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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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游林远开车回了家一趟，整整开了两个多小时。
爷爷退休以后，觉得市区的环境太吵闹，就在郊区买了套房子，后来爸妈也一起搬过去住了。
他还在门口，就听见爷爷和老妈正在吵，准是他俩又一起下棋了。
游林远进门以后，他俩有点意外地看了看他，接着又争辩了起来。
“你不会下就不要替林远他爸下，每次都破坏规则。”
游林远瞥了一眼厨房，老爸正在洗碗，这样的日常，他再熟悉不过了。老爸每次“斗不过”爷爷的时候，总是拿老妈挡枪。
游林远在老妈身旁坐下，看了一眼棋局，主动退了一步，“爷爷，你下吧。”
游爷爷这回总算满意，咧开嘴笑了笑，几根花白的胡子跟着得意了起来。
游林远和爷爷下棋，游妈这会儿才拍了拍他，“回来也不事先说一下，吃了吗？”
他的注意力在棋局上，点了点头。
“对了，腌笃鲜汤还有呢，让你爸给你热热。”说着她便喊了正在厨房做家务的游爸，“林远他爸，你把汤热一下。”
厨房传来游爸的声音，“怎么，你又饿了？幸好我今天多做了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汤端上了电磁炉。
游林远喜欢喝腌笃鲜汤，这些年在各大餐馆吃了很多次，外面的手艺都没他老爸好。
大概下了三分钟，游林远琢磨着棋局，是时候该输了。
游爷爷抓了抓胡子，“臭小子，你以为爷爷老糊涂了？你这放水也太明显了，一点都不过瘾。”
他下棋哪一次不是放水，他每次下棋研究的不是怎么赢，而是怎么输才能让爷爷开心一点。
以前爷爷和朋友下棋，他就站在一旁看，耳濡目染，很快就学会了。爷爷走来走去也就那几招，要赢他也是分分钟的事，也就只能对付一下老妈这种小白选手。
见游林远输了，游妈急了起来，“儿子，你怎么输了，我怎么跟你爸交代？他可是跟你爷爷赌了一个月的茶钱。”
游爸在厨房听到了声音，围着围裙跑了出来，看到游林远笑了起来。
游林远和老爸心照不宣，老爸让老妈和爷爷下棋，不就是为了让爷爷赢嘛。结果他一输，谁都不乐意了。
他无奈地看着老爸，“唯女子与老人难养也。”
“怎么突然回来了？检察院明天放假？”
他点点头，“不过我等会儿就回去。”
“你说什么？现在都几点了，你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过来还要回去？”
游爷爷比较敏锐，一语中的，“发生什么事？”
游爸游妈不自觉地坐到了游爷爷的那一边，三个人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正襟危坐，屏声敛气等着他开口。
“我想……借点钱。”
客厅更加安静了，他们仨仍是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一样，没有丝毫的反应，气氛变得有一丝的诡异。
大家都知道游林远现在不至于没钱，他开口要钱还是第一次，这让他们很意外，此时对面三个人的心里各有千秋。
“发生什么事了儿子？你别和我说要换车，那路虎才买多久？”
游妈问了句，神色紧张地盯着游林远，立马遭到游爸的回怼。
“胡说什么，换车用得着花多少钱吗？不会是打算再买一辆吧？”
游林远意外地看着他们，自己看上去就那么爱车吗？买车还不是他们的主意，说回家方便一点。
蔡小庆家里出事，朋友有难，好像没有必要找借口，游林远准备直说。
“不是，我有个朋友……”
所有人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游妈没听完马上炸了，“你终于谈女朋友了！太好了，谈恋爱能要多少钱啊？还是说准备结婚？结婚确实费钱，不过你放心，买房子的钱我们老俩口帮你准备好了，虽然你那套也不算小，不过换大一点更好。”
游妈最近被隔壁家小王的事情刺激的，做梦都盼望着游林远谈恋爱结婚。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老妈就脑补出一堆了，忽然间头皮阵阵发麻。
“哎，姑娘呢？啥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啊。你别说，奶粉钱我都存着呢……”
游妈越说越激动，说得跟真的一样，完全停不下来。游爸无奈地扯了扯她，“你听孩子把话说完。”
游林远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妈，她压根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到游爸出面打断，他才继续说，“我朋友妈妈病了，我想帮他。”
游妈愣了几秒，神情呆滞地望着游林远，心情如同过山车，顿时有点失落。
“那你大老远跑回来这么郑重其事地说干嘛，钱的事电话里说不就好了，我让你爸给你打过去，害我白高兴一场。”
他要的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是跟父母开口，所以他才回来的。
“好啦，你去把我手机拿过来，汤好了，林远，喝汤去。”
游林远看着老妈一脸哀怨地回了房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游爸给他盛了碗汤，他自己也陪着他吃了起来。
“你朋友的妈妈还好吗？”
他已经问过医生，蔡妈妈的情况不容乐观，能帮就尽量帮吧。
病床上蔡妈妈一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断地说谢谢。他理解蔡妈妈，她一直不肯让蔡小庆给她治，就是担心她离开以后，害他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一个大男人，在车上哭得那么伤心，多叫人心疼。
“爸，谢谢你们。”
游林远突然说这种话，让游爸有点难为情，“你别跟我说这种话，喝你的汤。”
