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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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阁作为明光书院的藏书室, 既然号称如山如海,自然要另又占据一整座山头。
云乘月捧着戒律手册,好不容易通过了随机测试, 打开了地图, 找准山海阁的位置, 传送了过去,到了大门口, 却发现门扉紧闭。
大门上挂下一副竖轴,上面是洒脱的四个大字,写道:今日闭馆。
云乘月疑惑半天,心想, 说书玉简里可没说哪个传奇门派的藏书阁要闭馆。难道不该都是全天开放?
像她一样白跑一趟的学生还不少。
一道道飞行书文的流光降落, 随即就是惊讶和哀叹。
“我又忘了今天是闭馆日!”
“倒霉啊,到底是谁规定要闭馆的?”
听起来, 闭馆倒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云乘月顺手拦住一名学子:“这位师姐,请教一下, 山海阁怎么会闭馆?”
那位师姐一袭鹅黄衣裙, 长发高束。她站在门前, 一手拎着一杆异常巨大的毛笔,有些烦躁地揉着头。
“为什么闭馆?这么简单的问题……哦。”
黄衣师姐一抬眼,短暂的诧异过后, 她了然一笑。
“新生?”她指指面前大门,“书院有规定, 每过十日,山海阁就要闭馆一次,以便进行书册清点和整理。有时有人想私藏书册,这时都会被揪出来。”
还有这规矩?云乘月模模糊糊想起来, 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听过类似的事,叫图书馆日什么的……吧?
“书册这么多,整理起来不会很困难?”她有些好奇。
“这谁知道?反正我觉得很难,所以我从来不去接什么‘整理山海阁’的任务。”师姐摇摇头,又调侃道,“其实这些规矩都写在戒律手册里。不过师妹你刚来书院,戒律手册用得还不多吧?等你多翻几次地图,被多抽问几道问题,想忘也忘不了。”
云乘月眨眨眼。
“可是……师姐,我看这里很多前辈,还是忘记今天是闭馆日了?”
师姐闻言一噎,悻悻道:“这个,修士山中修行,不知岁月,谁会记得这么清楚?只有是管理山海阁的老师,才会不厌其烦地算日子吧?”
“要我说,一个月整理一次差不多,干什么非要十天就搞一回……”
师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斥责打断。
“就是因为容易产生这般想法,山海阁才要坚持这百千年的规矩。”
师姐一听,先是一脸想要反驳的不服气,可待回首一看,她就一呆;想争论的气势还没完全提起,就蔫巴巴地耷拉下去。
“顾、顾老师,您怎么在外头啊?”
师姐宛如老鼠见了猫,细声细气地行礼问好。
“当老师的就不用吃早饭了?”顾老师没好气道,板着脸,“真亏我在外头,不然还听不见你这番高谈妙论。”
师姐可怜地求饶:“顾老师,我就说着玩玩,我错了。”
顾老师还是板着脸:“错哪儿了?”
师姐很痛快地回答:“错在我不该在山海阁门前说山海阁的坏话。”
顾老师:……
“……是错在这番想法本身!”
顾老师无奈摇头,却又被气出了一点微笑。这微笑泄露了她的宽容,也舒展了她唇边严厉的纹路。
她又看向云乘月,眼神凝然沉静,并不像在看陌生人。
“乘月来了?拿的什么借阅证?丁级?嗯,倒也合适你。可惜今日闭馆。明日你早些来。”
云乘月正觉得这位顾老师看着眼熟,这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她、季双锦、陆莹三个人刚到书院时,在天地门广场上,就是顾老师从天而降,急匆匆叫走了杨嘉夫子。
这位顾老师便是学院三十六位老师之一,着青色衣裙、勒枫红抹额,头发绾成圆髻,看上去大约三十六七,眉眼有些清冷,神态却很安和。
不过,就这么一面,足够顾老师待她熟稔么?
大约看出了她的疑惑和一点警惕,顾老师笑起来。
“还记不记得,你离开浣花城时乘坐的保宁号?”她说,“你在船上曾经同一位老妇人买过些烤米,还同她聊过天。”
云乘月当然记得,不由哑然:“啊,那难道,竟然是……”
顾老师颔首。
在她的注视下,云乘月抱紧拂晓,突然有点不自在。是觉得被愚弄而不高兴?倒也不至于。可能……就是有点尴尬吧。原来那个卖烤米的老妇人是很有本事的修士,并不需要她当时那样同情叹惋。
有种自我感动和自我满足的尴尬。
“咦?原来顾老师您又去骗人家考生了!”
一旁的师姐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一时不察,脱口而出。
顾老师睇去一眼:“嗯?”
“呃……”
师姐立即低头,沉痛道:“骗得好,骗得好!”
