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不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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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他最近像有什么心事。”
云乘月摸着拂晓的脑袋, 轻声说道。
“咩咩咩!”
拂晓睡醒了,扒拉在她肩头,东张西望地看风景, 长了一撮绒毛的尾巴晃来晃去, 不时拂在云乘月脸旁。
云乘月若有所思:“嗯?你是说, 他随时都像心事重重?虽然也不算错,但……”
“咩, 咩咩咩!”
“好啦,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你说他坏话……不算坏话?好吧,你说了算。”
麒麟抬头盯她一眼, 摇头晃脑地笑起来, 露出脖颈四周光秃秃的皮肤。这里是麒麟生长鬃毛的地方,但在此前的遭遇中, 拂晓受伤太重,已经成了一只这里那里都秃一块的麒麟。
平心而论, 是不大好看的。像只秃了的大猫或者大狗, 总之是个四不像。
云乘月又摸了摸拂晓的脑袋, 自言自语:“但我觉得挺可爱的。”
“咩?”
她笑起来:“如果长大了之后你介意,我们就去买个毛绒头套吧……会不会像一头狮子?”
“咩?”
“或者,叫老薛给你做也行。不过他欠我的绒毛兔子还没给我……他最近太忙, 也不好总是催他。”
“咩……”
露水蒸腾,处处都是湿润清寒的气息。
说是清晨, 其实已经不大早。天已经全亮了,四下草木窸窣,被阳光晒着,多了点暖意。
云乘月不认识路, 站在小径上举目四望,只见身后是她那孤零零的小院,四周是纵深的野径,还有一重又一重的山峰。
前几天太累了,她竟然才意识到,给自己的院子是单独一处。那双锦和陆莹去了哪里?她试着往远处看,只见往山腰走,还有不少建筑,说不准是在那里。她记得她们就是往那边去的。
云乘月站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回头看看院子,产生了一种回去睡觉的冲动,但随即她叹了口气,觉得既然自己信誓旦旦要“与人斗其乐无穷”,现在还是该打起精神,好好想想办法,寻一寻书院中所谓的“机缘”。
既然是机缘,大约就是刻意寻找不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迈步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她看看怀里晃尾巴的小麒麟,忽然有点不平衡。
云乘月弯下腰,把麒麟放在地面上。拂晓摸不着头脑,四掌着地,抬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那清澈的金色像阳光凝结。
“你是一只健康的麒麟,应该学会自己走路了。”云乘月严肃说道,“看,我也很想躺平,但是我还在坚持独立行走。”
拂晓想了想,眼神严肃起来。
“咩!”
——你说得对,我是个独立的麒麟啊!
一人一麒麟(虽然更像秃了毛的猫或者狗)并排着,一齐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她却被人叫住了。
“哎,你,那个……那个什么!那个师妹!”
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
与声音同时传来的,是猛然一声“唰啦”,像巨大的翅膀使劲扇动一下。气流也随之而来,变成强风倾斜而下。
“……咩!”
拂晓浑身鳞片都要炸开了。它靠在云乘月小腿上,抬头尖利地“咩”了好几声,那意思是:空间波动!
作为五彩麒麟的后裔,拂晓虽然年幼,对空间变动却本能地非常敏锐。
云乘月的头发在强风中乱飞。她抬起头,拨开眼前遮挡视线的头发,朝空中看去。
只见一名黑衣青年,跨坐在一只巨大的木鸟身上。木鸟?是木鸟吧?那东西左右各两片宽宽的翅膀,中间身躯狭窄,两旁垂落有蹬,供青年踏足。
那黑衣青年自己的头发也在乱飞。他鼻梁上还戴着一个说不好什么材质的眼镜,镜片很厚,反光遮挡了他眼睛的样子。
因为风声很大,他冲云乘月叫嚷的声音也就很大。
“师妹,你是新来的师妹吧!住这儿的应该是内院新生!虽然看起来,你是这次内院考核的最后一名!但是师兄我相信!你跑腿送个东西的能力!是具备的!”
……啊?
云乘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要让我送东西?这位,呃……师兄?”
她喊得有点不太顺口。
“咩咩咩咩咩!!!”
——不是最后一名!是第一名!!
