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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交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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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天色暗下来后又悄悄地下了起来。秦王府早早点上了灯,暖黄的烛光在雪夜中亮起,似乎能稍稍驱散夜的寒冷。

赵晴若已经备好了饭菜,正等着祁政,就见于慎又拿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王妃,这是杜侍妾派人刚刚送过来的汤,说是特意做给王妃和王爷品尝的。”

“杜侍妾让人送来的?”竹容疑道:“这杜侍妾平素都说自己身子弱躲着不见人,倒难得见她给我们这儿送东西。”

“王妃,要不要让人先试一试。”木锦谨慎地出声道。

赵晴若摇摇头:“这既然是她送给王爷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了,王爷呢?方才就听见马车回来了。”

于慎撇撇嘴,放下那食盒回道:“元德说王爷要在书房偏屋换身衣服,一会儿再过来用膳。”

赵晴若闻言,看了看已经因为凉了又重做了一遍的饭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今日赵辰和她说的话,眉头一蹙有些担心。

而此时祁政正在书房,桌上摆了药和纱布。

方才在马车上的撕痛和湿意不是错觉,他退下了外衫,便见里衣的肩胛处已有点点鲜红。

“王爷的伤虽然不重,但伤在此处还是要好好养着不宜大动。”一个胡子花白大夫模样的老者正拿着剪子轻轻剪下原本缠在祁政身上的纱布,露出了男子肩上正在渗血的一道伤口。

“许大夫费心了。”祁政淡淡回道,没有理会老者的叮嘱。这位老者原是夏家的随行军医,后来夏家被灭,他便跟了祁政,如今也是祁政的心腹之一。

燕铭在一旁看着,蹙眉道:“属下抓到了人,但那些人都是死士,还未问话便都自行了结了。”

“无妨。”反正那些人,他总能抓出来。而如今他掩饰着伤不动声色,就是要看看幕后的人究竟敢做出多大的动作。

“王爷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老者又叮嘱了一句,想将旧的纱布全都换下重新上药包扎。

祁政见状却道:“不用了。抹了药先包起来吧。”

许大夫眉头一皱:“不行,王爷的伤口裂开了,要重新清洗才能上药包扎。”

祁政又是拒绝,老者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无奈地随了他。简单地上完药后,祁政便去用膳了。

见了赵晴若后,祁政还是没有将受伤的事情说出来。赵晴若注意到一旁元德担心的眼神,垂了眸也没有出声。

待祁政落座,赵晴若便让竹容将杜氏送来的食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道:“王爷,这是杜侍妾送来的汤。”

赵晴若知道这是杜氏特意做给祁政的,不过她没有必要计较一盘菜。但是看见了食盒里的东西,赵晴若不由得微微一愣。

人参黄芪乌鸡汤,是养气补血的药膳。

赵晴若只愣了一下,便收回了眼神。祁政倒是没看出什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有心了。”

“听说你今日回了赵府,身子可好些了?”祁政问道。

赵晴若垂着眸,叫人看不清眼中神色,语气同往常一样温柔:“太医来看过,给开了方子。妾身已经觉得好多了。听说妾身妹妹的婚事要定了,便回府探望了一下。”

这话说得并无错漏之处,祁政便也信了没有多问,只是又叮嘱了一句要多多休息。

用完膳后,祁政便回了书房。许大夫一直等在书房准备给祁政清洗上药,但是今日祁政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江逍风又送来了密信,祁政忙着,便让许大夫先回去了。

许大夫给祁政这副态度气着了,转身骂骂咧咧地出了王府,但还是把药箱留下叮嘱了元德要记得上药。

其实祁政也不是不注重自己的身子,只是今日祁谨的试探和接连两次的刺杀都要他好好处理,便没顾得上这一点小伤。

夜雪纷飞,秦王府书房的烛火又燃到了深夜。

祁政从文书中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眉心。门从外轻轻被人推开,寒风将雪吹了一些进来,擦过女子的裙边。

“怎么过来了?不是让元德传了话说本王今日便在书房歇下了吗?”

