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隐藏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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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空间锦囊, 摸出一张符纸,凌空写了一个“解”字。符纸飘然而动,化为一艘小小的纸船。在船底, 有一枚“浮”字闪光。
这种符纸是常见的飞行工具, 由持有相关书文的修士写出书文投影, 使得符纸可以临时替代飞舟、飞剑,是很受普通修士欢迎的一种平价飞行器具。
当然, 既然平价,那当然就是一次性的。
云乘月走上纸船,回头却见薛无晦站立不动。
他黑衣黑发,站在雪白的星光瀑布之上, 眼中映着无数星光, 仿佛与这片夜色融为一体。
“云乘月,你真的可以不去。”他不笑了, 说得异常认真。
“那不行。”
她在纸船上坐下,依靠在薄薄的船舷上, 右手撑着玉清剑。从下方的深渊里传来纠缠的力量, 这些力量化作风, 令纸船晃荡不止,也吹得她长发飘摇不休。
飞扬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却没有完全遮蔽那个有点惫懒, 却非常稳固的笑容。
“来都来了,哪能不去看看?再说了……”
她抬起剑, 连着剑鞘一起,用力往船底的“浮”字一戳。这字写得并不很好,结构松散,只堪堪得用, 忽然被她的灵力一冲,整个字就震颤不已。
“……冒险其实还挺好玩的嘛。”
“浮”——作为核心的书文投影一动,纸船也跟着颤动。如此一来,下方深渊的吸力猛地占了上风;小船宛若被巨手狠狠一拽,即刻往下掉了去!
“……云乘月!”
薛无晦没料到她这么一出,短暂一愕后,当即跟着跃下。他不借助任何工具,好似一颗漆黑流星下坠,即刻跟在了小船边上。
“你胡闹什么?万一没控制好,你这乱七八糟的纸船被冲散了,我看你跟谁哭去!”
他刚刚还是一副镇定自若、面带微笑的模样,这会儿在半空,却是长发后飞、怒目而视。饶是他面容清冷秀丽,他此刻气急败坏的模样,看上去也好像……
云乘月抓着小船边缘,抬头微笑,认真说:“老薛,你看上去真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薛无晦:……???
半晌,他才略闭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气。
“我真是……有时候很想掐死你。”
……却还不是只能算了。
……
——哗啦!
小船猛地撞上了什么,像是湖面。
但等云乘月耸耸鼻尖,就发现空气中根本没有水汽。在船的四周,是一大片微微发光、轻轻晃荡的物质;它们是黑暗中的光源。
这不是水……但很像。
她趴在船边,尝试拔了一根发丝戳下去。细软的发丝在碰到“光源”时发生了扭曲,软绵绵地歪斜开去,又凝住不动。好像被一团洗漱松软的奶冻包住了。
奶冻还是浣花城西那家最好吃……云乘月赶紧晃晃头,却又忍不住叹气:她有点饿了。虽然修士能靠灵力撑过去,可食物带来的慰藉却是修炼比不上的。
接着,她又尝试用头发当笔,写出“生”字。生机书文温暖光明,天然克制污秽邪恶;如果这“发光的奶冻”有害,一定会被生机书文激发出来。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色的生机灵光融化在了“奶冻”里,也懒洋洋似地,最后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
“这些是千百年来积累下的灵力,因不与外界沟通,最后沉淀为了‘灵力胶’。你可以取一些,这是十分罕见的材料,用来制作墨和纸,都有助于修炼。”
薛无晦凭空站在光源上,如此说道。他自己对灵力胶没有兴趣,只往四周看去,好似在寻找什么。
云乘月就拿出玉盒,舀满了一盒。再想想,她又誊出了两个玉盒,也都装满。这种天材地宝都需要用特制的玉匣保存,否则效力很容易散失,那就可惜了。
“可惜没有更多的容器。”她有些遗憾,却也挺高兴,“给双锦和陆莹都带一些,再给卢爷爷分一些……如果华苒需要,我也给她一点。”
“尽想着别人。”薛无晦摇头,“卢桁也就罢了,那辰星华苒是司天监的人,且目的不明,你还是少和她接触的好。”
云乘月却并不在意:“人家好歹帮过我,就当还人情了。”
收好了三只玉匣,她才走出纸船,又将之收回锦囊(不能乱扔垃圾)。四周十分空旷,一点声音都传出去很远。
云乘月侧耳聆听。修士五感敏锐,可以根据回音的大小、远近,大致判断出四周的地形。
“这边有一条路……应该只有这一条。”
她选定一个方向,再随手用玉清剑写了一个“光”字。这也是她用惯的书文,随手一写便是莹莹光辉,宛如一团明月升起,与地上微光交相辉映,倏然竟有了几分江天一色、水月皎皎的幻惑之感。
这“光”字灵性十足,意趣生动,明亮之意跃然而出,丰满得简直要充满整个空间。
她最初得到“光”字时,这就是一枚天字级书文,现在看这灼灼的道意……短短几月之内,这字竟彰显出了一点晋级“道”字级的迹象!
