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灼 他终究还是抛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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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疾,黯月入云。
漆黑一片的鸣苍山林里,德阳朝着前方的一点光亮没命似的奔跑着。
她那一身锦衣华服因为剧烈的跑动而松散开来,厚重的大氅也早被扔在了半路,就连缀满珍珠的靴子也跑丢了一只。
“直着跑,别停下!”
那人的话仍在耳畔一遍遍回响,尽管她早已双腿酸痛,膝盖如同坠着一块千斤巨石,每多跑一步便感觉身子踉跄几欲摔倒。但她不敢停下,她生怕自己一旦慢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跑,她怕刚才那凶猛的恶虎始终追在身后,只等她放慢步子便会扑将上来,将她啖肉吸髓,啃到渣都不剩。
她更怕她再也见不到皇叔。
德阳一张清丽绝世的小脸上净是泪痕,被风吹得冰凉。
她就这样不知疲倦的奔跑着,可跑了半天,却仍旧没能跑出这片树林。
鸣苍山的莽林是未经人工雕琢修整的野林子,一到晚上,道道树影如鬼魅般错落,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其中。德阳跑了许久,最后竟又回到了自己遇上那白额猛虎的地方。
先前她看见的那一点亮光也并非营地的灯火,而是被她丢在地上的那盏灯笼。
只是那猛虎已经不在这里,连同方才那个救她一命的人,也消失了。
冷风一吹,德阳白皙光洁的手背上汗毛倒竖。
林子里太静了,静得她好怕。
一旁的树丛中传出窸窸窣窣的“沙沙”声,德阳耳朵一动,忙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躲在一棵足以将她遮挡严实的大树后探出头来瞧去。
下一刻,一匹高大的乌黑骏马扬蹄跃过及膝高的草甸子,停在了那片空地上。马背上一人翻身跃下马背,快步跑上前去,将那盏破碎的灯笼提在了手中。
德阳看见那人拎着灯笼的手不断颤抖,静谧的林中似乎能听到他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阿灼……”那人低呼一声,语气痛彻心扉。
德阳听到一愣,两行清泪潸然落下,从树后走了出来,跑到那人身前,迎着他满眼的震惊一头扑进了他怀中,半晌,嗓子里才总算能发出声音。
“……皇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直到听见德阳的声音,宫哲那颗因担忧和恐惧而濒临停跳的心脏才终于恢复了知觉。
“阿灼,”他死死握住她单薄的肩头,急切的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并未受伤后,才用手捧着她那张哭花了的小脸,将她一把揽进怀中,疼惜道,“是我来晚了。”
他的怀抱和记忆之中一般温暖,宽厚的臂膀和幽冷的淡香也一如既往给予她取之不尽的安全感。
德阳靠在宫哲怀中,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直哭到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天凉。
宫哲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幼时哄着从噩梦中惊醒的她睡觉一样,容她哭了一会儿,才替她拭去眼泪,柔声道:“阿灼,此地危险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回驻地。”
德阳颤抖着下巴,乖巧地点点头,紧接着便感到身子一轻,下一刻就已经被宫哲抱上了马背。
他随即也翻身上马,一握缰绳,将她圈在怀中,打马回营。
因着德阳受了惊吓,宫哲不敢纵马飞奔,只得让马小跑着往回去。
路上,德阳将跟着他进了莽林,又遇见猛虎袭击,最终被一个神秘之人所救的经过讲给了宫哲。
只是由于惊吓过度,她已全然记不清救她那人的样子,甚至连她是男是女,都是靠回想那声“直着跑别停下”才勉强回忆起来。
宫哲静静听着她讲述,不禁好奇,这苍茫的百里莽林少有人来,今晚德阳误闯进到山林深处已是十分稀罕,那么那个出现的如此及时,救德阳于虎口的女子,又是谁?
一旁的林中忽地飞过一道残影,宫哲立时警觉起来,收回一手握住了挂在马背上的宝剑,怀里的德阳却浑然不觉。
几个瞬息过后,只听一道劲风刮过,二人骑乘的宝马突然嘶鸣一声,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腾起前蹄,惊慌失措地向后不停退去。
宫哲好不容易稳住惊马,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前方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体大如牛犊的青眼猛虎,正露出两排森然的獠牙步步逼近。
德阳见了,忙害怕地抓住了宫哲的衣袖,颤巍巍道:“它回来了……难道刚才那女子已经……”
宫哲没有接话,只是紧盯着那老虎的动作,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吼——”
突然,不远处又传来一声虎啸,宫哲心里一寒,没想到这皇家围场中竟有不止一只猛虎。
眼下神武卫还未找到他们两人,若是被两只猛虎前后夹击,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护送德阳安然离开。
只是他不明白,一山不容二虎,此时离这群畜生交配产仔还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老虎?
