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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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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姒抬起头, 反问:“皇上非杀她不可么?”

贺玄时锁眉:“与贵妃勾结毒害皇后已是死罪,如今又以水银伤及你和朕,更是罪无可恕。朕本在斟酌是夷其三族还是诛其九族, 你若连她本人也不让朕杀,朕还如何发落她的家人?”

说罢语中微顿,倒还是问了她的意思:“你究竟如何想?”

夏云姒面容冷下去, 寒凉如秋日覆了薄霜的竹叶:“六年以来, 臣妾只道姐姐只是因病离世,虽红颜早逝总有遗憾, 然姐姐生时有皇上相伴、又得宁沅承欢膝下,亦算完满。”

“如今却乍然得知她本可活得更好,却被这些奸恶之徒将一切皆尽夺去。”贝齿紧咬,她的每个字里都渗着恨意,“想到这些,臣妾恐日后再难以安枕。再想昭妃在姐姐死后宠冠六宫、享尽荣华,更替姐姐不忿, 觉得一死不足以偿还此债。”

这话说来自是狠的, 想做个贤良淑德的嫔妃就不该说这样的话。可事已至此,她总要为姐姐多说两句,不能让昭妃死得那么痛快。

他神情倒未见有异, 只又问她:“那你觉得如何为好?”

夏云姒抬起头:“臣妾求皇上在皎月殿中为姐姐设一灵堂, 命昭妃日日跪于灵前叩拜谢罪, 以慰姐姐在天之灵。”

只想如此么?自然不。

但能说给他听的, 也只能是这么多了。

宫里的磋磨人的法子那么多, 想让一个背负重罪的废妃过得不好太过容易,只要他愿意留昭妃一命即可。

她说罢静静地等着,良久的沉吟之后,他上前扶了她:“你容朕想想。”

这便已是有所松动了。加之他素来对发妻那般“深情”,此事应是能成。

她就不再多言其他,点一点头:“谢皇上。”

“你先好好养着身子,现下万事都不及此事重要。”他语气温柔下来,她亦抿笑,复又点头,“臣妾知道。”

她当然是要好好养身子的。为不让他觉察她早已知道炭有问题,前阵子她都不曾好生服过药,各样的不适都一直拖着,没有一日过得舒服。

如今事情有了定论,她自然要好生调养。不为别的,就是单为宁沅,她也不能让自己给昭妃殉葬不是?

事情在第二日便有了定论,他仍是诛了昭妃九族,只留了昭妃一命,废为庶人,且仍许她住在皎月殿中。

这看似顾念旧情的宽宥,然旨意中写得明明白白,道“苏氏之罪,罄竹难书”,但“为慰皇后在天之灵,留其一命,谢罪忏悔”。

宫中风光一时的昭妃苏氏,自此再不复存在了。

旨意下来之时,众人恰在顺妃处晨省。樊应德宣罢了圣旨,又躬身上前,告诉顺妃:“皇上说苏庶人谢罪的具体事宜由您安排,您直接交待宫正司便是。”

顺妃端坐主位,宝相庄严地颔首:“本宫知道了。”

说罢就看向夏云姒:“窈姬与佳惠皇后最为亲厚,便请窈姬多留一会儿,我们一同商议此事。”

夏云姒欠身:“诺。”

顺妃便又朗声道:“你们都先回吧。”

众人依礼告退,夏云姒坐到顺妃近前,当真是“相谈甚欢”。

她们都不想让苏氏好过,很快便定下来,苏氏每日皆要在皇后灵前跪足四个时辰,每一旬可歇一日,由医女好生医治。

“你若还有别的打算,想为皇后娘娘出口恶气,便自己去交待吧,不必再来问本宫。”安排完那些,顺妃又淡淡添了这样一句。

当真是个聪明人。

夏云姒抿笑应诺,便也从顺妃处告了退。

这般商议也不过耽搁了小半刻,回到庆玉宫时,却见小禄子满面焦灼地在宫门口等她。

夏云姒锁眉:“怎么了?”

