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兔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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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暖把从正房那边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纪容听。
“文大太太闹着要亲自教训文哥儿和桂姐儿,周老夫人让人拦着了,说什么事都有个规矩,虽说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但也不至于要把人打一顿才能……”
红暖说的绘声绘色,纪容觉得有趣,抱着八团花紫锦团枕听得津津有味。
“老夫人让文哥儿和桂姐儿都去跪一天祠堂思过,婢子见着文大太太脸色乌青乌青的,却也什么也没说,等老夫人一走,她转身就把林二太太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数落来娣小姐的不是。”
红暖一想到那场景就有些气愤,纪容也是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林氏的确是可怜,可她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都说为母则刚,可林氏的骨头还是太软了些。
念头一出,她顿时自嘲的笑了起来,说别人,自己何尝又不是,这可不就是旁观者清嘛!
但愿这次的教训能让二表舅母知道,不是谁都会惯着她的孩子,嚣张跋扈,总有人能收拾的。
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母亲的想法。
“那我母亲可说了什么?”
红暖回忆片刻,“唔,夫人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最后文大太太要走了,她才说了句‘大堂嫂也别恼,孩子还小,犯了错就该罚,以后不犯了就是好事’,文大太太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出去了。”
纪容觉得心里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放下了一半,母亲这样说,就说明她认定这次是文哥儿和桂姐儿的错了,这也不枉她“挥刀自残”了。
手心里的疼痛感已经没有了,看来那金疮药的确有些奇效,屋外响起周氏的声音:“容姐儿可吃了东西了?”
沈妈妈答道:“老夫人让厨房做的蟹黄汤包,小姐胃口好,吃了八个,还喝了半碗鸡肉粥,这会儿在屋里刚躺下。”
然后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珠帘轻响,周氏进了屋。
“娘亲!”
纪容的声音响起,软软糯糯的,听得周氏的心都要化了,她很喜欢女儿和她亲近,看着女儿,心里就涌起一阵的暖意。
可此刻声音落在耳朵里,周氏却感觉到了女儿的委屈,撒娇,好像还带着几分哭腔。
她不由的觉得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透不过气来。
在纪家的时候,二房就女儿一个是嫡出,谁不敬着爱着,可回了娘家,女儿却受了罪,如今在周家当家的还是她父亲母亲,她不敢想象若是等他们百年以后,周家还有没有她落脚的地方了,心思百转间,女儿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抿了唇笑,“嗳,母亲在呢,手可还疼?”
纪容摇头,抱着周氏的腰道:“娘亲我们回京都了好不好,桂姐儿说这是她的家,我不喜欢这里。”
像是吃了一口鲜山楂,周氏的心口酸得揪起,她搂着纪容,声音不由的多了几分强硬:“谁说这是她的家,好孩子,这是你外祖母的家,你是你外祖母的心尖子,你外祖母的家就是你的家,不委屈了啊。”
不知为何,听到母亲哄着她说“不委屈了”的一瞬间,纪容觉得有什么忽然冲破了堤坝,眼泪猝然而至,她委屈,满腹的委屈,此时此刻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涌上心头。
听见女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模样别提多委屈了,周氏还没有见过女儿此番模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好了好了,我们容姐儿最是大度了,不哭了好不好,哭了就不好看了,不漂亮了。”
前世今生,纪容也没有这样放肆的大哭过,她知道自己这是压抑得久了,就像蓄满水的堤坝,只要出现一个缺口,就会溃于一旦。
红暖和红烟两个人在屏风后担心的看了一眼屋里,沈妈妈也听见动静走了进来,满脸的忧色。
“怎的了,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她说着就要进去看看,却被红暖红烟拉住了,红暖摇了摇头:“咱们小姐才五岁,平日里沉稳得像个小大人,这次受了这样的委屈,这样哭一场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好受。”
沈妈妈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孩子就该是孩子的模样,四小姐没有亲近的姊妹,颇有些孤高傲世的清冷,少了孩童的天真快乐,这般哭一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暖杏阁纪容大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家各主子耳朵里,林氏无不叹息,语重心长的对女儿周明琴和盼娣来娣道:“你们这位姑母是个心善的,这次这件事之后,只怕她寒了心,往后若是你们的伯祖母去了,周家与她的缘分也就浅薄了,你们不能像文哥儿桂姐儿一样没有规矩,母亲只有你们四姐妹,你们大姐是嫁了人的,那不一样。”
文氏正准备用晚膳,听了丫鬟的话,顿时把筷子一摔:“我儿子闺女都去跪祠堂了,她还要干什么?老夫人明明就是偏心,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只罚了我屋里的哥儿姐儿,我还没有说什么,那祸事精还有脸哭!”
她犹不解气,抬手一推,把身前的碗碟拂在地上,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阵碎瓷声响起,丫鬟们被吓得身子一抖,纷纷把头埋得更低了。
周盛昌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屋子里一片狼藉,顿时沉了脸:“你还嫌不够丢人?来人,把屋子里打扫一下。”
文氏嘴一瘪,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哭什么?可别闹了,这事儿本就是你做的不对,你还有脸哭。”
一听丈夫这话,文氏就不乐意了。
“什么叫我做的不对,是谁说的想让文哥儿和那小崽子多亲近的,这会儿……”
周盛昌一听她开口就知道不妙,连忙上前捂了妻子的嘴:“你满口胡诌些什么呢,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是吧?!”
