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花谢时 34我想要的时候你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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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公子隐,就凭你, 也配叫“凤凰儿”这个名字!?
沉星台上, 风烟俱起, 荒荒大漠上缀着零星的几点小白花。
秦绎仍是平静的, 他无声看了那红尘册半晌, 良久, 缓缓抬眼,哑声说:
“这是什么意思。”
“......”
云隐的手已经颤得不成样子了,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说:“贫道也不知道......红尘册上所书所写,是以您的星宿为参考的,只有与您相交过的命轨才有可能出现在这上头......公子隐, 公子隐——”
谁是公子隐?
谁是慕怀安?
.....谁, 才是他的凤凰儿!?
秦绎茫然地看着他, 云隐接过红尘册,颤抖道:“贫道、贫道再测一次......”
“也许是出现了什么差错, 王上您镇定......”
然而尽管这么说, 云隐自己也慌张得一塌糊涂。
从秦绎手上取过红尘册的时候, 秦绎没有松手, 他一拉扯,险些就将红尘册直接拉成了两半!
繁复冗杂的程序重新再走一次,秦绎看着云隐手忙脚『乱』的动作,其实内心里,他也同样心慌意『乱』,如鲠在喉。只是秦绎无法表现出来, 更无法去深想这背后所代表的结果——
他只能喉结无声地滚动着,双目发红地等待云隐再一次测算结果。
衣袖中,其实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
“风来——”
堕神阙内,一袭白衣之人一手指天,天际风起云涌,犹如一个漩涡。
他一步一震动,明明是再孱弱不过的身形,却给堕神阙带来前所未有的天崩地裂。
每一寸被慕子翎走过的土地,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分离,变成一坍废墟。
雷电疯狂地朝下劈去,慕子翎置若罔闻,他周遭护着千万阴魂,庇佑他决绝地朝谷内走去。
“公子隐,公子隐!”
有不肯归于无间的厉鬼尖叫大喊:“你为何要将我们『逼』到这一步!梁成的皇帝正在寻你!”
然而慕子翎不为所动,他甚至泛起一阵恶心,猛然抬高了声音厉喝:
“闭嘴!我恨他!!”
“......恨,怎么会是恨?”
那阴魂蛊『惑』:“你可是从八年前就开始等他的呀......放过我们,也是放过你自己......你不想与他同归么?!”
同归......
慕子翎脸上浮现一种嘲讽至极的笑意,哑声说:“不必了。”
“只愿此生此世,来生来世,我都与他身处歧途,再不相逢!——”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曾经少年时的眷恋与梦想,在此刻都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陌路与过去。
只怕此刻秦绎再站到他面前,捧上慕子翎期待过整个少年时期的莲子蒸,慕子翎也只会漠然地一把打翻在地,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谁再提他的名字,就是必死!”
慕子翎一把捏碎了那个引诱他的厉鬼之魂,召天呼道:“雨来——!”
天地变『色』,风狂雨急,巍峨阴诡的堕神阙正在被慕子翎亲手一寸寸推倒抹去。
其间也有阴魂气力不支,想要逃逸离去,慕子翎却划开手掌,跟毫无限制般涂抹血迹。
淋漓的鲜血恣意挥洒,阴魂厉鬼们几近狂欢,它们缠在慕子翎周身,慕子翎身体近乎有一半都在被厉鬼们咬吮。
他艰难地喘了一声,却随即继续往前走去——
也许是寿命正在飞快流逝的缘故,慕子翎的整个身体即将透支,他乌黑的发正在从发梢开始变得雪白,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往上蔓延。
......这一世将尽了。
慕子翎朦朦胧胧想,他耳边响起一声幻听,似乎是有人在背后唤他:
“凤凰儿——”
是少年的秦绎的声音。
然而他神情中未起半分波澜,根本毫无回头的意思。
这人世对他的最后一份挽留,已经毫无作用了。
一切都已经太迟,那份曾经无比热烈追求过的感情,如今在慕子翎眼中低如尘埃。
“......太迟了,已经太迟了!”
慕子翎大笑道:“我想要的时候你不给,如今塞到我手里,我也拿去喂狗!”
他的恨如他的爱一样热烈,慕子翎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无拘无束的一个人——
他想要爱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去追逐,索求;但他不想要时,也同样再不回头。
慕子翎一步步走进无间,带着他的七百万亡魂,这一世所有的罪过与爱恨,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慕子翎想起的竟然不是秦绎——
而是这世间,终于可以再无“公子隐”。
......
“神君在上,小人天涯子一百七十六代首徒云隐,愿请府君显灵!”
沉星台上,云隐在风中高呼:“星辰日落,红尘书谱,世间缘浅,愿以血祭之名,换亡魂归途!”
浮弥香再次被点燃,秦绎与云隐注视着面前无人触碰,就再次自动浮起,在宣纸上缓缓书写起来的狼毫笔。
“云隐......你告诉过孤这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秦绎双目通红地望着红尘册,哑声说。
“是......”
云隐犹如百口莫辩,无力喃喃:“红尘册从不出错......”
——但是您有没有出错,贫道如何能预料.....?
