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痒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男主死了很多年!
“所以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挣扎想回头, 语气透股不依不饶。
薛无晦脑中某根弦一跳,手指也跟微微一抬。
一缕轻烟流过,在她太阳穴上轻轻一触。
立时, 云乘月就趴在枕头上,呼吸平稳下来——她睡了。
这下总算能安静地上药……
薛无晦还没来得及这样松口气, 另一个念头就出现在他脑海中:她也只睡时候, 会真正显得恬静优雅。
这也不大对。他暗自思忖,等她睡得熟了, 还是会傻乎乎地微张开嘴、睡得口水都流出来, 哪里优雅?
借这微微嘲,帝王找准了自己心态平衡点;他总算重新放松下来, 一直僵硬而攥手也放开了。
他站得笔直,垂眸审视榻上人, 心想:不过是给这傻子上药而。
不过是……
苍白手指沾嫩绿、半透膏药,正要重新落在云乘月脊背上, 倏然,却重新悬在距离她肌肤半寸高度。
他盯她。
她趴在大红洒金被褥上, 脸侧向一边, 大半面容隐在黑亮长发下, 只剩一点嫣红唇角, 随呼吸扬起微微弧度。
为了方便上药,她头发被他拨开往边散去,无意露出整个脊背。
烧焦而发黑伤口大片地分布在她背。
其中嫩红色血肉部分, 是她吃了阳丹、正在愈合征兆, 却衬得她背上伤更加狰狞。
尤其是,她其余没受伤肌肤雪白细腻、光洁无暇,往上是一截纤细曲线没入秀发, 往侧方和下方是……
薛无晦蓦然抿紧了嘴唇,生生移开视线,些强迫地让自己手指落下,也让药膏轻轻落在她伤口上。
心中仿佛细小泡沫涌动一瞬。他不去想,专注思考接下来要做事……是什么?对了,这伤药是用帝陵中药材制成,专门治愈神魂伤势,甚至能反过来浸润她肌体,年也是专用于治疗这类伤势良药……
“唔……”
她砸吧砸吧嘴,脑袋一转,脸朝向另一侧,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嘟哝:“凉……好香……不,这个不好吃,薛无晦好吃……”
他听清了,唇角动了动。
……都在说些什么奇奇怪怪。
他移回视线,开始上药。只盯伤口,他手也相平稳,没任何多余动。
他用力应该足够轻,她才睡得很安稳,除了几句梦呢喃,其余一声都没吭。
嫩绿伤药缓缓渗入伤口,也缓缓包裹那些狰狞丑陋黑色焦肉。
薛无晦拧好盒盖,将之放在一边。上完药,接下来就是愈合。等到早,她伤就能全好。
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他可以走开,继续去琢磨自己事。他这样想。
但……
莫名地,他就是站在旁边,一直凝视她。他到了一种隐秘却无法忽视不悦,但对此他自己些讶异,想:年战场上,还没别人受过这种伤?自然,很多还更重,还很多直接丢掉了命。
如果时他都能面不改色,为何现在他会到不悦和烦躁?
然而再过一会儿,他如此凝视她,什么都没做,心中那股混乱戾气就能一点点平静下来。
大约这就是乌龟用处,成天都念叨想过优哉游哉日子,时间久了,旁人看她时也就联想起了所谓岁月安稳。
“乌龟……”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乌龟其实也典故。古时某位夫子说过,乱世纷争,高官显贵也不过行尸走肉,不如一只卑贱乌龟,曳尾于涂,来得更轻松自在。
一时之间他竟疑心起来:难不成这所谓乌龟一说,还是大智若愚?
薛无晦审视她。
片刻他扯扯嘴角,觉得自己想太多。她应该就是随口一说。
而且……
摸上去也不像个乌龟料。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一碰她伤口。她脊椎纤细,却能将巨大伤疤分成半,与其说像乌龟,不如说更像蝴蝶身体……
她突然动了动。
薛无晦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不禁一僵。但是,他没收回手。
他只是抬眼望去,仔细看她睡梦中神态,好一会儿才确定她只是无意识动弹,未真正醒来。于是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但他还不够确定,所以谨慎地往前倾了倾,更仔细地观察她模样。
本来只想看看她睡得如何,可看看,他却失了神。这个人——云乘月——在距离他很近地方。安静地躺,闭眼,侧脸精致如玉琢,眉毛细长,颜色很淡却很匀,像山里飘过一阵蒙蒙细雨。
“……云乘月。”
鬼使神差地,他唤了她一声,声音却异常地轻,不像真心想将熟睡人唤醒。
她果然没醒。
他却不禁注意到,她唇角却始终微微地扬,仿佛梦见了什么喜乐之事……不,对她来说,能这样安安静静地睡觉,大约本身就足够喜乐。
睡觉都能……
薛无晦没意识到,他自己也再一次微微起来。他暗想,她总是说得自己像哲保身、害怕麻烦,实际每次遇到事,都傻愣愣地往前冲。
还好这世间算得安稳。
若是千年以前,以她这样容貌、这样矛盾格,要么大能庇护,要么便是被召入宫墙,成为……
成为——什么?
