打开了卧室的门。

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徐凉云。

卧室的门渐渐打开。窗帘没有被拉上,透过外面不亮的夜光,陈述厌能隐隐约约把卧室里的情形看清楚。

徐凉云没有坐在床上,他靠着床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像是烟,但又不像。

他前倾着身,低着头,双手拢在一起,垂在身前。

在这样一片黑暗里,这消瘦身形看上去寂寥又落魄。

陈述厌被这一幕刺得当场浑身一震。只这一瞬,他就看到了这五年里的徐凉云。

他一直在这样的一片黑暗里,独自一人面对梦魇。

徐凉云听到动静,慢慢抬起了头。

陈述厌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知道那是个什么眼神。

他站在门口,慢慢把门向后推开。

他伸手,想自力更生地把轮椅往里推,但他手抖得厉害,一点儿都推不动,怎么都动不了。

轮椅甚至吱呀一声,往后退了几寸。

陈述厌突然在这一瞬崩溃了。他无法自抑地哽咽了一声,然后往前一扑,直接从轮椅上扑了下来。

徐凉云吓了一跳,赶紧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起身去接他。

陈述厌往他那边爬,他腿还动不了,就那么靠着上半身艰难地往前挪。

他也没挪几步,徐凉云很快就跑过来了。

他一来,陈述厌就又扑了上去,一下子抱住了他。

徐凉云浑身一僵。

陈述厌抱着他,慌乱无主地一直把他往自己怀里按,哭得几乎上不来气。

“我来了……”他说,“我来了,我来了……我在这儿呢,你别怕,你别怕啊……我好好的呢,我没事了,我……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了,你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你会好的,你肯定会好的……我们治病吧,你忘了吧……你忘了吧,我求求你了,我不怪你啊……你干什么啊你,你干什么啊……”

“你怎么不进来啊……你为什么不进来啊?你进来看看我啊,你看看我……你告诉我……”

“你疼不疼啊……你为什么不忘了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干嘛啊你……你还疼不疼啊,现在还疼不疼……”

“我们怎么就这样了,凭什么这样啊,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啊……凭什么变成这样了……”

陈述厌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语无伦次地前言不搭后语。他哭得委屈又无力,到了最后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只一遍一遍地问凭什么。

像在问徐凉云,又像在问他自己。

徐凉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呼吸在颤抖不停,在接连的哽咽诘问里很快红了眼睛。

他紧咬着下唇,在抑制着想要泣不成声的呼吸。

“我们回去吧……我们……我们回去吧……徐凉云……”

这句话似乎是一下子捅进了徐凉云心窝里。他浑身一抖,禁不住深吸了一口颤抖的气,慢慢低下了头,在陈述厌怀里缩起了身,靠在了他肩头上,终于哭了出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他紧紧抓着陈述厌,像抓着末日里唯一能救他的方舟。

他大声嚎啕,他哭着哀嚎哭得沙哑哭得声音都碎裂,用力得好像喉咙里都要哭得冒血。

他在抖。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真的……”

陈述厌心要碎了。

“……别说对不起了……我爱你。”陈述厌一声一声哽咽着对他说,“我爱你……别再说对不起了。”

陈述厌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对徐凉云说这话。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旧伤一阵阵隐隐作痛,竟然和当年一样,让他痛得想死,痛得几乎窒息。

徐凉云没回答他,一直在哭。哭到最后他低了声音,开始一阵阵哽咽,哭声闷闷的很压抑,像这五年。

但他一定听到了陈述厌说我爱你,陈述厌分明感受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在那一瞬变得更颤抖。

那天晚上徐凉云哭了多久,陈述厌记不太清了,因为他自己心也很痛,也一直在哭。

后来,徐凉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陈述厌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毕竟他也哭得昏天黑地的。

他抱着徐凉云又抽噎了好久,然后抹干净了眼泪,很坚强地吸了几口气,轻轻扒开了徐凉云抱着他的两只手,想站起来把徐凉云弄到床上。

他忘了自己腿废了,刚站起来就又摔了回去。

陈述厌心里委屈,但没什么办法,夜里冷,他只好爬着去床上拿了一床被子下来,又爬了回来,身残志坚地把自己和徐凉云一起包在了里面。

他在被子里抱住徐凉云。徐凉云睡得很沉,呼吸声却沙哑,一呼一吸带着陈述厌起起伏伏。

陈述厌看着他,像看这五年的破碎岁月。

他抱住他,整个人哆哆嗦嗦地埋进他怀里,声音也沙哑。

“晚安。”