拂晓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激动,竖着尾巴一通咩咩叫。
黑衣师兄好像看了它一眼,纳闷道:“这哪儿来的羊?长得还怪可爱的!”
云乘月顿时对他好感上升。
没等她开口说什么,黑衣师兄就扔下一样东西。她接住一看,见是一只狭长的木匣,应该是用来存放书画轴一类的容器。
“帮我转交给!律法班的!鲁润师兄!就说是天工班的胡祥!给他的最新方案!”
黑衣师兄继续扯着嗓子吼。
“有劳师妹!事成之后,你可以去省身堂!领取一块丁级借阅证!作为奖励!”
丁级借阅证是什么?省身堂又在哪儿?以及更重要的……律法班的鲁润师兄身在何处啊?
云乘月很想问个明白。
然而胡祥师兄已经架着他的木鸟,调转鸟头,猛然蹿向天空,好似烟火冲天。
“……对了,新来的不知名的师妹!你最好先去嘉禾堂!领一套新生院服!”
光芒一闪,空间波动再起,胡祥师兄和他的木鸟就全然消失在天空。
唯有云乘月站在原地,抱着一只又冷又沉的木匣,和拂晓一起抬头望天,再面面相觑。
“咩……?”
“还能怎么办,办事呗。”云乘月叹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乐观一点,说不定这就是机缘的开头。”
不过,这位师兄建议她先去领一套院服?对了,她现在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但明光书院似乎有自己的服饰。那么问题又来了,嘉禾堂又在哪里?
她的院子在山脚,目之所及,其他建筑似乎都在上面。云乘月四下观察,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觉得像这种旅游胜地,实在应该人手一份地图,最好还能实时标注‘你现在所在的位置’。”
她好像曾经见过这样的东西,而且很熟悉。但是哪里?想不起来。记忆中大大小小的空白,现在她竟都习惯了。记不得就记不得罢,还能寻死觅活怎么的?日子照样过。
拂晓和她心意相通,这时却叼住她的裙摆扯了扯。
“咩唔咩唔咩唔……!”
拂晓尾巴使劲摇。这时它看上去又像一只欢快的狗了。
云乘月闻言诧异:“你说你能感觉到这儿附近的建筑,可以领我去?这也是你的天赋灵通?”
“咩唔!”
——是的!
小麒麟眼里流露骄傲之色。
云乘月沉默片刻。
“拂晓,谢谢你的心意。但我觉得,现在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咩唔?”
“你应该还没学习识字吧?所以,你怎么知道哪一栋建筑是哪里?”
“……咩,咩咩?”
拂晓呆住了。
……
最后,云乘月带着小麒麟,还是采取了最笨的办法:朝目之所及最近的建筑,快点走过去。
明光书院既然修建在山中,面积自然极大。云乘月走了几步,觉得靠双腿实在不方便,就拿出了一枚纸符,令其化为纸船,载着她和拂晓快速上飞。
途中,他们经过了几座凉亭。凉亭简单素雅,牌匾皆无,只亭中设了石桌石凳,还放着棋盘或笔墨纸砚。
但这些雅致的器物却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看上去许久没人用过了。
这里很大,没人用也正常,说不准是灰尘太大、没人打扫呢?可云乘月望着那空空荡荡的凉亭,却蓦地生出淡淡怅然一点。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座二层楼高的建筑。这楼灰瓦白墙,大门敞开,门前立着好几个布告栏,不少人来来往往,还算热闹。云乘月才发现,她似乎是从小路上来的,这门前还横着一条更宽阔的路,很多人在这里通过飞行器上下。
再看门上,高悬四个正楷大字:嘉禾堂。
笔画流畅有力,用墨饱满,筋骨俱全之外,又像带着殷殷期盼,是毫不掩饰的关怀。再看一旁落款,见是从没听过的名字,想来是过去书院某位人物所留。
她不期然想到:书法墨宝便是如此,就算历史破碎、人物湮灭,这些好的作品却会流传下来,成为历史的缝隙,一代代地被人看见。
按下这细微的感慨,云乘月抱起小麒麟(毕竟这里人多),走上前去,对守门的弟子略施一礼。
“你好。”她很有礼貌地说,“听说这里能领取新生院服,我来领一领。”
“嗯?新生院服早已发放,你怎么会没领到……嗯?”