祁政对来人说道,看了看跟在后头进来的元德。

赵晴若将安神汤放在了身边的圆桌上,并没有走近书案。

“王爷连着几日都没有早睡,妾身自己放心不下,便想来看看。”元德在她身后垂着头。赵晴若要来,他也不敢拦。

“夜里雪重,还是不应出来走动。”祁政轻轻说了一句,将手中处理完的文书都收好。

赵晴若见他似是办完了事,才端起安神汤走了过去。祁政接过汤,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暖了身子,缓解了几分疲累。

“正好本王都处理完了,回去吧。”祁政轻轻说道,便起身和赵晴若一同回去了。

主院的卧房离书房隔着一个松竹篱墙和一条长廊。出门时风雪仍盛,祁政撑起赵晴若方才来时拿的伞,和她一起走了回去。夜色深沉,谁都没有注意院墙边伸着一个小脑袋看着同撑一把伞走着的二人。

“往后不用等我了。”回屋之后,祁政仍赵晴若帮他退下衣衫,低低地说道。

“王爷政事繁忙,妾身也不能安心歇下。”赵晴若轻轻说着,退下了那一件烟栗色的外衫,动作突然一停,眼底映进一丝白色里衣上的鲜红。

祁政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也看见了那血色,长眉轻蹙,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听赵晴若转身向门外唤道:

“元德。去把药取来,再那一件干净的衣服。”

守在门外的元德应声进屋,看见这情形便明白了。他看了看祁政,然后转身去把许大夫留下的药取了过来。

“这是……”祁政想开口说些什么,赵晴若则打断了他、

“王爷伤得重吗?”

她没有问缘由,也没有问他为何瞒他。祁政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回道:“小伤。只是行动时没有注意,扯开了些伤口。”

赵晴若低着头让祁政在床上坐下,退下了里衣,便看见了男人肩上的有些狰狞的伤口。

赵晴若见过被施杖刑的沈嫔,见过口吐鲜血的桐灵,也见过含恨撞柱的祁李氏,但是真正见到被利器所伤的狰狞伤口,这却是第一次。

元德匆匆取了药箱回来,掸了掸身上的雪,上前道:“王妃,让奴给王爷清理吧。”

“不用了。”赵晴若掩下眼中的惊惧之色,道:“我来吧。你先退下。”而后她看着祁政道:“我给王爷上药吧。”

看着女子眼底的坚持,祁政点了点头,对元德道:“端一盆热水来。”

赵晴若是不懂得如何清理上药的,祁政一猜便知,但是他也没有拦她,而是一步步地告诉她该怎么做。

“先将血擦一擦。”祁政光着上身,赵晴若拿着布替他轻轻将伤口渗出的血擦掉,而后动作又是一顿。

其实方才赵晴若只注意到了那一道伤口,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男人的背后有许多道伤疤。刀伤烧伤,有浅有深,看着让人心惊,也让人……心疼。

祁政听着身后没了动静,刚想回头,却感觉到她软软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背上的一处。

那一处,是烧伤。是在济州那场九死一生的山火中受的烧伤。

“吓着了?”祁政想转身避开她的触碰,却听身后的人开口,声音微哑:“没有。”

“当时,一定很险吧?”

祁政听她轻轻问道,呼吸轻轻一滞,面色微微有些动容,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

“都是旧伤,过去了。”

赵晴若眨了眨微红的眼,手上的动作继续。

“嗯。都过去了。”

祁政听着这一句,轻轻笑了笑。

那些伤,那些过往,赵晴若没有问,因为她知道。而这些,祁政也知道。

窗外的雪轻轻落着,将王府落成一片静谧的白。屋内的烛火默默燃着,将此夜映得温暖安宁。

两人没再说话,炭火烧着,熏出一屋的暖意。

有些笨拙地包好了伤口之后,赵晴若起身收东西。祁政却突然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他将她拉到了身前,双臂拥了上去。

夜还漫长,窗外的红梅在雪中娇艳。

……

秦王府另一边,杜氏问向顶着一身雪回来的小丫鬟。

“你当真看见元德拿了药去,而且王妃还在屋子里?”

