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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比做贼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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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文涛在公司的“莱茵电信客户部”工作。

“伟中”早期在销售与服务一线的排兵布阵是对齐总部机关,职能部门的烟囱从公司顶层直至末端,不同职能部门的KPI不一样,小算盘打得不一样,一线团队也是各有心思,部门墙高,运作效率低。

在海外市场拓展过程中,骨子上刻着“自我批判”和“变革”的伟中公司针对不同的重点客户设置了不同的“客户部”,每个“客户部”汇聚各职能部门骨干,听命于“客户部”的主官,以在特定客户获取不断增长的收入、合理的利润、正的现金流为目标,终于做到了力往一处使,利从一处来。

“莱茵电信客户部”就是伟中公司针对德国主流运营商之一“莱茵电信”而设置的一线组织。

路文涛是“莱茵电信客户部”部长老孙手下最得力的“三驾马车”之一,他负责无线通信产品的销售。

杜塞尔多夫是“伟中”在欧洲最重要据点之一,不仅几个“客户部”,“伟中”的德国子公司、欧洲地区部总部也在这座城市。公司在离莱茵河西岸不远的一个路口租了一幢五层的办公楼,人烟兴旺。

路文涛在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车,上车,正要按响发动机,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是“三驾马车”的另一驾,负责技术方案与服务张文华,他问:“土人,在哪里爽?怎么没来看球?老孙拉着大家TeamBuildi

g,就你溜了。”

路文涛语调轻快:“傻逼,我跟老孙请过假了。本来说好复活节带老婆孩子去荷兰玩,结果放四天假加了四天班,这段时间也天天加班。今天你们出去花天酒地,我早点回家。”

张文华说:“花天酒地个屁!杰瑞和两个来支持我们测试的研发兄弟被警察抓走了,我刚吃了一口咸猪手,喝了半杯‘Altbier’,就接到电话,现在去警察局路上!”

猪蹄配酸菜、鲜酿黑啤酒“Altbier”是路文涛每次去老城的最爱。饥肠辘辘的他咽了口口水:“我靠!出啥事了?”

“几个土人加班路测,没在意自己连续几天晚上开车绕着别人家门口转,被当作踩点的小偷,报警了。”

“靠!在哪个警察局?我现在过来。”

“你过来有毛线用?应该问题不大,德国法律没说不能在公共道路上兜圈。正好子公司几个外籍高端也在这边,我拉着公共关系部的德国佬去搞掂,你在家陪雨霏吧!”

路文涛继续驱车回家。

“喜马拉雅B项目”的目标之一是利用无线通信网络一代接着一代演进的契机,在德国替换“莱茵电信”正在使用着的,上一代的,由其本土供应商提供的无线通信产品。“伟中”既定目标是在“莱茵电信”至少占到一半的份额。

为了验证“伟中”的产品,获取客户上上下下的充分认可,他们在杜塞尔多夫先建了个小规模的验证性质的网络。

无线通信网络性能测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路测,通常是测试人员驾着车,使用专用软件测试手机信号强度、话音质量、接通成功率、切换及接入的过程等等。

小胖子杰瑞是常驻德国的工程师,他和两个从深圳总部过来支持的研发工程师正是在测试、分析、优化他们这张试验网络的性能。

浙江人张文华个子不高、脑袋不大,但思虑周全,做事细致,路文涛信任他。

从中东到北非到西欧,路文涛在迥异环境中遇到过太多古怪,谁知道这三人在被当贼抓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他心里不踏实。但确实,有张文华,有公共关系部的德国人,他现在去警察局“没毛线用”。

“伟中”为了促使中方员工更好融入当地,在社会环境较好的欧洲等地已经实行了住宿社会化,公司不再提供宿舍给外派中方员工,而是给予住房补贴,大家自行租房居住。

路文涛一家人租住在一个独栋小屋中。

他把车停在了那幢有着灰蓝色人字屋顶、白色外墙房子外面,打开后备箱,从车里搬出一个换下来的冬季轮胎,往房子里面滚。

三岁的女儿路雨霏圆嘟嘟的脸、樱桃小丸子的发型、戴着顶男孩们戴的船长帽,一见爸爸推着个轮胎进门,冲过来扑在轮胎上,头上的帽子飞出老远:“老爸,你为什么把轮胎滚到家里来?我来帮你!”