书文按等级,分为地天道玄,能持有“道”级书文者,无不是一方大能……
连薛无晦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字,凝眸片刻,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真是好浓烈的意趣。你对书文真是有天生的领悟,也难怪观想极快……这般天赋,即便在千年前也称得上世所罕见。”
但云乘月听了,并没有多么高兴。
反而她神情严肃,将剑尖上悬停着的“光”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摇了摇头,右手手腕用劲一抖!
嗤——
就像蜡烛被猛地吹灭时的声音。“光”字熄灭了。
薛无晦不禁讶然:“你这是做什么?”
“我写得不够好。”云乘月蹙眉。
盈盈幽光间,帝王略挑起了眉毛。他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语气却平淡:“哪里不够好?”
“我太仰仗自己对意趣的理解了。”云乘月沉吟道,“过去还不曾发觉,现在一看,我基础不牢,写出的字法度不严……‘光’字已经是我很熟悉、写过很多次的字,但笔画还是不够流畅,结构也不够圆融。”
她说着,叹了口气:“还是控笔不好。”
好的墨宝,第一要紧的是笔画流畅。简而言之:横平竖直。说起来简单,但作为书写的基础,真正要做到横平竖直却不容易,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练习。
除了这一点,优美的文字还要格外注意笔画的粗细浓淡。若以墨汁书写,就要注意掌握墨汁的渗透速度;过慢则笔画就显得笨重饱满,过快则飞白太多,又显得骨肉残缺。
云乘月刚刚写出的“光”字,乍一看也可圈可点,用笔清秀飘逸,但笔画的衔接总显得飘忽,重心也散了,没能做到圆融和谐。
她既然看过许多名家墨宝,只要肯沉下心观察自己的手迹,总能看出不足。
有了之前幻境失利的教训,她也认真想弥补这一弱项。
她又尝试写了一次“光”字,这回她写得很慢;一慢下来,她就更加能感受到手腕在微微颤抖。书写主要依托手腕的力量,尤其在悬腕书写时,手腕必须兼顾沉稳和灵活,才能保证运笔自如。
而修士以法宝为笔、以灵力为墨,比用毛笔、墨汁来书写,又更难上一个台阶。
云乘月想起了初来此世的经历,那些野外的贼人腰间都别了一根毛笔,而浣花城中大多数修士也都用毛笔来书写。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低阶小修士用毛笔更好。
——如果连毛笔都拿不好、运不稳,用法宝当笔,就更难运笔。
若不是她对意趣的领悟相当充足,弥补乃至掩盖了运笔的短板,恐怕用玉清剑写出的书文根本不能用。
所以……她还是应该用回毛笔?