漫射思绪蓦然收紧,紧得他心口也烫了一下。这烫意令他惊醒,险些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可能灵魂要散了或者走火入魔……之类之类。
但是没。他凝神受自身,发现一切如常;他还是那个冷冰冰幽魂,觉不到世界一切——除了眼前这个人。
——他唯独能觉到她。
哪怕是狰狞翻出伤口血肉,他手指划过,他也能受到它们具体如何受损、如何跳动。这些细微受唤醒了他更多记忆,他不禁想,她受伤时必定很疼。
什么细微、埋在深渊中事情露出了神秘獠牙……不太对。
他直觉在预警,于是他直起身,想要离开。他发呆经够久了。无意义事,没必要做。
想是如此想,实际上,他却仍旧盯她,还吐出一句。
“傻子……疼死你算了。”
被神鬼异族攻击击中会多疼,千年前他就经再了解不过。
“为自己也就罢了,居然为了护住那个女骗子……”
某种没来由涩意,还纷乱而沉郁心绪,在他心头盘旋。这种乱不同于亡灵怨戾,而更像蒙了轻纱,让他无端想起千年前一场雾雨中桃花,那时好像人们爱唱,桃之夭夭如何如何。
“云乘月。”
他垂手,看了一会儿,也叫了一次她名字。
她还是没任何反应。
看看,不不觉,帝王再一次伸出手。
他指尖苍白,这一次,也没沾染任何东。他不是为了上药,而只是,只是……他说不上来。他现在是动主导者,但他盯这一幕,恍惚像个不所以局外人。
他看自己指尖,轻轻落在她脊背中心。
到这时,她背上药经吸收得差不多了,伤口也好了很多:发黑部分成了略深粉红色。深深浅浅粉色交错,像雪白背上开出一朵巨大而奇异花。
但这朵“花”温度,骨骼形状……
生命温度,还……还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意识里屏住呼吸,手指不觉轻轻颤动了一下,却还是一点点顺她脊椎往下,缓缓勾勒她骨骼形状。
顺她背部柔滑曲线,他手指滑落到她腰窝最低一点。他停了下来,指尖却颤得更显了一点。
他在做什么?他开始恼怒,而且这种恼怒指向自己。但他一时无法让那只僵硬手移开……他可能出了某种问题,薛无晦冷静地判断,也许是亡灵躯体还他不能理解谜题。
“唔……”
却也恰恰在这个时候,一直安静云乘月突然扭动起来,本来乖乖放在枕头上手臂也动来动去,手指屈起来,挣扎想去挠自己背。
极为罕见地,他吓了一跳。
“……别动!”
他被烫了一下似地,刚才还僵硬不听手,猛一下就缩了回来。旋即,他犹豫了一下,看她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重新伸手,而且是只手一起,按住她胳膊。
“你这是做什么?”他低声呵责,“伤口快好了,你别碰。”
“痒……”
她醒了,睫毛颤动,眼帘都睁开了小半。但这醒只是半醒,因为透过浓郁睫毛,她眼神迷离,与她清醒时大不相同。
薛无晦按她,听见自己声音冷酷而严厉:“不行,别动。”
但她不听。他只能收紧手,更用力。
一旦被迫按住她,他就不得不察觉到她胳膊纤细而力,挣扎时薄薄肌肉都贴在他手掌里,且很快将肢体上温度传递了过来。
古怪僵硬……再一次代替了他意识,控制住了他手。
云乘月显然更清醒过来。她眼里水汽似迷蒙消失了,微微唇角变得圆圆——她仓促地打了个呵欠。
她试图起身,一边扭头,可惜因为双臂都被他钳制,她只能继续趴在榻上。
“真好痒……你别按我!”她挣扎得更厉害,连声音都收缩起来,像嗓子都在痒,还痒得很急,“让我挠一下……就一下就一下行不行!”
痒比痛更要命。云乘月显然点烦躁了。
薛无晦却很坚持地按住她,还按得更用力了一些。
“这种药很效,但伤口快愈合时会很痒。”他语气极其冷漠,坚硬得毫无空隙,“忍一忍,很快就好。”
“唔……!”
她不是很任人。听他这么说,她也就咬住了嘴唇,沉默地试图忍耐。
但痒哪里是好忍?几个呼吸时间,她整个躯体拱起来,反过来往上折,试图用皮肤牵拉来代替抓挠,缓解一些痒意。
薛无晦没办法,干脆一只手抓住她个手腕,另一手按住她腰,不准她动。
“……别动。”他声音终于还是被身体传染,也暴露了僵硬,带上了狼狈低声下气,“很快就好……你再忍忍。”
“我觉得都过了很久了……!”