“哎!别帮倒忙!老爸先把轮胎滚进去再和你玩。”

妻子吴俪俪早就习惯他的各种爽约,仍然表达了一句嗔怪:“你不是说今天早点回来吃饭吗?怎么又到了这个时候?打你电话一直占线。”

路文涛想着与谢国林、钱旦愉快闲聊而消磨掉的时间,心虚,赶紧装出理直气壮样子:“TMD!一到下班的时候就电话不断,一接电话时间就过去了。”

“注意你的说话,文明一点!别出口成脏,带坏宝宝。”

路文涛把轮胎滚进一楼往二楼楼梯下的储藏室,路雨霏紧跟着他,往里挤。

他把轮胎放好,转身一把抱起女儿:“来,公主抱!”

两个人来到客厅,雨霏在路文涛双臂上惬意躺着,轻声说:“吓妈妈!”

路文涛心领神会,面对着吴俪俪,突然作松手状,把雨霏往下一掉,然后一边紧紧接着女儿,一边夸张叫道:“哎呀!抱不住了,掉下去了!”

吴俪俪配合地惊叫:“哎呀!吓死我了。”

路雨霏开心不已:“老爸,球抱,吓妈妈。”

她说着挣着下来,跑到沙发上,跪着,再弯腰,把头往膝盖里藏,把自己团成一团。

路文涛走过去,一把抱起团成球状的她,故伎重演,装着抱不住:“救命呐!小屁孩掉地上了!”

吴俪俪过来一起抱住女儿:“来了来了,妈妈来救你啦!”

小雨霏更加开心:“老爸,再换个抱法,倒着抱!吓妈妈!”

路文涛和女儿疯了一会儿,再出门,滚着第二个轮胎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张文华说:“土人,情况不妙!我们到警察局的时候,杰瑞已经被放出来了,但是两个研发的兄弟麻烦有点大。”

路文涛心中另一只靴子落地,他把轮胎放倒在路边,一屁股坐在轮胎上:“咋回事?说!”

“他俩被警察抓的时候,说他们在‘工作’,警察一看他俩是‘商务签’,把人扣了,现在不是贼的问题,是非法务工的问题!”

各个国家均有自己严格的签证管理的法规,普适规则是持有“工作签”的人才能在当地合法工作,持有“商务签”的人只能参加会议、谈判、展览、参观等活动。持“商务签”工作并接受雇主的薪水,雇员和雇主双方均违法。

“伟中”在海外逐一突破、快速发展的时候对来自国内的人力资源的需求既多又急,虽然公司对各个子公司合规经营有越来越严格的管理要求,但总是有些短期出差的场景本身就在模糊地带。

路文涛说:“不至于吧?又不是在机房,又不是在办公室,现在开着车在路上也会被人抓用商务签工作?”

张文华胸闷:“这两兄弟英语不好,又要展示临危不乱,拼命叨叨他们不是贼,而是在为‘伟中’和‘莱茵电信’工作,在为丰富德国人民的沟通和生活而工作。总之,他们的英语水平差是差,但是足够各种强调自己是在‘工作’,说服警察把他们拿下。”

“傻逼!就不能解释说他们是来开会、谈判的?不能说是参加和‘莱茵电信’Workshop、谈判的专家,正在考察站点,了解技术研讨需要的信息?你平时怎么教杰瑞的?”

“杰瑞被警察一把按在车前盖上,额头上磕出个大包,被磕懵了。”

“现在解释不通了吗?”

