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脖颈间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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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会儿,他睁开眼，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卷子上，卷面下半部分的空白对着上半部分被墨水写得满满的题,桌子里面靠了个小型日历,翻过去下一页写了个“期末考”。
就着这姿势看了会,他抬手把笔一扔,笔杆碰到桌面一声脆响咕噜噜滚开。邢野看也不看起身抻了抻脖子，边开了卧室的门。
声音很轻,盛任星正放着音乐躺在沙发上看动漫,没听到。邢野从沙发旁边绕过去背面，手撑在沙发背上低头看他。
盛任星举着手机,视线越过屏幕与他对视,没一秒又被荧幕吸引了回去：“写完了？”
邢野没回，看了他会,眼神有点放空：“什么歌。”
“以父之名,”盛任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茶几上亮着的电脑，“好听吗？”探身调大了点之前因为顾忌到邢野而很小声的音量。
屋里打着暖气，他就穿了件长袖t,探身时衣服上掀,露出一点腰跟里面内裤的边。因为一直躺着,衣服压出了痕迹,显得有点凌乱。桌上除了电脑，还有两个人混杂的书本、钱包、电线，和一些玩具、积木，乱七八糟地摆着很多不该在这茶几上出现的东西。
里面有盛任星的，也有他的。
混乱程度跟他沿江街那儿的房子里他妈堆满衣服跟杂物的客厅差不多，但又十分的不一样。他妈那儿是把客厅当成仓库又完全不整理的杂乱,嗅不见人活动的迹象，空气都泛着霉味。
后者是两个大男生一起生活的乱糟糟的痕迹。这些杂七杂八互不相干的东西都被随手放在了桌子上，就像是在无声宣扬着他们之间的，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关系。
“问你话呢。”盛任星躺回去拨了下脑袋后面的靠枕，抬手手背拍了他下。
邢野收回视线，一把握住了他在半空晃晃悠悠的手：“什么？”
“歌好听吗？”他奇怪地看了邢野一眼。
邢野听了会，调大声后的歌词清晰，正唱到：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犯着不同的罪
我能决定谁对
谁又该要沉睡”
邢野神色一动，回他却说：“我不听歌，听不出好坏。”
盛任星瞪他眼，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被他抓住的手晃了晃，碰到了邢野的唇角。
邢野正好换了姿势，抬起下巴。他手往下划去，指甲从他侧颈上的疤痕一刮而过。
“还记得还你伞那次吗？”盛任星脸上带了点别有意味的笑。
邢野手上用力去揉搓他的手指，在他的指节上揉出红痕：“哪次？”
“啧，”盛任星手指挣了挣，说，“就是捡你回酒店那次。”
邢野听到“捡”这个字，低头凉凉看了他一眼。
盛任星毫不畏惧地笑嘻嘻：“耳机里放得就是这首歌，”
“就是因为这首歌我才勉强收留你，你猜为什么。”
邢野看着他，没明白：“为什么？”
“以父之名啊。”盛任星刻意拖着调子，在第二个字上压重了说。
说完猛地一抽手指要跑，邢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立马从沙发背面翻了过去，将起身要跑的盛任星压着肩膀按回沙发里。
“什么？”邢野下意识问了句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一边更用力将他压住一边又忍不住笑了声。
盛任星手肘抵着他胸膛，笑了好一会。
等笑声渐停，两人相叠躺在沙发里，暖烘的温度流过空气。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请原谅我的自负
没人能说没人可说