顾老师:……
“……那不叫骗。算了,我不跟你们扯这些有的没的。我管好我的山海阁就行。”
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听好了。山海阁十日一闭馆,是自书院创立以来就有的规矩。在很多年以前,世界没这么太平,物产也贫瘠得多,玉简产量极少、价格极高,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使用玉简来记录知识。”
“大部分人只能通过竹简、书册学习。因此,书本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为了防止书册丢失,也为了帮助后来人更好地分类学习,山海阁才定下了十日一整理的规矩。”
顾老师简单地说完这条规矩的来历。
师姐却像并不服气。虽然她不敢和师长顶嘴,可修道人的坚持,却让她把反驳说出了口:“可是顾老师,您也说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为什么我们不能改改规矩,更方便自己?”
“那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修士的力量再如何强大,也终究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有苦有乐地活着。”
“我们是人类,不是神鬼。”
这一次,顾老师回答得言简意赅。而且看上去,她并没有说得更多的意思。
“好了,去吧,莫要耽误了一天的好时光!”
她大袖一拂,便有清风一阵。
风拂面而来,带着竹林似的清冷香气。
云乘月不由闭了眼,再一睁开,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某处山腰凉亭。亭外飞鸟掠云,飞瀑悬挂如缎。
师姐也同她一起。
“……被赶出来了。顾老师好像有点生气。”
她嘀咕一句,又偏头看云乘月,眼睛微亮。
“刚刚顾老师叫你什么,乘月?难道你就是今年那个大名鼎鼎的云师妹?”
“我倒是不太喜欢‘大名鼎鼎’这种说法……”
云乘月叹气,觉得自己不是很喜欢这种“盛名”。
师姐想了想,点头:“也对,换我明年可能要被人在擂台上杀死,我也不会那么高兴。”
云乘月一默,语气平平:“师姐真是爽朗直白。”
“啊,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说话有点不过脑子。”
师姐很爽快地道歉。
“我叫黄莺,是贵生班的学生,就是杨嘉杨夫子的班级。云师妹,你在我们班很有名。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领略一番你的生机大道。要不……我们换个联络号?今后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交流啊!”
黄莺师姐是个活泼冒失的人,但这样的人也不容易让人讨厌。
两人交换了联络号。黄莺很高兴,冲她挥挥手,便忙着离开,说要准备下午的课业。
瞧着她离开的方向,云乘月沉思片刻,觉出了一丝古怪。
明光书院中有三十六名老师,七位夫子。夫子之中,只有三位开班教学。
内院学子虽然不多,但因为修行年岁较长,目前在读的大约也有两三百名。其中,属于“三夫子班”的不超过七十名。
怎么就这么巧,短短两日之内,她刚好把三个夫子班的学生都碰了个遍?
是巧合,还是看似无心的有心?
她摇摇头。
想也没用,别人想做什么,还能直接告诉她么?何况书院目前局势微妙,她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唯独一点。
云乘月走到亭边,伸出头去看。阳光已经灿烂起来,她不得不略略眯眼。
视野中,飞行书文的影子时不时在空中掠过;依山而建的建筑群里,能看见小小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有的在上课,有的忙着交流,还有切磋的,也有边走边说着什么的。
在这间书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那她应该做什么?
应该好好修炼。理智这样告诉她。她对自己说,如果需要老师引导,大不了回去找薛无晦。他再怎么说自己不擅长教导,她多磨一磨,也不信他不教。
但是……
她怔怔看着四周。清晨已经彻底开始,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正式开启了属于自己的一天。他们有明确的目标,有清晰的指引,有切实可见的同伴。
忽然之间,她觉得有些羡慕。连她自己也诧异,她竟有点羡慕那种忙忙碌碌的状态。真是怪了,她的志向明明是当一只什么都不用做,成天快乐睡觉的乌龟,为什么会羡慕别人忙碌?羡慕到恨不得立即跑回去,把薛无晦拖出来,督促他教自己修炼。
说干就干。
[薛无晦。]
云乘月立即传音。
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他能听见。
神识传音是一种受制于修为和距离的通讯手段。距离越远,对修为的要求就越高。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帝后契约在,无论相距多远,都能很轻松地通过神识对话。
[老薛,起床了,太阳出来了。]
还是没有回答。
云乘月皱了皱眉,担心起来。怎么回事,别是出意外了吧?在岁星星祠遇见什么了,还是被司天监的星官逮着了?
她决定再尝试最后一次。
[薛无晦,我觉得……我快死了。]
她语气凝重地说。
[……出什么事了?!]
这一回,他的声音响起得相当快。不光回答地快,声音还高,仿佛很有些慌乱急切,不像平时的冷淡自持。
云乘月打个呵欠,幽幽道:[我快困死了。]
[……]
半晌,他略带咬牙切齿,道:[你是发什么疯,没事同我开这种玩笑?]
[谁让你说都不说就扔下我一个人。]她撇撇嘴,也有点不乐意,却因为终于和他说上话,而有几分忍不住的开心。
她问:[你现在还在岁星星祠?]
[在。怎么,有事?]
他气着了,语气就刻意做得很冷漠。
云乘月不介意,笑眯眯道:[对,有事。你在那儿别动,我来找你。]
他拒绝:[不是让你在书院里多转转?]
