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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复仇 你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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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哲满目仇恨地盯着那神女像, 直到清秋一连叫了他几声“酌风”,他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

“怎么盯着神女像发呆啊?”她一歪脑袋,掐住他的脸转向自己, 佯装生气道,“是神女像太漂亮, 舍不得移开眼了?”

宫哲看了她两眼, 抬手拂掉她作乱的小手,强撑着露出一点笑意:“又胡言乱语。拜也拜过了, 我们走吧。”

说着起身便往外走,也不顾清秋的腿伤还未愈, 走不利索,又急着追他,便只得一蹦一跳地掂着那条伤腿往前赶, 活像是不善奔跑的小兔子。

“酌风,你等等我!”她喊着他,单脚跳过门槛, 不想用力有些猛了, 刚一跨出去,便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疼得她小巧的五官都皱成一团,却又顾不上去揉那磕痛的额头。

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攥在掌中。她的手不大, 比起他那双粗粝宽厚的手掌便更显娇小, 两只手堪堪握住他的手指和掌心, 轻轻扣磨。

“我刚刚许愿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你不高兴了?”

她说着,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他腕上冰凉的永结同心镯。

他没有言语,她便继续自顾自地猜测他的心思。

“难不成夫君除了我以外, 心里还想着别人?”

他被她握着的手猛地一抖,忙低头看向她,却见她的神色并无任何异样,眨巴着一双清明的水眸自言自语:“不对,夫君肯主动戴上这镯子,就证明心中唯有我一个。我就知道,酌风才不是那般三心二意之人,断做不出那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事儿,对不对?”

她仰起脸来笑着问他,眼神单纯而真挚。

宫哲看着那张他又爱又恨的脸,心里头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撕咬,又痛又痒,却又抓不得挠不到,无论如何也无法缓解半分。

“酌风,”她又喊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轻轻摇晃着他的袖子,“对不对嘛?”

宫哲深深地望着她无辜的双眼,心中苦笑。

多讽刺。

当初他将她当做德阳的替代品,自诩待她已是极好,她就算知道了真相也该感激他赐给她的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

原来被人当做替身的感受如此痛苦,偏偏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酿成,是他剥夺了她的记忆妄图让她重新爱上他,却没想到终是为别人做了嫁衣,反倒还要自己吞下这苦果。

可看着她澄澈的眼,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左右陶酌风都难逃一死,既然清秋只记得这个名字却不记得他的长相,那他便取而代之又如何?就算将来回到大越,凭他的本事,只要想瞒着清秋,谁还能越过他将事实真相告诉她?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只要她身边的人是他,叫什么阿猫阿狗又有何关系?

飞快地说服了自己后,宫哲冲她浅浅地笑了一笑:“娘子说得对极了。”

可不管他如何劝自己,心里头仍是不好受。

似乎心中有一块角落在隐隐作痛,连带着左肋之下那处旧伤也开始发疼——离开宿州后他已经几日没有服过镇痛的药,生怕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有伤在身的事,会让她想起过往每日熬夜为他煎药送药的时光,想起他究竟是谁。

可就算他再强悍,终究也抵挡不住那致命的疼痛。

他将手探入袖中,那张御医新开的方子他还守在身边。

“清秋,等下路过药铺,我去抓些药来,你且在此处等……”

话未说完,两人已走至神女庙门口。

庙外围了一群人,探着脑袋往里面瞧着,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门里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侍女,听见门外嘀咕声忽地拔高了几分,她抬起头来,明眸皓齿,仪态大方,竟比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贵气许多。

“清秋姑娘,”侍女上前一步,对着她做出个“请”的手势,“大巫师有请。”

听见大巫师的名字,宫哲顿时皱了眉头。他不喜欢穷奢极欲之人,若非求取莫愁避不开她,他绝不会与这种人扯上半点关系。

他将清秋往身后一拉,警惕道:“求取莫愁的千两银子我早已付清,尔等还有何事?”

他丝毫没有掩饰心中的不屑与不喜,侍女却全然不介意,看向清秋,微微笑道:“大巫师交代了,莫愁的药效不甚稳定,凡是喝过莫愁、且仍在玉宿城中的人,她都要再见一次。王爷可莫要难为奴家。”

宫哲不悦,正要拒绝,却感觉到清秋松开他的手,朝那侍女走了一步,回眸对他婉然一笑。

“既然是大巫师的意思,我二人自然不好拒绝。夫君不是要抓药吗?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家去歇息歇息。我很快回来,夫君不必担心。”

说罢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跟在那侍女身后便走了。

大巫师殿中,苏语琰着一身墨青色曳地长裙,静静坐于满屋红绸下,手中摇晃着一只白玉壶。

清秋被侍女带到外堂后,侍女便识趣的退出了大殿,留她一人走入后堂。

“坐吧,”苏语琰头也不抬,翻过两只倒扣在茶盘中的茶杯来,为她和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我答应过给你时间考虑。失去过去那些记忆的滋味你已经体会过了,我承认,忘掉不愉快的记忆对许多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你若是也这样想,我也可以理解。”

清秋在她对面坐下,咬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苏语琰轻笑一声,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那日你没有给我答案。”

清秋垂眸看着那杯酒,她知道,那是世人千金难求的莫愁。

只是这次她没有动手,顿了半晌,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娘,是怎样的女子?”