守门的弟子是位少女模样的修士,闻言奇怪地看她一眼,忽又一愣,快速眨巴了几下眼,原本严厉又警惕的语气弱了几分。
“你,你真没领到?”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温柔了好几分,“这位师妹,你叫什么名字?”
“……姓云,名乘月。”
云乘月却是被她看得有点警惕起来,心想这师姐的眼神怎么怪怪的,虽然没什么恶意,但未免也太两眼放光了点,莫不是看上了可爱的拂晓?那是不能够给她的。
“云……啊。”守门师姐先是一怔,继而恍然,“我知道了。你随我来罢。”
不知为何,听见她的名姓后,师姐的表情却倏然淡下来,似乎立即对她远了三分。
她朝旁边招了招手,唤来另一名弟子,叫他接自己的班,便示意云乘月随自己进屋。
“师长叮嘱我们不得打扰云师妹休养,是以衣袍暂存嘉禾堂,劳烦云师妹自己来取了。”
守门师姐在前带路,话说得客客气气,也冷冷淡淡。
云乘月虽然对她的态度转变略感奇怪,但她们素不相识,她也懒得多想。总归事情能办就行。
守门师姐还是很恪尽职守,又详尽说道:“云师妹先来嘉禾堂是对的。书院自有规定,新生一律着藏青色道袍,等分班之后,就各自穿戴各自的服饰。若是在院内比试中取得头三十名,便可穿着与老师们相同的青色衣袍,只是不戴抹额,以作区分。”
虽然略显繁琐没用,但井井有条的礼仪规定,恰恰是一个组织完善运转的侧写。云乘月心里又滑过一条不知哪里学来的道理。
介绍完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期间,守门师姐吩咐其他人取来云乘月的服饰,就继续沉默。
云乘月想了想,开口问:“师姐求教,分班是什么意思?”
“……啊对,云师妹应该也错过了这些。”
守门师姐似乎并不情愿开口,但还是说道:“明光书院内院录取的学子,要先统一上课,一年后按照各自选择,参加对应考核。考核通过后,即可升入对应的班级。”
“目前,内院分为律法班、天工班、贵生班,这三个班级各自由张廉张夫子、公输润公输夫子、杨嘉杨夫子带领,因此最受学生追逐。”
说到这里,师姐犹豫片刻,又说:“不过,书文一道,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盲目追逐夫子教导,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云乘月识得这一丝善意。她有些惊诧,因为这位师姐显然因为某种缘故——其实她略有猜测——而不愿亲近她,这时却依旧开口指点。无论这指点是否有用,这一丝善意无可否认。
她便认真点头:“受教了,多谢师姐。”
师姐看着她,又是愣了愣,莫名叹了口气,才说:“总之,书院七位夫子,常年授课的只这三位。除王夫子常年闭关,另三位云游各处,时不时回来讲学。夫子们来去随心、去留无意,运气好才能遇见。”
“再有三十六位老师,目前有五位带班。云师妹到时候……也能看看。”
师姐神情略复杂:“如果云师妹等得到那一天的话。”
果然是因为明年七月十五的岁星之宴。既然要入学一年才参加分班,她多半是等不及的。
云乘月心道。可具体是为什么?虽然素不相识,但她直觉这位师姐并非嫉妒之人。或许是嫌她给书院带来麻烦了罢。虽然她知道自己只是大道之争中的一枚棋子,但在外人看来,她是开头就被白玉京定下的人,非要来书院求学,就是给书院带来麻烦,让本就处于劣势的书院雪上加霜。
说不定,不参加统一学习也是件好事……等一等,莫非卢爷爷和王夫子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想通了这一点,云乘月只想叹气。真是大的麻烦没解决,琐事又是一堆。算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和书院的人相敬如宾。她只需要尽快毕业,就能前去白玉京,也不必在这儿多做感叹。
她再次致谢,又询问了天工班在何处、鲁润又是谁后,也就不再多问。
又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后,去领院服的弟子终于回来了。
两人都微妙地松了口气,以至于她们同时露出了一点笑。
师姐指着门口捧衣匣的弟子,轻松道:“云师妹可在堂中换好院服,便能前去天工班。今日天工班授课,午休时鲁润师兄必定也在……大师姐?”