[……我转过了,今天不想转了。山海阁闭馆,我借不了书,这里也没课可以上。]云乘月说,叹了口气,[无论有什么大机缘等着我,你就当行行好,在机缘到来之前,先指点我一二?实在不行,你陵寝里书也多得很,借我几本看吧。]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莫名叹了口气。
[你,云乘月,你真是……]
她等了等,才问:[是什么?]
[罢了,没什么。你直接回屋,我也回来。修炼上有什么问题,你就问罢。]
[好。]
她高兴起来,抱起拂晓举高,又越看它越觉得可爱,便亲了它额头一下。
拂晓本来在一旁转圈圈,好似正研究那传送石碑,一副严肃模样,这会儿被她亲得一呆。随即,它用尾巴遮住脸,羞涩地“咩”了一声。
“走,拂晓,今天我们早点回家。”
云乘月有些雀跃地说。
“咩!”
……
这一天,云乘月在自己院子里埋头苦读,自认为度过了有史以来学习最认真的一天。
薛无晦也如约在旁,板着张冷冰冰的脸,一边继续缝他那没做完的黑兔子,一边随口指点她。
她问他,为什么昨日她在吵闹的环境里临字,写得居然要好一些?
薛无晦并不正面回答,只说:“什么时候你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日三餐,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也就明白了。”
云乘月无奈:“你直接告诉我,让我慢慢领悟,不是更快?”
“不会更快。”
他正在窗边缝制一只兔子,抬起眼看她。那乌黑的、略显阴郁的眉眼,此时染了阳光的柔和,便像他目光中的情绪也如此柔和。
“无论旁人再说千言万语,人永远也只相信自己发现的道理,并称之为‘真相’。因此每个人只能修自己的道。云乘月,你自己领悟到的东西,才叫‘道’;除此之外,全是过耳云烟。”
他的声音有一种格外的寂静,让屋子里静得宛若另一个幽凉的世界。
她听得其实不大明白,只隐约觉得,这和顾老师今天讲的,其实是一回事。
她也就不再问,只点一点头。本想埋首继续临帖,刚一垂眼,却重新抬起;因此,她发现他还在凝视着她。
不是所有的“看”都能叫凝视,只有蕴含了复杂情感的、久久停留的目光,才配称为“凝视”。在寂静的、晒着午后阳光的屋子里,他的凝视如有实质。她无法忽略不顾。
“你怎么了?”
她问。
薛无晦微微摇头。
云乘月却放下笔,站起来。她走到他面前,蹲下看他。
“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她认真说,“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虽然我有些懒,有些怕麻烦,有时还有些太爱嘲笑你……但是,如果你遇到了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我能帮就帮,不能帮,至少我愿意分担你的感受。”
他怔住。
帝王嘴唇翕动。一瞬间里,他好像想说什么。
可最后,逸出来只是一声笑叹。
“不是什么大事。”
他微微笑着。每当他笑起来,纵然眉眼还冷清,神态却总是柔和许多。
他摸了摸她的头。很轻,停留的时间也很短;一触即放,好似雀鸟轻掠,不敢多留。
“我只是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他的声音更安静,目光也安静,“仅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没有离你越来越远。”云乘月皱眉,莫名有些不乐意,“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再次摇头。
“是好事。”
“什么?”
他更微笑起来。但这一次,他没有摸她的头。
“我说,你修炼这样上心,今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必定克服。”他说,“你越厉害,对我的计划便助益越多。岂非好事?”
“不,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么回事。”
云乘月说得很干脆,也很坚持:“观想之路中,你不是答应过我,有什么事都会说清楚,不会再瞒着我,不会再含含糊糊?”
薛无晦轻轻叹口气。
他放下手中完成大半的兔子,抬头看向窗外。
“起来吧。”他没有看她,只说,“有人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叩门声就响了起来。
“云师妹,是我,鲁润,烦请开门。”
门外传来了鲁润的声音。
“我来解决你的院落安排错误一事,也告知你本次事件的调查及处置结果。”
云乘月站起身,扬声道:“好,鲁师兄请等一等,我手头还有……”
“去吧。”
薛无晦声音响起,身影却消失在原地。云乘月怔怔回头,只见窗边阳光透明,仿佛驱赶了那片幽凉。
“……还有一点事情要做,等等就来开门。”
她对着空气,喃喃说完未完的话语。
半晌,她长叹一声。
“这都算什么事啊。”
她自己跟自己生气,郁闷道:“好了,书院没人教我,唯一一个肯教的也跑了。真有意思,到底是谁把我扯进这堆麻烦事里的?”
她生气地走出了房间。
拂晓趴在旁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大气不出。
它只敢悄悄偏头,去望那地上浓郁的影子。
“咩……”
“闭嘴。”
小麒麟委屈地闭上了嘴,干脆还用两只前爪紧紧按住眼睛,表示自己绝不多看,绝不多管闲事。
但它无法停下心中的困惑。
幼年的麒麟只能悄悄地思索,究竟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气息很恐怖的男性人类,明明一脸恐怖地伫在阴影里,散发出的感觉却那么让麒麟难过?
人类……真是很复杂很难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