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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4章其实我有点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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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忍回家时,蝴蝶香奈惠正对着父母的牌位面壁。

她们姐妹俩的习惯是,如果遇上了什么让心惴惴不安的事时,总会如此,试图获得点亡者的指引。一般情况下,跪坐着的都是蝴蝶忍,她的姐姐香奈惠是名奇人,即便在逆境中也常带微笑,很少会为凡俗事烦恼。

“发生什么事了,姐姐。”她坐到了蝴蝶香奈惠身边,惊讶地发现,姐姐不笑了,她嘴角拉成一条直线,眼睛凝视父母的牌位,沉默一会儿后才问:“小忍,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愿意被鬼吃掉?”

“主动吗?”

“没错。”

蝴蝶忍皱着眉头思考好一会儿,才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那鬼应该是对方很重要的人,此外,那人应该也是不知道鬼是无『药』可救的,还想着要拯救鬼吧?”

“不,”蝴蝶香奈惠说,“我的意思是,那个人完全知道鬼是什么东西,还愿意把自己给他吃。”

“爱侣?亲人。”蝴蝶忍说,“然后愿意被吃的那个,说不定是个大好人,信奉佛教愿意以身饲魔什么的。”

“他们素昧平生。”

“那一定就是个大好人了。”蝴蝶忍只能说,“而且还是个很笨的大好人。”

香奈惠不说话,她心里不同意妹妹的说法,却也知道让未经历过的小忍下定论实在是太难,只是那男人的表现,始终萦绕在她心中,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无法当作一件小事,轻轻放下。

……

“你是,想被吃掉吗?”一时不察说出了心中的想法,香奈惠说,“知道她是鬼,鬼是什么,也还是想被吃掉?”她实在无法理解,但从太宰治轻松的笑容,与不透光的漆黑瞳孔中,只能读到这些信息。

“话也不能这么说。”穿洋服的青年起身,拍拍自己被鬼血浸然的衣服,毫不在意满手粘腻的触感,“我只是不排斥。”他彬彬有礼地说,“同样,能被你这么可爱的小姐救下,也很令人高兴。”他摊手说,“我是个非常随遇而安的人。”

[不,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随遇而安。]香奈惠想,即便是面对鬼,她也从来没有生出过『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她是一名理想主义者,对生活充满了期望,否则也说不出“希望人与鬼好好相处”这种话了,让她胆寒的人,与其说是恶贯满盈,不如说是在他身上看见不到一点儿希望的影子。

“再见,小姐。”那男人在她愣神时已经走出了小树林,“今晚的月『色』很好。”

……

“姐姐、姐姐、姐姐。”

一声一声连绵不绝的呼唤将蝴蝶香奈惠从记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她看身边年幼几岁的妹妹,“真是的,刚才你在想什么啊,姐姐!叫了好几声完全没有回应。”

“抱歉抱歉。”香奈惠又『露』出了非常温柔的笑容,声音清脆又静谧,像是月光下潺潺流动的溪水,可抚慰人心,“刚才稍微走了一下神。”

“嘛,真是的……”耳边响起小忍喋喋不休的抱怨,绵延不绝的幸福感冲刷蝴蝶香奈惠的心田,她想到前些日子才回蝶居的被取名为香奈乎的可爱女孩儿,小孩子的话,在东京府应该能找到不少玩具吧,等假期来临稍微轻松些时,还是应该把她接过来啊。

这些琐碎而微末的小事,编织成了一条长而柔软的履带,卷走笼罩她心头的阴云与绵绵细雨,明天早上还要继续课业,姑且先休息吧。

……

小庄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化成时间可能是五个小时,三百分钟,一万八千秒,在这一万八千秒中,他没有哪怕一刻是合上眼的。

在从赤门走出时,他确实心怀隐秘的庆幸,为了太宰老师的艳遇,说实在的,太宰老师长了一张俊俏的风流脸蛋,但他时常不在东京,以至于小庄从未听说他与女『性』有什么深入的交往,那位与他同去小树林的女士,实在是很漂亮,身上的和服也艳丽得紧,当时他的脑子里只有“太宰老师受到女『性』的青睐,不能让别人坏了好事”这一愚蠢的想法,以至于即可听从对方的要求,赶电车回到自己家中。

可等发热的大脑冷却之后,他又冷不丁察觉出一些怪相,譬如在教室里可没见过穿艳丽和服的小姐,只有穿校服的女学生,对方出现的时间又足够诡异,他甚至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幅闪着红光的竖瞳,也不知是真看见了,还是受到了画本电影中女鬼形象的影响。

总之,他越想越不安,后来甚至联系到了太宰老师新作中的食人鬼,等天蒙蒙亮时,他就一股脑儿地从房子里冲出来,赶最早一班车,往太宰老师的府邸去了。

上午七点三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悠哉看报的太宰治听着门外的敲门声,心中笑得不停歇,他想:[小庄编辑昨晚恐怕一夜未眠,就在床榻间辗转反侧想糊涂心思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打开房门,挂两枚硕大黑眼圈的小庄几乎是在看见太宰脸时就长舒一口气,还伸手在胸口一个劲画十字:“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他就跟没感觉到对方心里的惶恐与庆幸一样,笑咪咪地问:“今天来得有点早啊,小庄编辑,是昨天的演讲出什么问题了吗?”

小庄速也知道为自己突兀的拜访找借口,他在来之前已搜罗了各式各样的报纸,上面都有对太宰昨日演讲的报道。

有正面报道,有负/面/报道,朝日新闻更是在社会版划了整整两个大版面来吹他。

“不不不,没什么问题,太宰老师。”小庄说,“我只是来给您汇报一下昨日演讲的反馈,顺便也想请问您一下,下篇小说有什么想法吗?”