一边说着,一边让屋里人都退出去,这才放开文氏。
文氏自知失言,可心里觉得憋屈,不愿意服软,梗着脖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哀哀戚戚的抹着泪。
周盛昌这才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你呀就是性子要强,喜欢趁口舌之勇,今日这事儿,你就是给堂妹服个软,说几句好话也就了结了,一定要摆出那副姿态,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还要怎么服软?跪在地上求她饶恕?我的儿子闺女都跪祠堂了!周子集,你别太过分了!”
子集是周盛昌的表字。
周盛昌气的吹胡子瞪眼,在原地转几圈才停了下来,指着文氏骂道:“你怎么这么蛮横无理,今儿这事摆明了是文哥儿和桂姐儿犯了错,你就是再心疼孩子,也要讲讲道理行不行?”
夫妻两个吵得面红耳赤,屋外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却又噤若寒蝉。
晚些时候,周氏去了周许氏那儿。
周老爷子还是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三餐都只能靠一些流食,周许氏看着自己的老头子喝了点蛋花羹,心里却想着今日的事。
她是周家的当家主母,文氏在她面前毕恭毕敬,从容端庄,孩子们虽然年纪小顽皮,可在她面前也都是规规矩矩的。
可关于府里对文氏的言语她也是略有耳闻,今日发生的这件事,让她无法保持对文氏不管不问的姿态了。
这周家上下谁人不知,她就只有岚清这么一个女儿,对纪容这个外孙女更是当做嫡亲孙女一样疼爱。
可文氏的两个孩子却敢爬到主子头上欺负了,这让她心里不免膈应。
他们这般尊卑不分,喧宾夺主,如今她还健在!倘若哪日她驾鹤西去,那女儿怎么办?
周氏过来的时候,她这才收起思绪,“用过晚膳没有,元姑怎么样了?”
听母亲再次唤女儿为元姑,周氏有片刻怔愣,“母亲,元姑用了您送过去的金疮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周许氏点点头,笑着拉了女儿的手在周老爷子床榻旁的鸡翅木梅花纹交椅上坐下。
“岚清,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必然是不好受的,只是经此一事,你心里也该明白,若是有一天,爹娘不在了,周家人你是指望不上了。”
周许氏的声音悲凉,混浊的双眼里隐隐有水光闪烁。
周氏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谈及生老病死的事。
“母亲,你身子骨硬朗着,别胡说,容姐儿……元姑说了,以后还要接她外祖母去京都玩呢。”
周许氏抿唇淡淡一笑,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不用宽慰我,你如今处境尴尬,也有我的不是,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和我一样膝下空虚,只有一个女儿,我很怕你和我一样,这辈子真的只有一个女儿,子女缘薄,落得半生凄凉。”
说这样的话题,难免触及心伤处,周氏低眉敛目,听着母亲的话。
良久,周许氏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周家的产业,该你得的一半你安安心心的收着,就算不是为你,那也是为了元姑,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再劝我了,至于另一半产业,我也不会便宜了那些白眼狼。”
“母亲有何打算?”
周许氏听女儿问及此事,心里顿时一松,知道女儿心里是动摇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我想好了,你大堂哥和二堂哥在周家经营多年,若是分毫不出,他们必然心生怨怼,若是起了别的心思,反倒不好。”
的确是这个道理,就像一颗大树盘根错节,生长多年,有时候随意动摇,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树断枝折,周许氏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剩下的那一半产业由你大堂哥二堂哥代为打理,每年的收益分层给他们,至于契书,则还是你拿着,作为掣肘,到时候我会把周家的产业名录一式三份,你手上一份,至于如何安排,我想你不会胡来,元姑是个好孩子,别让她再和你一样了。”
周氏不由泪下,伏在周许氏的肩头哭了起来,只有至亲之人才会事事为她打算,生怕她吃了亏,果然为人子女才是最容易的,嫁人之后,生活里也没有了容易二字。
纪容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掌灯时分,暖杏阁外面有灯光渐行渐近,她以为是母亲回来了,从暖阁跑了出来。
却看见一个提着半旧不新兔子灯的来娣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哪儿,丫鬟正要通禀,见纪容已经出来了,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怎么过来了?”
纪容对来娣的印象不错,来娣腼腆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抬了抬手,把兔子灯放在纪容面前:“呐,这个给你,你别哭了,我娘说了,你和姑母都是好人。”
孩子话总是单纯又容易打动人心的。
纪容感觉像是大冬天喝了一碗姜汤,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
兔子灯有些旧了,可这或许对于来娣而言,却是心爱之物,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自己以此来安慰她,纪容不禁动容。
来娣见纪容迟疑,又有些难为情的抿着唇缓缓的把手往回收,她佯装无所谓的对纪容道:“你如果不喜欢……”
纪容也急急的把兔子灯抓在了手里,笑得欢喜:“喜欢,谁说我不喜欢的?我还没有收到过兔子灯呢!”
来娣这才放松了下来,笑意从她的眼角一直洋溢到眉梢。
她邀请来娣去她屋子里坐坐,来娣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
想了想也是,纪容也没有留她,让红莲和红烟亲自送来娣回去。
沈妈妈过来接了纪容手里的兔子灯,问纪容:“要不要把蜡烛灭了?”
纪容想到来娣,摇了摇头,“让它亮着吧,挺好看的。”
沈妈妈应了声,“小姐喜欢兔子灯,明儿就让人去买几个回来吧。”
纪容失笑:“不是每一个兔子灯都能承载一片情义的。”
沈妈妈怔愣,纪容走往前好几步她才回过神来,不由暗忖:“怎么连个孩子也不如!”
草长莺飞的好时节,纪容昨儿个夜里睡得格外的香甜,难得的酣眠让她清晨的精神格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