想到这一层,云乘月放下了剑。她迟疑起来,因为她根本没准备趁手的笔。空间里那些笔都是平时练字用的,所谓“用秃了的毛笔才是最好的练字工具”,她一直用得很安心,根本没准备可以传导灵力的上好毫笔。
“镇山河”虽然好,可此前她答应罗老师,幻境中只用一次……食言还是不好的,容易道心生尘。
正迟疑间,却听薛无晦说:“我在你锦囊中放了一支。”
“放了……什么?”云乘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惊讶起来。她赶紧去摸,果然在一个木盒子里找到了一支陌生的笔。
这是一根极普通的中毫笔,笔杆重量不大均匀,想来用料并不名贵;笔毫部分有陈年墨色,也分了些岔,看上去是用过的,但被人精心保存着。
云乘月将它拿在手里掂了掂,不经意瞄见笔杆中央刻了一行小字:赠君一枝椿。没有落款。字迹纤细、字体瘦长,显得懒洋洋的,不大庄重;可看似随意的几个字,却很融洽地形成一个整体,足见书写者颇有功力。
她有点喜欢这字,甚至觉得自己也很想练成这样。但她只是随便这么一想。
“这难道是香椿的木料?”好像有什么梦中见过的景象一闪而逝,她想不了很具体,却不知不觉笑起来,“有些年头了,这该不会是你用过的吧?”
这话说得并不认真。
薛无晦却点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罕见的认真:“是我幼时求学用过的笔。是香椿的木料,不名贵,但好用。千年前的木料又蕴养多年,对灵力触感敏锐,很适合给初学者练手。”
云乘月怔了怔:“原来这真是别人送你的笔?那有些贵重了。多谢你借我用,我一定好好爱惜。”
“……不。”
“嗯?”
“送你了。”
“送我?”她再次吃了一惊,还有些说不清的惘然,“这种意义特殊的笔,还是……”
他摇摇头。幽光映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神也像幽幽的,仿佛蕴藏着什么说不出的言语;可他选择沉默,就像夜色总是倾向于沉默。
他只说:“我用不上了。”
云乘月就收下了这支笔。
也许被人用惯了的物件都有灵性。虽然是第一次握住这枝有点怪的笔(谁会用香椿树做笔杆呢?),她却觉得很亲切。重量不均的笔杆很光滑,细微的刻字也并不影响手感,连有点炸毛的笔锋,在写起来时都变得柔顺自如。
果然,换了使用真正的笔,她写出的“光”字虽然不再光华圆满,结字却稳了许多,总算有点法度工整的意思。
云乘月仔细收了笔,手捧一团盈光,朝前路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她停下了脚步。
寄宿在她体内的“梦”字忽然震动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云乘月将它放出,它立即飞了出来,一头想往前冲,却又迟疑着停下,好似在回头看她。
云乘月说:“你发现了什么,就去。”
由于“梦”字已经和她产生了联系,她能够感觉到,前方道路尽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梦”字。
有了许可,“梦”字终于无所顾忌,在半空飞出一道弧线,继而化为一道白影;白影变化,成了一个身形缥缈的少年书生。
书生头也不回地往前冲,下一刻却猛然止步。
——砰!
它撞上了什么东西。
“梦”字化身的书生撞得很厉害,一下滑倒在地。它却并不死心,爬起来,又试图往里走,反复尝试却仍然没有成功。
伴随“砰砰砰”的撞墙声,云乘月也走了过来。
“这是……”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手掌碰到了什么冰凉而粗糙的东西;接着,有光亮起。
哗——
她脚下的灵力胶也震荡起来。无数光点升起,与前方的光源共振。
云乘月抬起头。
一面巨大的墙体——出现在她眼前。原来就是这东西挡住了“梦”字。
因为墙太高,她不得不退后几步再使劲仰头,才勉强看见了墙的顶端。这时周围的光点已经升了上去,朦胧的光勾勒出凹凸不平的轮廓;那仿佛是女墙,通常在城市边缘和边境城墙上才会见到。
那么,这是一面城墙?
为什么在观想之路的下方,藏着一堵气息沧桑古老的城墙?难道这里有个什么古代城市?
正想着,这时,所有升上去的光点齐齐停在某个高度,不动了。片刻后,它们又游动起来,像一群发光的鱼。
最后,它们组合成了……
“……星象图?”
它们凝视着她,也像往上窥视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