“皇叔,怎么办……?”德阳一张俏脸吓得毫无血色,下意识地往宫哲怀里躲去。
“阿灼别怕。”
宫哲环在德阳纤细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缓缓抽出宝剑,目光在那青眼猛虎与回营的必经之路上游移片刻,心中暗自思忖,若是能赶在另一只老虎出现之前将这只击退,凭他这匹乌云宝驹的能耐,倘若拼尽全力奔跑,未尝没有脱身的机会。
更何况神武卫应该已经进了山林,眼下定是在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一旦听到虎啸山林,肯定会寻声来找。到时人多起来,再凶恶的猛兽也只有逃跑的份儿。
“不管等下发生什么,压低声音,动作别太大。”
虽说德阳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也知道宫哲这一番叮嘱,定是已经想好了逃走的计划。
她僵硬的点点头,极其轻缓的抬手将衣袖咬在了口中,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只消轻轻一触便有崩断的可能。
青眼猛虎不知眼前这两人在打些什么主意,歪着丑陋硕大的脑袋盯着两人瞧,血口微张,腥臭的涎液一滴滴落在身下的草叶上,滴答、滴答——
宫哲握着长剑的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打着拍子。
他在等,等待逃离虎口的最佳时机。
人在对峙时精神最为集中,却也最易疲倦,若双方都在观望而不敢出手,就要看谁观察地更为细致,谁更早发现对方的破绽。宫哲虽然未曾与这般巨大的猛虎对峙过,但论御敌之道,这世上只怕再难找出比他更为精通的人了。
快了,时机就快到了。
下一刻,宫哲猛地一勒缰绳,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那匹乌云驹嘶鸣一声,一脚将闻声扑将上来的猛虎踢开,风一般地往前跑去。
宫哲那一颗高高悬起的心还未来得及放安稳,却听一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一时地动山摇,距离之近似乎就在耳畔。饶是那匹乌云驹比起寻常马匹已是勇武异常,却还是被这一声响彻山林的嘶吼吓得悲鸣一声,一扬蹄将背上的两个人甩了下来。
宫哲防备不及,失手松开了怀中的德阳。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哪经得起这么剧烈的颠簸,就地滚了两圈,便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趴在地上痛得起不来身。
身后那只紧紧跟随的青眼猛虎见势,一爪子便朝她挥了过来。
那虎爪足有人小腿粗细,这一巴掌若真拍在德阳身上,岂还得了?
“阿灼!!”
被掀翻在地的宫哲顾不得背后的灼痛,迅速跃起四下一瞅,便瞧见那猛虎扑向德阳,当即目眦欲裂,一个翻身冲到德阳身前,将她死死护在怀中。
也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那猛虎的利爪之下。
他早就习惯了剑刺刀砍,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疤,多一道少一道已然无所谓。
可德阳不同。
她的命太苦,他早就发过誓,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便要保她此生无忧,不受伤,不受苦,不受难。
而被那只吊睛白额的猛虎穷追一路,好不容易将其甩开了一段距离,却早已没了半点力气的清秋远远瞧见宫哲,刚觉得片刻心安,就听到一声肝胆俱裂的“阿灼”,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将另一个女子揽入怀中,以血肉之躯生生为她挡下致命的一击。
“呲——”
锐利的指尖撕裂衣裳,切开宫哲肩头一大块皮肉,浓重的血腥味道瞬间溢满了深林。
宫哲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道,身子往前一扑,发出一声闷哼。
闻到血腥气,那青眼猛虎兴奋地咆哮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冲着宫哲的脖颈作势就要咬下。
眼看那三寸利齿就要没入骨肉,青眼猛虎却突然停在半空,凄惨地呜咽一声,一瘸一拐的往后退去。
——它的腹侧插着一只断箭,正是从宫哲背上那被拍散了一地的箭袋中抽出来的。那支箭头入肉颇深,刺得那猛虎踉跄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呜呜哀鸣着舔舐起伤口来。
这便是宫哲,即使处于必败之地,也要拼上性命讨回三分好处。
见猛虎暂退,宫哲强忍剧痛,近乎悲痛却只舍得轻轻摇晃怀中几近昏迷的德阳:“阿灼!你千万不能有事……”
阿灼,你千万不能有事。
只是这一声阿灼,与她无关。
原来就连他送的名字,都不曾属于她。
清秋的心脏突然被揪得一疼,她甚至分辨不出这疼究竟是因为宫哲那句阿灼,还是因为钻心的疲惫。
趁她愣神的功夫,脑后忽得刮来一阵腥风。清秋忙收回神,向前一闪,脚下却一软,踉跄着摔坐在了地上。
“呼——呼——”
白额猛虎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步子不疾不徐,似乎眼前这扰它好事的小人儿早已是它囊中之物。
清秋站不起来,只好坐在地上向后挪蹭。
宫哲就在身后,即使她怨他、怪他,眼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靠他再近些,仿佛只要靠近他,就安全了。
那白额猛虎也看出了清秋挪动的方向,却不把他们三人放在眼里,玩耍似地伸出爪子,撩拨起清秋垂在额前的发丝。
“啊!”清秋被这大如碗口的爪子吓得低叫一声,回眸向宫哲看去。
——求你,救我。
可她回眸那一瞬,却只看到宫哲抱着德阳跳上马背,一路飞奔,消失在了漆黑的莽林之中。
“宫哲!”
“吼——”
清秋凄厉的呼喊声被那声虎啸完全掩了过去。
宫哲没有回头。
而刚刚被他刺伤的青眼巨虎也恢复了精神,见原先看上的猎物跑了,便立刻调转了目标,一步步朝清秋走来。
清秋心如死灰。
那个在大杨山满山的桃花掩映下说不会离开她的人,终究还是抛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