他附在徐凉云耳边,轻轻说。

别再做噩梦了。

陈述厌想。

他们复合的第一个晚上,就这么一起蜷在床边,窝在一个被子里睡过去了。

兴许是因为药物作用,陈述厌这一觉睡得很死。等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徐凉云来晃他肩膀,他才从梦里悠悠醒了过来。

陈述厌缓缓睁开眼,看到徐凉云拿着朵蓝色的花,正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陈述厌脑子不是很清醒,就那么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徐凉云。

“……鸢尾花。”他听见徐凉云说,“我今天还得接着出去查……早饭给你买好了,你有事给我发消息,晚上我尽量早点回来。”

徐凉云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陈述厌大脑还在开机中,根本不提供任何功能,就那么傻了似的看着徐凉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凉云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陈述厌没听太清。

徐凉云应当是早知道他会这样,很无奈地朝他笑了一声,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我先走了,你再睡会儿。”

徐凉云一摸他,陈述厌就又困了。

他一声也没吭,直接又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日上三竿。

陈述厌从床上爬起来,低头一看,手里居然拿着一捧蓝色的鸢尾花,而且已经在他怀里蔫了一些。

陈述厌坐在床上,手捧着这一捧蓝色的蔫吧了的鸢尾花,良久无言。

等过了两分钟大脑重启完成,他才想起了早上的事,以及昨晚的事。

于是他转头看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没在地上,而在床上——大概是徐凉云把他抱上来的。

而一旁的床头柜上,还摆着一份豆腐脑。

陈述厌抱着蔫了的花,沉默了很久。

他撇了撇嘴,放下花,下了床,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站起来。

结果啪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陈述厌无言以对,跪在地上叹了口气。

没事,问题不大,这种局面很习惯。

他正这么想着,胳膊就突然被谁拉了一下。

陈述厌抬头一看,看见谢未弦抓着他一只胳膊,表情看起来有些无语:“你干嘛呢。”

陈述厌:“……起床。”

“那也不必请安。”

陈述厌:“……”

谢未弦把他扶回到了床上,说:“把早饭吃了吧,摆那儿一个来小时了,都快凉了。”

陈述厌却很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那捧花一眼。

他转头问:“这里有没有花瓶?”

“有啊。”谢未弦说,“你要插花对吧,那人早上买花回来就顺道买了个花瓶的。”

陈述厌赶紧把要蔫了的鸢尾花递给他:“插里面,浇点水,麻烦快点,它要死了。”

谢未弦就知道会这样,把花接了过来,又催促了他一声快点吃饭以后,就转过头去插花了。

陈述厌这才放下了心,转过头去吃饭了。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八点半。

那徐凉云是七点多就出门了。

他好忙啊。

陈述厌一边吃着饭一边心里叨咕,又打开了手机看了眼。

徐凉云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和昨天的没什么差别,让他好好吃饭,尽量把饭吃干净,说自己晚上尽量早点回来,但估计是悬。

其中还有一句:“昨天说不出来话,没回你,我觉得有点不好,早上对你说了好几句我爱你,不知道你听到没有。”

陈述厌:“……”

谢邀,一句都没听到。

陈述厌刚遗憾着,就看到徐凉云还在下面补了一句:“没听到我就晚上回去再说。”

陈述厌瞬间心情好了。

今天的徐凉云比昨天话多了些。昨天他还有点不敢唠叨,能一句说完的绝不敢分两句,甚至有的话都不敢多说。

今天他倒发了好几大条,拍了出门的天空和自己的早饭,甚至吃药喝水都拍了,跟他乖乖报备说今天喝水吃了药,没有生吞。

他还说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抽烟,叫陈述厌放心。

虽然还是很小心翼翼,但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似乎让他轻松了不少。

而且这字里行间里,陈述厌感受得到徐凉云有了想黏着他的苗头。

陈述厌一边吃饭一边跟他叨叨了两句废话,嘱咐他戒烟慢慢来,然后便很无奈地给他发:“以后给我买花,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塞我手里,我差点没把花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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