好难承受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盛任星跟着哼了两句，眼神跟着自己手指，在他脖颈间的疤痕上摩挲，低声跟他细语：“好吧其实不是。”
疤痕上的皮肤跟旁边的触感不太一样，微微凸起一点，能摸出疤痕的形状。
“是你那时候的眼神。”
邢野按住他的手，微微皱眉像是回忆。喉结微微滑动，侧颈绷起一条隐忍的筋脉，盛任星手指捏了捏，又挠了挠。
“你看我一眼，我就想把你带走。”
“……”
静默了好一会，邢野紧紧捏住他手：“别乱动。”
盛任星跟他同时开口：“怎么来的？”
邢野没再说话。
盛任星伸手把被他们挤到地上的靠枕拿了起来，塞在两人胸膛中央，让邢野压在上面，不用一直拿手撑着。
两人窝在沙发上，盛任星头靠着沙发扶手，邢野半压在他身上。他们双腿纠缠在一起，对视的起点跟终点间隔着一个靠枕的距离。
“你猜我第一次看到这道疤的时候在想什么？”盛任星问他。
邢野腾出手，玩他没绑起来的头发，发根有了黑色的痕迹，盛任星说过要去补染但是一直没决定下个颜色是什么。
“十三中的时候？”他回忆了下盛任星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盛任星却笑着摇头：“不是，更早。”
邢野看向他的眼睛：“面摊？”
盛任星：“打完架之后，你给我钱那儿。”
邢野沉默着回忆了会，那会巷子里黑灯瞎火，人脸都不一定能看得清楚，“你视力多少？”
“跟视力没关系，”盛任星手上摸了摸，“你那会儿白到反光。”
“……天生的，”邢野手肘伸到他面前晃了晃，“我小时候专门去晒过，又白回来了。”
他声音低缓，音调很平，盛任星猜他是想睡觉了，想睡觉的时候邢野说话就会是这个音调。
“哦，我那会打量你，看的第一眼是你眼睛，下一眼就看着了你这道疤。”盛任星边描绘他的疤边说。
邢野在他刚开始摸的时候避开过，后来便随他了，此刻半合着眼，神情怠倦：“嗯，吓人？”
盛任星没说话，跟邢野对视了好一会，内心在“很性感”、“特别野”之间没争出个结果，听到他这么说，抬起脖子凑近他耳边：“后悔自己没投胎成吸血鬼。”
见邢野侧头看过来，他继续说：“不然我就有了咬你一口的正当理由。”
“……”
盛任星笑着眨眨眼，向后又靠在了扶手上，正好与邢野凑近的脸错开。
邢野呼吸重了点，那点睡意无声消了，眼睛里敛了点星碎的笑，冷着脸：“你刚磕糖了？”
“为了哄你啊，男朋友。”盛任星大方承认，还轻轻吹了声口哨。
“这么哄的？”邢野不为所动。
“这么哄的。”盛任星抬起下巴，亲了他，补上自己刚刚躲开的那一下。
邢野手托在盛任星后脖颈跟沙发间，手指半用力捏了捏，与他交换了点糖味。
……
盛任星被压得腿有点麻，翻身半压在邢野身上，他俩调换了个位置，邢野手搭在他腰上。
“哄好了没？要说怎么来的了吗？”
邢野舔了舔唇，他冬天嘴唇干燥，有点起皮，这会儿已经没了。
“刚刚东哥打电话给我了。”他没回，突然说。
盛任星一愣，立马明白是什么事，顺着他问：“确认时间了？”
邢野点头：“下礼拜四。”
“这么快？”盛任星皱了皱眉。
“嗯。”邢野手伸进了他衣服里，顺着他的背脊上下摩挲，又去揉他腰间的肉，左手掏出手机给他看。
盛任星接过来就看到了一通通话记录，时间是几分钟前，邢野应该是挂了电话就出来了。
“……”
盛任星头用力顶了下靠枕，接着侧脸埋在靠枕上，手上乱翻邢野的手机。邢野被他砸地闷哼一声，左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从头顶摸到背部又摸回去，跟撸小狗似的。
他不想邢野去打拳，又找不到不让他去的理由跟办法。
关键这场拳赛的促成还有他的一份子在。
这么一想，盛任星更不爽了。
而且他知道，邢野是想去的。
打这一场就能消掉在那个什么阿坤那的所有的债，邢野没有不去的理由。
好在他情绪一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分钟，就想开了。
想开了之后，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盛任星突然撑起身体，眯着眼打量邢野：“你脖子上这道疤是打拳伤的？”
邢野睁开眼看着他，表情不动。
盛任星：“别装。”他指着邢野的脸，眼神凶狠，“难怪怎么问你都不说。因为马上又要去打拳了，不敢说？”