小丫鬟应道:“是的。奴婢原本依着您的吩咐看着王爷,然后就见王妃去找了王爷。他们回屋后,元管家匆匆出来,去书房拿了一个箱子回去。他走得急,都没注意奴婢就在旁边呢。后来他又端了热水去。奴婢特意看了看送出来的水,确实带着血色。”

杜氏听完,怔愣了半响,眼神半是哀怨半是怀疑。

他受了伤,是她替他上药的吗?不可能,王爷从来会不让旁人替他上药的。这些事,王爷从来不会让旁人知晓的。她也是在王府这么多年,才能知道的。她不过刚来,她何德何能……

也许,也许是因为她现在是王妃,王爷才会让她知道,让她靠近的。

嗯,一定是这样。只是因为她是王妃而已。王爷、王爷那样的人,是不会动心的。

不会的!

……

自那日之后,祁政虽然依旧忙着,但回屋的时间却渐渐早了。

临近上元,京防加重。二十六那日,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京郊百姓住的地方甚至闹了雪灾,路都走不得了。

也是因为这一场雪,原本押送出京的一个犯人逃了,祁政便奉命带兵在京城各处仔仔细细地清查人员。

祁政在外时,赵晴若又回了一趟赵府。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来见赵辰的。

虽然已经没了人住但依旧被打扫干净的清芳苑中,赵晴若坐在偏屋内,身前跪着一个人,于慎几个都守在门外。

她抱着一只纯白的瓷罐,垂头看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向身前跪着的人。

“你可知道,我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你救出来的。你本应该,是同她一起去的。”

跪着的人正是碧桃。她本来在随葬的队伍里,按规矩到了陵园就要赴死,但却被人救了出来。

而这人,正是眼前的秦王妃。

“王妃大恩大德,奴婢谨记在心,愿为王妃做牛做马。”

“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赵晴若轻轻地道。其实救她也不是难事,最近雪那样大,路又不好走,出了些意外疏漏也是常事。她又摸了摸怀中的瓷罐。

“你为什么没有拦她?”

碧桃扶着身子,心里理不清赵晴若这一句是怪罪还是单纯的疑问。

“奴婢……娘娘死意已决,奴婢觉得,娘娘、娘娘去了、也好。”碧桃斟酌一番,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她自入宫就跟了孟清歌,她的聪明和洒脱,她也都知道。而慎王走后,她和她都成了弃子。

家人还在慎王手上,碧桃知道自己只能到死都闭着这张嘴。她其实应该跟孟清歌一起去的,但是她没有她那么勇敢,她还是想活。

去了,也好……赵晴若听了这话,抬眸深深地看了碧桃一眼,开口道:“你想过往后吗?”

碧桃没有回话。她也不知道。

“如果我说,要让你给她陪葬呢?”

碧桃身子一抖,惊惧地落下泪来,却没有出声求饶。

“如果让你和她一起去呢?”赵晴若又追问了一句。

碧桃哭着开口道:“娘娘、娘娘带奴婢很好……如果真的要奴婢……奴婢也认了。”她其实想开口求赵晴若让她活下来,但是她看着赵晴若手里已经化成灰了的孟清歌,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悲伤,生生地将求饶的话咽了回去。

赵晴若长叹一声:“能活,就活着吧。她该是想让你活的。”

“起来。”赵晴若对碧桃道,让她上前来,然后将手里的瓷罐给了她。

“我会安排人送你出京,给你能够安身的钱财。”

“带她走吧。去秦淮,找一个柳荫成片的地方,将她葬在那儿,立一块无字碑。”

碧桃紧紧抱着那瓷罐,看着赵晴若颤声道:“朝云郡主……”

赵晴若对她轻轻笑了笑:“既然想活,以后就好好活着。不要告诉别人你是谁,是从哪里来的。也不要告诉别人,她是谁。”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她是秦淮河畔,最好的舞者。”

碧桃哭着应下,谢了又谢,然后抱着那瓷罐被于慎给带了出去。

她走时,赵晴若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瓷罐,眼中闪着泪光,唇边却带着笑。

窗外的梅枝被压断了许多,红梅碎在雪里无人心疼,无人在意。

但是听人说,瑞雪兆丰年。今朝雪过,来年开春,这人间应是柳枝繁茂,莺歌燕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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