她忽然面露笑容,话都没说完便去打招呼。
云乘月侧头一看,只见一道青影盈盈而入,其人气质清雅淡然,乌发只以一支青玉簪挽起,却更显出相貌雅致。
正是据称明光书院大师姐的杨霏。
她身边还拥着几名弟子,一群人正谈论书文意趣之道的什么什么,似乎正进行一番学业探讨。
杨霏原本笑着指点什么,一抬眼看见云乘月,微笑就凝住了。
云乘月倒是主动对她点了点头。
两人此前有些过节,杨霏对她好似有点莫名敌意。不过现在她有自己的目标,不想主动惹事,只想远着杨霏一点。
杨霏的微笑很快恢复了正常。
她移开视线,笑道:“既芳,你怎么带云师妹来了这里?按师长规定,云师妹是不能够同我们一道学习的。”
她语气相当平和,既没有挖苦讽刺,更没有针锋相对,只是公事公办地提醒一句,因此显得很有风度,与此前失态挑衅的模样判若两人。想来也对,明光书院纵然近年显出颓势,终究还是英才荟萃;杨霏能够坐稳内院大师姐的位置,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她问的是既芳,也就是守门师姐,那回答的也是她。
既芳师姐显然很崇拜杨霏,不想被她误会,立刻便说:“大师姐,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领云师妹去学堂。云师妹只是来领院服,现在院服已经拿来了。”
杨霏微笑端然不动:“既然拿来了,那就请云师妹速速离去罢。终究是师长命令,我等不好违背。”
云乘月本来也没有多留的意思。
“大师姐说得对。”她倒也不管杨霏的态度软硬,敷衍一句,“不过,我想在这里换好衣服再走,这应该不违规罢?”
杨霏身边有年轻弟子皱起眉毛,嘀咕一句:“回自己屋里换不也一样?也没多远。真是事多。”
说是嘀咕,但在场修士无不耳聪目明,实际这话和当面嚷嚷也没什么区别了。
云乘月看他一眼,慢吞吞道:“挺远的,在山脚,我坐纸船上来也用了小半个时辰。不过,如果实在不能用用这里的房间,那我就去外面找个隐蔽的地方换,倒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很平和也很诚恳,倒是更显得出声的弟子刻薄。那弟子倒也不是坏人,一听就讷讷起来:“啊,如果是那样远,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可是等一等,云师妹不是今次内院第一?内院第一的院落就离此处不远,怎么会在山脚?”
云乘月一愣。
众人也都是一怔,忽然都看向杨霏。
“大师姐……”
有人刚出一声,立即闭嘴。大家神色各异,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云乘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住处分配是这位大师姐的工作,而也正是她,将自己分配到了山脚下。
杨霏眉心略略一跳,笑容按下几分,却还是从容。她作失笑状,抢先说道:“这事是我没来得及同云师妹说。云师妹虽是第一,但情况特殊,不参与书院授课,所以离得远些也没关系。”
“其他新生课业繁重,住在山峰靠上面些,也好往来轻松点。我便这么安排了,不过是我的倏忽,就算云师妹闭关休养三日,我也该留个话。”
“不过云师妹说得在理,你返回太远,还是在这里换上院服方便些。”
一番话娓娓道来,情理俱在,说得一旁弟子心服口服。
其实他们本来就对这位大师姐心服口服,又对云乘月心怀芥蒂,只要说法过得去,谁会计较其中有多少勉强之处,比如大师姐真的违反规定,擅自调整住处安排了?