“娘子。”小禄子疾步上前,“方才万安宫来禀,说宫人一不留神的工夫,皇次子与皇长子打起来了,且还打得不清……皇上还上着朝,他们便只好先来向您回话、又去回了太后。昭仪娘娘说先替您去瞧瞧,让您回来赶紧过去。”

夏云姒面色一变:“知道了。”说罢也不再进庆玉宫的宫门,提步就往万安宫去。

万安宫离庆玉宫原也不远,她又走得急,不过小半刻就到了宫门口。刚走进几步,就听到小孩子的抽噎声。

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小心说:“许母妃别生气,二弟不是故意的,只是失手罢了……”

循声而去,夏云姒迈过正殿的殿门,便见许昭仪端坐主位,面色铁青。

皇次子宁汜跪在她跟前,小小的背影抽噎得不住颤抖。宁沅则在许昭仪身侧,抱着许昭仪的胳膊,一句句地为弟弟说着情。

下一瞬,夏云姒注意到宁沅额角包着的白绢。匆匆向许昭仪福了一福,便朝宁沅招手:“宁沅,来。”

“姨母。”宁沅望了一眼,跑向她。她仔细看了看那块渗着血的白绢,黛眉紧锁:“怎么回事?”

美眸凌然扫向乳母,几个乳母都打了个哆嗦,为首的一个跪道:“奴婢们送殿下们去书房读书,按规矩是不能守在房里的。可也就刚退出来那么片刻,就听皇长子哭了起来,进去一瞧……皇次子的砚台扔在地上,皇长子脸上全是血。”

夏云姒怒火中烧,却不得不克制着火气,只喝问宁汜:“怎么这样打你哥哥!”

“他不是我哥哥!”宁汜突然也放声大哭,转过头,流着泪的眼睛里满是愤恨,“因为他母后!我母妃被掘了墓!我没有他这样的哥哥,他不是我哥哥!”

“混账!”许昭仪怒然起身,仰首劈下,耳光清脆。

“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佳惠皇后也是你的嫡母,你简直忤逆不孝!”许昭仪厉斥,气得手都在抖。

宁汜捂住脸、咬着牙,不再说一个字,眼底的恨意却愈发分明。

这双眼睛明明还透着几分稚气,可恰因为这份稚气,这恨也更令人不寒而栗。

许昭仪没有在万安宫中多留,看夏云姒会在这里陪着宁沅,她便径自去了紫宸殿,打算向皇帝禀奏此事。

经这事一搅,两个孩子今日便也都不急着读书了,夏云姒就将宁沅带回了朝露轩,好生安抚。

她让人做了宁沅素日喜欢的豆沙奶卷来,将他揽在怀里喂他吃。宁沅原也与她亲近,偶尔便也拿起小勺,反过来喂她一口,望着她说:“姨母别生二弟的气,父皇不会喜欢的。我也不会生二弟的气。”

夏云姒听得一怔:“你不生你二弟的气,只是因为怕你父皇不喜?”

宁沅又吃一口奶卷,点一点头。

夏云姒黛眉浅蹙:“你很在意你父皇的想法么?”

他又点一点头:“先生说,不能因小失大。”小小的脸上浮起若有所思的神情,“先生还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夏云姒心里一栗。

她方才只觉宁汜那样的恨意令人害怕,现下却发现相较于宁汜,宁沅更像深宫之中长大的孩子。

夏云姒先前从未觉得他会有这样的心思,当下震惊之余,说不清这是好还是不好。

她怔怔地望着宁沅,宁沅却没再多说什么,又只顾吃豆沙奶卷了,直吃得嘴角糊了一片白,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当天晚上,皇次子宁汜被带离了万安宫。

佳惠皇后是皇帝心头的结,每个人都知道避着,不敢有丝毫不敬。

宁汜纵使贵为皇子,也不该轻易触碰这个“结”的。

皇帝于他们而言本就是父亦是君,一朝间天颜震怒,自然父慈不再。

足足半个时辰,皇帝在紫宸殿中厉斥宁汜忤逆不孝,太后与皇长子求情未果。

翌日清晨,年仅五岁的宁汜被带离皇宫,送去行宫抚养。

“忤逆不孝。”许昭仪的瑜芳殿里,夏云姒听着这四个字,边轻笑边摇头,“这样大的罪名,连后路都给断了。”