话音落罢,苏语琰眼睫一颤,放空似的眨了两下,唇角微微扬起一线弧度。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起过我,语嫣是个怎样的人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就快想不起当初我们姐妹四人在江南的快活日子了。”

她说着,微微摇了摇头,抓起面前的酒壶仰头就灌。清澈的酒液顺着唇角淌下,她抬手一抹,露出几分豪迈不羁的模样来:“你若真想听,我便给你讲讲……”

大巫师殿中空幽寂静,苏语琰的语气平静得毫无起伏,唯有说起四人年少时的相处才显出几分生气。

“语嫣和语妍是双生子,难免被人拿来作比较,从相貌到学识,无一幸免。可她二人的感情还是好得不得了,每次我和四妹惹了她二人中的一个,都要被另一个揪着耳朵训一顿。”

说着说着,她轻轻一抹眼角,眼尾泛红:“直到后来,宫澶带着一众手下回上京的途中,到苏府做客,认识了她们两个。后来,她们便不像以前那般亲密了……”

清秋静静地聆听,没有插话。

十六年了,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姑娘,那个传说中惊艳了整个江南,就连帝王也见之难忘的姑娘。

可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也因一个男人而导致姐妹反目,最终落得个崖下惨死的结局。

苏语琰的故事讲完,清秋沉默了片刻,就在她按捺不住,想要再次询问她的决定时,缓缓开口:“我选好了。”

苏语琰眼前一亮:“如何?”

“如你所愿。”

她一喜,却又不免担忧:“宫澶毕竟是你父亲,你若选择复仇,便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弑君。”

“我父亲是宿州一介穷苦秀才,不是什么天子。我只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就该偿命。”

她身似浮萍孤苦伶仃这些年,爱上不该爱的人,一次次走过鬼门关,全都是拜她那所谓的父亲所赐。

她对他说不上恨,甚至只觉得陌生。

但她也知道,母亲不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宫澶也不配在天下人面前扮演痴情。

有些仇不是她选择报或不报,而是该或不该。

苏语琰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从她眼中看出些动摇,却发现她双目澄明,心意已决。

“好,不过此事要成,也不容易。你须得听我安排,方有几分胜算。”

“要我如何做?”

“去找陶酌风。”

清秋一愣,旋即回绝道:“我的仇,不能拖无辜之人下水。”

“这件事没有陶酌风,必然无法成事。你若这般心软,就算是将刀递到你手里,只怕也杀不了宫澶。”

她秀眉狠狠拧成一线,许久,终是认命道:“……好,可倘若他因此事受到伤害,我便立刻停手。”

“可以。”

“所以你需要我找他做什么?”

“只要你找到他,自然就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若提前将即将发生之事告诉了你,此事便再不能成。你只需顺从本心,车到山前,必会瞧见那条你该走的路。”

……

半个时辰后,清秋在侍女的指引下离开了大巫师殿。

苏语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失神。

青袍道人不知从那处走了过来,到她身后一步的距离站定,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盯着她寂寥瘦削的肩,声音温柔低沉,心疼道:“师父……”

“她真像她,连背影也像。”

他狠狠蹙眉:“这么多年了,就算再恨也该放下了。”

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费劲了力气才忍住拥抱她的冲动,劝道:“带着仇恨活着,不累么?阿琰,收手罢,祁国那边我去替你收拾,绝不会让你烦心。我带你离开这里,去西域、去天竺,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仇恨的地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好么?”

他一腔真情言辞恳切,十多年了,他陪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被仇恨吞噬,夜不能寐,看着她从一个重伤难愈的残兵,一步步谋划到祁国国师的位子。

“你不惜折损寿命,算出宫哲与宫澶二人的必死之局,又千辛万苦选出可堪大任的陶酌风,可那当真值得么?你知不知道,为了关清秋和宫悦兮的后路,你只剩下几年的寿命可活了!”

青袍道人眼眶发红,近乎恳求道:“收手吧,我带你走。”

她没有回应,就那么安静地站在窗前,静得像天边即将升起的圆月。

许久,她淡淡开口。

“你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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