云乘月本来懒得管,现在却皱了皱眉。
“哦,这样。”她冷淡道,“不过我这人反应不算快,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大师姐道谢。等回头见了书院各位师长,我再问问大师姐的做法是否妥当,如果真的好,我到时候再来向大师姐道谢。”
书院历史悠久,校风也崇尚含蓄优雅,很少有人把“我要告状”说得如此直白。
杨霏笑容微僵。
但这回,云乘月没再多说,顾自拿了衣服走了。
等她换好了衣服、将要出门,回头见嘉禾堂中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和睦。杨霏作为大师姐,众星捧月,被众弟子围着求教。她本人也笑容生动,耐心地指导各位。
看上去,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
云乘月看了一会儿,忽然失笑。
“我之前可能有句话说错了。”她对拂晓说,“我讽刺她不配当这大师姐,但现在看来,对其他人而言,她其实很不错。只是我们合不来。”
这也不罕见。就算是两个顶好的人,也很可能相互看不顺眼。大概这就叫不投缘。
她转身离开。
“不过,状还是要告的。”
谁想天天飞小半个时辰啊,书院又不给报销耗费的纸船。
……
滴答、滴答、滴答——
一片黑暗。
这沉寂无光的黑暗,是天底下最大的酷刑。他也是现在经历了才知道的。
黑暗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水声。其实这到底是水声,还是自己血液滴落的声音,他也分不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早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就死了,却旋即又意识到,死人是不会用“我到底是死是活”这个问题来折磨自己的。
他甚至开始期待刑讯。至少有人的声音,活生生的人,是人,不是黑暗和永远不会停止的“滴答滴答滴答”。
“洛小孟?”
听,是人的声音。
他用着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勉强抬起头。这一次是谁?反正是司天监里的某个人。他恍惚地想。
“没有,我身上没有死灵,没有……”
他僵硬地重复这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
真的没有。如果先祖的死灵还在,在司天监的手段下,他早就吐出来了。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水府中走一遭,还能丢了先祖的魂魄?到底是谁,是谁?
“一定是那个水府的问题……”
同样是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
“洛小孟。”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来人蹲了下来。那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他花费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件事。然后,他又花费了很久,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司天监的人是不可能蹲在一个阶下囚面前的,更何况按照他们所说,和死灵沾边的是最卑贱的阶下囚,看一眼都要脏了眼睛。
洛小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敢相信。外人?救他的?不,不,洛家早已破落,没人能救他,也没人会救他。
……谁?
他竭力睁大被血污模糊的眼睛。他一时忘了这双眼睛已经几乎要废了,就算不废,这里全是黑暗,他也该什么都看不到。
但这一次,他看见了。
奇迹一般地,他看见了一个蒙着淡淡白金色光芒的轮廓。那温暖而不刺眼的色泽,简直像清晨的阳光——他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的阳光。
一个男人站在这光芒中。
他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头。
“可怜,也才十六岁。”男人叹了口气,又用充满鼓励的口吻说,“但十六岁也成年了。勇敢一些,站起来。”
洛小孟嘴唇嗫嚅几下。
“……什么?”
男人喂了他一口水,然后又摸了摸他的头。温暖轻柔的感觉。他几乎落泪。
“我说,站起来,我会救你。”
洛小孟茫然了:“为什么……你,你是谁?”
男人的神情依稀好像更温和了。他在叹息,低声说:“我叫申屠侑。”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一时想不起来。
“你要认为我是水府中害了你的罪魁祸首,也没有问题。”
什么?洛小孟恍然大悟。他不可遏制地怨恨起来。如果还有力气,他想大吼大叫,愤怒地指责这个人,拔出刀砍死这个人——都怪你!看啊都怪你,害我成了这副样子!
但是申屠侑的手按在他头顶上,还是那么温暖轻柔又坚定,那光也如阳光,无不令人想要落泪。
洛小孟呆呆地望着他,最后问出口的只有一句:“你要……救我?为什么?”
“赎罪。”
男人简单地回答,又轻轻抓住他的肩,温和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我们也是被人害了。坚强一点,你要站起来,然后和我们一起复仇!”
“不过,我不会强迫你。”
申屠侑又温和下来,叹息着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也是苦出身,知道你活得不容易。无论如何我会救你出去,如果你只想从此好好活着,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洛小孟仍是呆呆地沉默着。
有多久……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甚至有多久,没人再摸着他的头了?
谎言?真实?不知道。不知道。他只知道,所有被欺骗的人,都是因为太渴望去相信对方编织的谎言。
他终于落下泪来。他知道自己不能不信了。
“我……要去!”他嘶哑地说,“我和你一起……找他们报仇!”
申屠侑望着这个年轻的孩子。
他心想,啊,真简单。他会好好带他,但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这孩子不是另一个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