他喝着汤，看看老爸，看看不远处研究棋局的爷爷，还有不知道在厨房忙些什么的老妈，这样平静的生活让他觉得这一切很美好。他们家很好，虽然爸爸妈妈经常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但还是很恩爱。
想到这里，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因为他忽然想到了青欢，不是每个家庭都像他们家这么美满。
手机铃声打破宁静的夜，徐宁打过来的。
“老大，告诉你一件事，你等会儿看看我的朋友圈，也转发一下。我给蔡妈妈发起了众筹，从中午到现在，捐款快要二十万了。我们院里的人也都支持了，检察长和陈检带头捐了两千块。”
电话的那头徐宁非常激动，游林远很惊讶也很欣慰，果然群众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徐宁这么做很周到，如果游林远拿自己的钱给蔡小庆，他妈妈也肯定要为了还钱的事情心里难安。
蔡小庆还不知道这件事，徐宁让所有人一起保密。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游林远起身，“爸，我回去了。”
“我还没给你转呢，你账号给我啊。”
“不用了，同事发起了众筹，可以解决。”
游妈见他要走，匆匆忙忙从厨房打包了东西出来，“儿子，把这带过去，给徐宁他们几个尝尝。”
原来老妈刚才在厨房忙，是为了给他做呛虾。只是这个时间点，他回到市区都要凌晨了。那会儿老常都睡了，蔡小庆不一定在，他也懒得过去一趟。
“让你带着你就带着。”
游林远只好带上，他一回公寓，就放进了冰箱。
昨晚没睡，今天又折腾了一天，他倒头就睡着了。
夜里，游林远忽然醒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半夜醒来之后，就没有半点睡意。
望向窗外的夜空，窗外星星点点密布，散于巨大的黑幕之中。他望着天空出神，那星光一点一点地跳了起来，像极了那年的萤火虫。
南大后山有一大片树林，出于安全考虑，学校严令禁止在山上野炊、烧烤，因此很少有人到那里去。
林风微漾，有些阴冷。森林里一片漆黑，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幽暗与丝丝凉意让人恐惧。
面前都是一片黑暗，所有的光都凝在游林远手电筒上，他拿着手电筒拨开前面的一丛荆棘，黑暗的世界里，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他的手上，周遭愈发黑得不可收拾。
耳畔的风呼呼而至。
林远关掉了手电筒，眼前一片黑暗，慢慢地，一点一点的鲜绿荧光在林远的身畔浮现。
萤火虫飘在幽暗的夜空下，鲜绿的荧光缓缓地浮动，就像天上移动的星星。无数的星星近在咫尺，非常梦幻。
如此黑暗的森林里，没有月色的侵染，它们是唯一的发光体。
几天前林远来过一次，他摸索着该怎么抓这些小东西。
以前晚上在操场跑步的时候他看见过，不过就只有零零散散一两只，低低地在空中飞着，等他跑完一圈回来，它又停在跑道上一动不动，远远就能看见它身上的荧光。
他竿上的网袋一挥，萤火虫一下子落入其中，他将它们收集在一个扎孔的小箱子里。
他之所以抓萤火虫，是因为某人随口说了一句话，他就记在心里了。
“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我？不是还很久吗？”她眉头一皱，“天上的星星可以吗？”
青欢和他开玩笑的，她什么都不缺，只是他这样问，她就随口逗逗他。
摘星星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但却有许多可以替代的方法。他曾经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个满天星的网页，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损友正德卖掉了。
思来想去，他就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萤火虫身上。他能想象萤火虫从箱子里飞出来，点点星光在她身边盘旋的梦幻场景，那一定很美。
黑夜让这些小生命愈发光彩夺目，漫天的星星都飞到了她的身边，轻悠悠的舍不得离开。清风微拂，它们就像是会发光的蒲公英一样，飘散在梦里。
现在想想，觉得有点幼稚，不禁哑然一笑。
那时候摸黑上山，手臂被山上的荆棘划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他看着自己的手，现在都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原来，无论悲欢，都是留不住的。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对于她，他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越是喜欢，就越是小心翼翼。
收回了思绪接着睡，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一个人在茫茫的沙漠中行走，他只看见一片茫茫的黄沙，太阳已经快将他烤焦了，他找不到水，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马上就快被渴死了。
他倒了下去，黄沙熨烫着他的肌肤，一点一点地啃噬他的生命，脑袋里一个虚影突然冒了出来。直到最后一口气，他挣扎了起来，这梦才醒了。
他茫然地看着静悄悄的卧室，喘着气，额头上早已冒着虚汗。他被梦吓醒了，记着最后的那个虚影。
即使濒临死亡，他始终记着她，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想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