“……”邢野在他的逼视下沉默了一会，“都过去的事，没什么不敢的。”他侧头，指向一旁的桌子。
盛任星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什么？”
“钱包。”
桌子上，跟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挤在一起的，是邢野的钱包。
钱包是个牌子货，却很旧了，从第一次见面邢野就用的这个，到现在一直没换。
“是因为这个。”邢野说。
“？”盛任星。
邢野：“那时候讨债的来家里要钱，我们没钱，他们要扣东西去抵押。我不愿意，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他声音平静，盛任星却一时失语，脱口而出，“还能这样？”没钱还就能抢人家里东西？
回过神来，“你那会多大？”
“初中，”邢野知道他想问什么，“之前是不敢的，初中那时候碰到一叔叔，跟他学了几招才敢还手。”
“……他们以前也去过？”盛任星觉得自己声音都沉了下来。
“一段时间来一次。我妈没钱，我又赚不了钱，那些讨债的除了拿家里东西也没办法。”邢野轻笑了声，神态平静，“辛苦他们了，来搬一趟也抵不了多少钱，但要跟债主交代又不能不搬。”
“……”
盛任星乖巧地趴了回去，支着脸低头看他，落下的头发在邢野脸上蹭了蹭。
邢野把头发拨开，按着他后脑跟他亲了下。
“所以你把钱包抢回来，然后因为这个受了点伤？”盛任星不知道怎么安慰，心疼地跟他蹭了蹭鼻子。
邢野听了他的安慰，声音里带着笑：“不是。”
“？”盛任星拉远了点距离看他。
“我初中就能打过那些来讨钱的人，那我现在就不在这了。”邢野实事求是。
“……”盛任星也反应过来，揉了揉自己耳朵，“那你在哪？”世界拳王？紫禁之巅？
“不知道，”邢野想了想，“在氪星吧。”
盛任星：“那记得替我跟超人打个招呼，我跟他好久没见了。”
“……”
盛任星：“不是他们打的，那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他还以为这是他爸爸的钱包，邢野为了从讨债的手上把钱包讨回来所以跟他们打了一架，遍体鳞伤的抢回了爸爸的钱包……
没等他想完，邢野继续说：“他们没认出来这钱包是牌子货。”那些人搬东西的时候看都没看，拿了里面仅剩的钱就把包随手一丢。
“哦，那……”盛任星开口，被邢野打断。
“人走了之后，我妈看到钱包被丢在地上，突然发疯，跟我打起来，被她指甲刮的。”
盛任星：“……”
他语气太过平静，盛任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沉默着对视。
几秒后盛任星反应了过来，已经失去了回应的时机，两人对视着沉默。
邢野看着他表情变化，觉得有趣，还置身事外地笑了声。
盛任星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后悔不该问这个，但一边又忍不住想邢野多说点。
这些事，好的坏的，三言两语的后面，都是邢野的童年，他都想知道。
盛任星声音低了下来，压在邢野颈窝问：“……后来呢？”
后来。
邢野眯了眯眼回想当时。
当时讨债的刚走，家里一片乱，小邢野满身是伤地沉默站在客厅中间。客厅空得厉害，地上乱七八糟地丢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值钱的东西几乎都没了，讨债的下一次来都得空着手走。
跟那一大笔还不起的债务一起留下的钱包被丢在他旁边，尖锐的棱角刚刚才划过他手臂。在当时这个钱包算是少有的“奢侈品”，还是被那个男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这儿，就像丢他跟他妈一样。
而仅剩得唯一的亲人正歇斯底里地坐在地上拽着他发疯，嘴里嚷嚷着要带他一起死。
小邢野的目光落在厨房地上那把菜刀上，脖颈上的剧烈的疼痛恍惚间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拿起了刀，一了百了。
……
“后来我决定去打拳，赚钱去了。”邢野抬手摸摸他的头，语气依旧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