太宰侧身让他进屋:“下篇小说?稍微形成了一点儿想法,具体的先等我看完报纸再说吧。”

他本来就定了几家报纸,连同小庄编辑送来的,大大小小共有三十来份,其中能算是大社刊物的也不过只有四五家,大多是花边新闻杂志,内容不入流,发行量却很高。

小庄唠叨说:“正经的大社对老师您的演讲都持赞美态度,先前国内虽然从未出现过问答制的交流,但听说国外早就开始流行这种老师与学生界限不是很明确的教导形式了,很多记者认为这才是真正民主自由科学的授课模式,并提出呼吁望其他学者也抛弃老派学究模式,与学生进行无障碍沟通。此外,老师您公布出来的《你好,大正》后续也引起了知识分子对于人『性』分界线的讨论……”

抬头却见太宰老师完全没有听他说的话,而是全神贯注翻看排版杂『乱』的小报,不由呼唤:“太宰老师、太宰老师?”

“啊,这几份报纸的内容相当有趣。”

小庄凑过去看,才见到标题,表情就不对了。

《深夜密会女学生,激情浪漫的隐私曝光!》

《女子是否应该出入东大课堂?》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反智,『迷』信,知名作家对大正的嘲讽》

无一例外全是批判太宰老师的文章!

老实说,这些文章早在经历过昨天那场别开生面的讲课之后,他就猜到会出现了,和大报不同,小报需要的是吸引眼球,是消费量,据说有的报纸甚至会画上『裸』体相来吸引读者眼球,更是大肆报道吉原、花柳街的艳情故事。

昨天不仅有大量女学生到场,还有女『性』与太宰治就文章内容进行交流,这无疑会触犯到许多人敏感的神经,将其当作是笑谈也很正常;还有太宰老师对民俗学的解释,与科学进步又是两个极端。

“老师您大可不必在意这些人的胡言『乱』语。”小庄说,“他们只是在博得其他人的眼球而已,讲的都是些狗屁不通的理论。”

太宰摇摇头说:“并不是在意与否,我只是觉得他们的言论非常有意思。”他说,“我啊一直觉得,很多时候女『性』的力量要比男『性』来得大很多,哪怕是在她们并不擅长的领域,比如说是剑术。”

[剑术?]

“身材灵巧轻盈的女子往往能比男『性』动作更加迅捷,即使力量不够大,用技巧补全之后,也能顺利砍下坚硬的头颅。”

[??老师在说什么?]

太宰仿佛想到了什么景象一般,眼睛都眯起来了,天知道他在回忆什么。

“无论是学习能力也好,忍耐痛苦的能力也好,都要比男『性』优秀很多,却被社会的条条框框局限在家庭范围内,而不如他们的男人则是在沾沾自喜,甚至大肆嘲讽。”他猛地顿住了,随即看向都快流冷汗的小庄编辑,眼中满是笑意。

“有了。”他拍掌笑道,“下篇文章就写写这件事吧。”

“姑且先问一下。”小庄警惕地说,“您是想要写出娜拉那样的女『性』吗?”他说的人物出自挪威戏剧家易卜生先生的《玩偶之家》,这部作品问世之后,娜拉小姐作为女权的代名词风靡世界各地,就算是日本许多女『性』都将娜拉视为精神偶像,而《玩偶之家》更是在帝国剧场上演。

“不,当然不是。”太宰说,“娜拉小姐与其说是活生生的人,还不如说是象征符号,她虽然离家出走了,但本身并不具有太多工作能力,而我想描绘的与其说是女『性』,不如说是在社会逆境中依旧顽强向前,为了梦想而奋斗的人。”他笑了一下说,“只是在眼下社会中,有职业目标的女『性』恰好是这一群体的代表人物罢了。”

“职业女『性』?”

“嗯,比方说女医师。”

“昨天第一位发言的小姐,似乎是济生学舍的女学生,她与周围几名学生身上都戴了学舍的徽章,我很想知道,她们在求学过程中面对的逆境,以及到底是什么,支撑她们奋力向前,与社会环境做斗争的。”

“在被所有人不理解的情况下,坚持自己的理想,是一件非常少见同时了不起的事情,尤其如果他们的动机不是仇恨的话,就更不得了了。”

“是、是吗?”小庄回答得磕磕盼盼。

“没错。”太宰说,“这证明她们心中满怀希望。”

“是,老师,我这就去安排!”

“不用。”太宰说,“贸然接触的话,容易给她们带来风评上的烦恼,我只要略作变装,自己去看看就行了,应该能完成很不错的作品。”他说,“事故也必须隐去职业与出生,才能不给她们添麻烦。”

[我只是想知道,她们究竟是如何在群嘲的逆境中,保持梦想的热度。]

话说到这,两人的谈话已接近尾声,可小庄编辑却扭捏着不肯走,他想想还是问:“太宰老师,昨晚分别之后,您过得还好吗?”

他总觉得那女子有些不对,尤其当时老师命令自己当机立断离开。

——好像是在保护我似的。

“很不错的夜晚。”太宰轻声说,“我遇见了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翩迁起舞永不坠落的花蝴蝶。”

[啊?]

小庄心中对太宰老师的崇敬感油然而生。

[老师真不愧是文学家,比喻都如此文艺,让人听不懂。]

“我已经很久没遇见过,即便拥有凄苦的身世,眼中都满含希望,仿佛永远不会被打败的理想主义者了。”

他以手指挠挠自己的脸:“其实我有点恶心。”

——没什么希望是不可破碎的,如果有,那就是绝望的分量还不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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