“刚才和警察沟通了,没搞掂!今天晚上捞不出来,可怜两个小兄弟要在警察局过夜了!放心,沟通好了,不会连夜把他们转移走,今晚单独关一间,不会被人‘**’。明天我写个正式的公司证明,拉上‘法务’和外部律师一起去搞掂。”

路文涛担心:“做贼还好,个人行为,欧洲现在遍地小偷,德国人总不会质疑‘伟中’是一个盗窃集团?拿商务签工作,别害公司被移民局盯上,影响今后签证出签。现在来出差支持的人这么多!”

“影响今后出签?我担心移民局明天来抄家!”

路文涛再想,觉得还有毛病:“你说你们省啥钱?不能雇个熟悉环境的当地司机带他们路测?找个带路党啊!非要三个中国人在外面兜圈?”

张文华幽怨地说:“你以为我没想到吗?找了本地司机,给人家开到四千欧元一天人家不愿意干,说像我们这么一整天开着车兜圈,太累!说他们没办法做到像中国人这样能干活。”

路文涛的手机有电话进来,发出“嘟嘟”提示音。

他瞟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问张文华:“你给老孙汇报过了吧?”

张文华说:“汇报过了,我现在回老城他们那边去。”

路文涛说:“罗小祥和老孙在一起吧?罗小祥打电话给我,应该也是这个事情,我先接他电话,等下到老城来找你们。”

“你现在还过来干什么?在家里陪着她们吧!”

“靠!我是以为会在家里清静一晚上,你们这帮傻逼不是又整出事来了吗?”

“我们整出事来了?你良心被狗啃了?兄弟们可是为了你路总的项目!”

伟中公司的组织结构中存在各种矩阵,典型之一是以专业为纵线,以项目组为横线的矩阵管理。杰瑞按照专业看,是张文华管理的技术工程师,按照项目看,投入在路文涛的项目中。两个人一纵一横,共同承担管理责任。他们不是互相甩锅,只是兄弟间逗趣。

罗小祥的电话锲而不舍要进来。

罗小祥就是老城的那家餐厅里,穿着丹宁色杰尼亚西装的那位年轻人。他是“三驾马车”的第三驾,负责“莱茵电信客户部”的固定网络产品的销售。

“伟中”的固定电话系统、数据通信产品等固定网络产品在“莱茵电信”卖得不错,最近半年扩大了所占市场份额,年方29岁的罗小祥已经两个季度的绩效考评结果是“A”,正得意中。

按照“伟中”的绩效管理机制,大家在每季度一个周期的绩效考核中要按人数比例排个ABCD,“三驾马车”通常在客户部几个主管的唯一“A”的备选人中。罗小祥和路文涛、张文华不一样,他急于“后浪追前浪”,每一次都很在意那个“A”。

张文华是负责技术方案、技术服务等的技术主管,与其他两位更多是紧密协作的关系。路文涛和罗小祥则是负责不同的产品销售、不同的客户关系,彼此之间的绩效优劣可以更直观比较。

路文涛接通电话,罗小祥大着嗓门说:“哎呀,路总,你终于接电话了!昨天公司刚开会强调合规经营,我们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啦?”

他故意大着嗓门在老孙身边说完这句,才起身往酒吧外僻静处走。

路文涛不耐烦:“有多大的事情?一场误会,明天一大早去把人领出来。”

“路总,你不重视啊?万一我们在德国因为非法用工被查封,领导作为法人代表被抓,你说是多大的事情?别说公司在社会信任上遭受到的损失,我们地区部总裁可是一心想着今年要超过亚太,成为海外收入最高、绩效最好的地区部!”

“罗总,你讲得无比正确,能不能具体指导一下,该怎么办?怎么解决问题?能动用你的资源把人赶紧捞出来吗?”