云隐在心中苦笑,如果说秦绎不够了解这红尘册,那么云隐作为作法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方才他的『操』作,根本不可能有失误......
再试一次,大概率也是同样的结果。
遒劲的字体在书册上浮现,一笔一划,都像缓慢实施的酷刑,每一个勾笔转折都刻在秦绎的心上。
“......再测一遍。”
狼毫笔停下,秦绎喃喃。
他望着这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呈现结果,猛然用力揪起云隐的衣领,直将他提了起来,暴怒喊道:“孤不信......给孤再测一遍!!”
云隐被秦绎的神『色』吓到了,他捂着衣领,惊恐嗫嚅:
“王上镇定......王上镇定!这已然测了两遍了,当初与您相遇的,究竟是谁,不如您再仔细想一想?.....”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秦绎声音逐渐变大,到最后几近怒吼。
怎么可能会是公子隐?
他从一开始遇见的,挂在心上的,互通书信的,都是云燕太子慕怀安才是!
.....他在江州落下的玉佩,再次见面时欲语还休的笑,书信中若有若无的情愫,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秦绎揪着云隐的衣领,脑子已然全然『乱』了,像一锅糊成一团的粥。
“是是是......必然有什么误会!”
云隐胡『乱』应承,只求秦绎能放开他:“贫道也觉得——您与公子隐相处那么久,如果真的初遇时是他,这么些年他能从未提前过么!?”
“......”
——你对我说过一个谎,我的一生都因此而改变.......我,很恨你。
——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富商家的公子。
——可是原来他不喜欢我,他把我忘掉了。
......原来他说过。
他有那么多次隐晦地提起过!
脑海中曾经从未注意过的对话此时全部浮现了出来,一一对应上记忆,可笑当时秦绎竟然完全没有听出来!
他那时满心满眼地都想着慕怀安,看着慕子翎时也不过逢场作戏,何曾仔细听过他在说什么?
......更何况,所谓的“富商之子”也不过是那时随手拈来的一个身份,秦绎自己都早已忘记了——
谁能想到慕子翎会记得这么多年?
秦绎蓦然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将他放下来......”
秦绎喉结不住上下滚动,双手颤抖,脱力地一把松开云隐——云隐立马狼狈地摔坐在地上。
“快将他放下来。”
秦绎指着祭台上昏『迷』不醒的白袍人,眼睛通红说:“孤有许多话要和他说,有许多话要问他——”
孤要给他做世上最好吃的荷叶莲子蒸,带他去看早已说好的浣湖江『潮』汐,将他这些年尝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全部一一弥补回来——
秦绎推搡了一把仍在地上磨磨唧唧站不起来的云隐,怒吼道:
“快去啊!”
云隐腿脚发软,脑子中也一团『乱』麻。
当红尘册上写到“公子隐窃太子令牌出乌莲宫”时,他几乎要站不住——
那是哪一年的春末夏初,他遇到一个救他于旦夕的“小太子”。
那位小太子穿着雪白的袍子,面容苍白清丽,原本想绕过看守,走另一条人少的路出宫的。但是看见他被侍卫押送着往行刑场走,便又退了回来,走上前问他何事。
云隐永远忘不了那位“小太子”救他时的神『色』,看起来年龄还小的模样,有点怯怯的,但仍然鼓着勇气,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
“......放了他!”
他掏出太子令牌,侍卫登时见者下跪。那时的白袍少年在云隐看来,简直就如同一个小菩萨。
为他肝脑涂地也都愿意!
......如果那其实是慕子翎......如果那其实也是慕子翎!
那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云隐哆嗦着手爬上行祭台,去解那捆缚在“慕子翎”身上的绳索。
然而他才刚一触碰,“慕子翎”就如同一捧初雪般融化了,只剩下无数条鲜红的小蛇,从空空的皮囊中钻出来,一口咬在云隐手上——
云隐痛叫一声,紧接着,就是面颊和双眼上也传来剧痛。
这些小蛇迅速地游走在他周身,一口一口狠食他血肉。
......这几条连魂魄也可以吞噬的剧毒之蛇,是慕子翎原本想留给慕怀安的戏码,却误打误撞用在了云隐身上。
就如同当初他因缘巧合地救了他,而今,也因缘巧合地作为惩罚,要了他的命。
秦绎怔怔看着面前只痛苦挣扎了数下,就再也不动弹了的云隐,不只是该觉得悲伤还是欣喜——
这里的人不是他,起码这些蛇说明,在这里的人不是他!
慕子翎还活着!
“来人!!”
秦绎霎时低喝,匆匆朝来时的车马处走去,吩咐道:“厚葬了云隐,其余人等即刻随我搜寻公子隐下落!”
秦绎的心脏跳得飞快,握着缰绳的手心都满是汗水,几乎抖得握不住绳索。
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找到慕子翎,好缓解自己内心这种毫无来由的慌『乱』。
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秦绎无声地如此安慰自己想,他们阴差阳错地蹉跎过了这么多年,但好在未来还总有足够的时光。
能叫他去一一弥补,一一偿赎,追回他曾经对慕子翎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