民间为父母者若去官府状告子女“忤逆不孝”,于子女而言便是杀头之罪。皇家虽不会轻易将皇子公主推出午门问斩,但小小年纪便背负上这四个字,宁汜的前程也已晦暗无光。

许昭仪轻轻啧声:“咱们这位皇上,狠起来真是旁人都比不得呢。”

“他自然要狠。”夏云姒冷淡嗤笑,“贵妃昭妃之事,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多年,如今忽然提起,真相被掰开揉碎放在面前,想接着自欺欺人便也难了。”

这样的关头,唯有更狠地罚一切不敬皇后之人,才能更好地麻痹自己吧。

他要世人都看到他有多爱皇后,才能让自己相信他有多爱皇后。

又隔一日,夏云姒在傍晚时分去皎月殿见了已被废黜的苏氏。

苏氏已接连四天长跪佳惠皇后灵前,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半分力气也无。

见她进来,那双空洞的眼睛转过来,在她面上定了定,倏尔变得狠厉:“夏氏……你这毒妇!”

“毒妇?”夏云姒衔笑,“这两个字从昭妃娘娘嘴里说出来,好听得很呢。”

说着她走向殿中置着的铜炉,铜炉中炭火旺盛,缓缓地散着热气。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悠悠打开。

苏氏瞳孔骤缩:“你做什么!”

夏云姒不开口,从那盒中取出一物,犹如执着珍宝一般细细端详:“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还请娘娘笑纳。”

说着,上好的银炭落入炉中,在滚烫间一掠,很快也粘上星星点点的橙红火点儿。

她怡然自得地坐到几步外的椅子上,笑看着苏氏,缓缓道:“娘娘赏臣妾的这炭,用上今日便浑身酸痛难耐,到时长跪姐姐灵前,必定别有一番滋味。”

苏氏打了个激灵。

“你知道么?这一刻,我等了六年了。”夏云姒微微歪头,笑靥妖异。

“你……”苏氏瞠目结舌,木然片刻,慌乱地摇起了头,“你知道……你果然早就知道……”

“我自然知道。”夏云姒淡然地看着她,“买通太医,趁我姐姐有孕需日日服药安胎,以微不可寻的药量一点点掏虚她的身子,终至难产。产后再命太医大力为其补身,终至她虚不受补而亡——你们好深的心思。”

她说着,手轻轻地抚过袖口上的绣纹。

并蒂莲的纹样,姐姐曾经很是喜欢。

近来她便自己绣了这样一块,又名尚服局赶制成衣,就是为了来见苏氏。

“我若不知这些,贵妃如何会也虚不受补而亡呢?”夏云姒笑容狡黠,苏氏瞳孔骤缩,望着她犹如望着地狱来的无常:“你……你是为给皇后报仇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苏氏笑起来,无措、懊恼,显得疯癫,“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仪贵姬提醒过她,她却自欺欺人地没有相信。

接着,她想起了仪贵姬的倒戈。

恰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倒戈,让她在三皇子的事上赔了夫人又折兵,硬是便宜了顺妃。

若她得了那个孩子,有个皇子养在膝下,一切也会有所不同吧。

而后,她又想起了些更加久远的事情。

她的笑音戛然而止,一双眼睛溢出光彩,目不转睛地打量起了夏云姒,满布的血丝森然可怖。

“夏四小姐……哈哈。”她摇一摇头,“你以为你很聪明么?哈哈……我会接着看着你们斗!你不是不甘心杀我么,我便看看我们谁活得更久!”

“‘你们’?”夏云姒准确地咬住了这两个字,品出了她的意有所指。

但她却偏不追问她,清清淡淡地衔起笑来:“好,那你就在这形同冷宫的地方瞧仔细了。往后的路,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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