“路总,叫我小祥!我只是传达领导通知,孙总要我交待大家,明天从公司来出差支持的、没有工作签的人一律不要在办公室出现!以防移民局过来,查到一堆商务签的人在办公室,解释不清楚。请各位主管立即、亲自电话通知到每一个人!”

吴俪俪把电视机调到了一个动画片频道,令得吵着要出门帮爸爸滚轮胎的女儿安静下来。她自己站在窗口,望着屋外坐在轮胎上的路文涛。

她已经习惯眼前这样的画面,路文涛知道自己在讲电话时,嗓门会不自觉变粗,脏话会不自觉迸出,他常避开他们的宝贝女儿,呆在屋外讲电话,有时候踱步在草地上,有时候站在垃圾箱边,有时候坐在马路牙子上。

子夜深圳。

钱旦和谢国林的家安在相邻小区。这天谢国林想着在公司班车上,利用路上时间补一觉,就没有开自己的车去公司。晚上加完班遇着了钱旦,他正好搭个便车回家。

两个人结束了和路文涛的“电话会议”,开车离开公司。

钱旦不怕在老兄弟面前露怯,问:“我真不是很清楚无线产品,公司在欧洲到底靠什么打开局面的?不仅是价格低、人力投入大吧?”

谢国林骄傲地说:“产品有优势!我们的无线基站,2G3G4G可以集成在一起,插不同的板子就能支持不同的制式,已经领先业界1、2年了。路文涛他们在德国,客户以前用的本土友商的产品已经落后了,友商也没有更好的演进模式,会越来越多的被我们替换掉的。”

他怕钱旦不知其所以然,补充道:“我们的解决方案能从融合、绿色、宽带、演进四个方面帮助客户降低网络TCO、提升运维效率,还能实现各种技术制式间的高效协同。”

“TCO”即“总体拥有成本”,是指从产品采购到后期使用、维护的总成本。谢国林讲的降低网络TCO,已经有别于对中国的旧印象中,仅仅构建在低人力成本上的低价格带来的成本优势。

钱旦若有所思,说:“公司总是能抓住特定时代的契机,我觉得挺了不起的!当初在原油价格暴涨、‘911事件’之后阿拉伯世界向东看的背景下改变了中东北非的市场格局,现在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在金融危机、欧债危机之后,西欧运营商在控制成本方面更加迫切,我们产品和解决方案的演进正好又满足了客户的需求?”

谢国林骄傲地说:“是的!我们现在是凭借产品和解决方案的先进性,在网络演进的过程中帮助客户降低成本,既降采购成本,又降运维成本,还降演进成本。”

钱旦说:“你今天参加的印尼项目分析会,是‘爪哇移动’那个几亿美金的大项目吧?记得我刚到中东北非时,一个国家年销售额过亿要大庆祝,现在一个项目动不动就几个亿美金了。”

谢国林说:“亚太地区部的大佬们不服欧洲以喜马拉雅自居,他们启动了一个‘黑土地项目’,意思是他们才是肥沃的黑土地,才是公司最大粮仓。‘爪哇移动’现在是黑土地上最重要的一块责任田。以前我们在伊拉克的刘铁也在‘爪哇移动’项目,做区域经理,最近项目进度延误严重,今天开会我把他给骂了一顿。”

“哟,你开始摆机关领导威风了?”

“并不是。他在那里狂讲客观原因,领导脸色越来越阴沉,我赶紧抢先骂醒他。不然领导当众收拾他,更尴尬。”

南坪快速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车驶上转沙河西路的立交桥。钱旦常在夜里加班后独自回家,他特别欣赏这一段高高低低、昏黄路灯照射下的山坡、公路、楼房、路过的火车,欣赏城市之美。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钱旦拧大了收音机的音量:

一路上与一些人拥抱

一边想与一些人绝交

有人背影不断膨胀

而有些情境不断缩小

,,,,,,

每个人都是单行道上的跳蚤

每个人皈依自己的宗教

每个人都在单行道上寻找

没有人相信其实不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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