云乘月还在抓狂,深呼吸一下,开始卖可怜:“就一下,就一下……你帮我挠一下也行,不不不挠,轻轻戳几下好不好?”
她声音听上去都快哭了。
薛无晦一时踌躇。是真哭还是假哭?她时候也很会演戏。
但她挣扎得越来越激烈,他顾不上思考真假,只能笨拙地说:“好了,真很快了……我在帮你挠了,好些了么?”
实则他然没,只是哄她。
“……你骗我!”
但她也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个骗局。喘了口气,她还想说什么,忽然身体动停了停。
“你……你手再往上点。”她迟疑道,催促,“快点,往上!”
薛无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右手按在她腰上,往上,就是……
这是她自己说——他说服了自己,成功地让手掌上移,掌心贴合她温暖肌肤。
“这样……?”他试问。
她闷了一会儿,长长出了口气:“再往上一点……左边一点,嗯,对,停一下。”
“右边右边……斜上方!”
“靠中间……过了,再回去点!”
她声音舒展了一些。
他竟然也跟略松了口气。
在遥远而冗长记忆里,除了颠沛流离少年时期,他还没被人这么颐指气使过。然而,年他被人趾高气扬地使唤,心里只觉得羞辱,现在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他却……
若非他是亡灵,他恐怕都要满头大汗了——意识到这个念头时,他忽然愣住。
某种细微、被刻意忽视了悟闪电般地蹿过他脑海,令他险些浑身战栗。
但他忍住了。
他忍住了。而且想通过,他本来僵硬无措身体反而放松下来,连神态也更归于冷然与沉默。
过了不长时间,云乘月长长出了口气。
“……好了。”
她声音松弛下来,重新变得懒洋洋:“你手很冷,能让那种钻进骨头痒好受很多……谢了。”
薛无晦动略一停顿,松开她,直起身。
他转身想走,却飞快回了一次头。惊鸿一瞥中,他看见她脊背变为一片雪白,只留下很淡红痕。柔和而分曲线起伏,每一寸肌肤都温暖光洁。
他垂下眼。
到他再一拂袖,她衣裙重新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身上。
“现在应该可以抓了?太好了……学到了,以如果我要严刑讯问谁,就痒死他!”
她全无所觉,还忙看顾自己背,报复地使劲挠。
薛无晦没说什么。
他走到一边,再也不看她,开始整理桌上那堆乱糟糟资料。他动很稳,心中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很条理。
“你在做什么?”
她不挠了,但也没动,而是懒洋洋地坐在榻上。他觉到她目光投过来,落在他身上,如重量。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他说,“等时间到了,我自然会送你出去。”
“好。”
她基本没犹豫,就应了下来,声音里带松散意。
很快,她再一次睡了过去。到底是累了,伤也没好全。
薛无晦以为自己经收起了所心思,但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目光始终凝在书册上几个字上。
——栖魂傀儡。
这是千年前一种禁术,随葬于他陵寝之中。只要收集好稀罕材料,就能尝试以特定手法炼制傀儡。
厉害栖魂傀儡,能让死灵附身,行动与活人无异,只是仍旧缺乏活人会一切觉。
他原本只打算随手试试,成固欣然,败也无所谓。傀儡毕竟是傀儡,他追求远非如此。
但,现在……
不,这肯定是帝契约用。
即便不是契约,他总归留存正常男人记忆,日日夜夜和一个姑娘待在一起,心思浮动也很正常……
或者这根本是亡灵之身出了什么问题……
——啪。
薛无晦丢开书册。
不不觉,他吐出一句。
“还是尽力些罢。”
帝王抬起手,漆黑大袖垂落,掩住他大半张苍白面容。
半晌,一声轻微叹息在黑暗中沉沦。
……
鲤江水府。
在某座不属于定宵军山上……
还个气喘吁吁人。
“老、老大……怎么办……”
一人捂手臂……不,他左臂经被砍去,只剩一个凝血、白骨戳出截面,伤口还被尘土污染得乱七八糟。
他身另一人怀里抱个笼子,也不停地回望身,眼神惊慌。
笼子上罩白布经丢了,里头小动物趴一动不动,不生死。
老大跑在最前面,一脸狠色,眼神中透出十足焦躁。
“我他妈怎么道!”他骂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那些鬼影子真他娘强!”
“要不是这头杂种麒麟,我们哥个早被杀了!妈!”
这人正是那携带小麒麟兄弟。他们在鲤江上反复割破小麒麟皮肤,误打误撞用麒麟血肉开启了鲤江水府,自己也被江浪卷进了此地。
他们本来只是偏远地方小修士,某次杀人越货,偶然得到了这头小麒麟,还一卷神秘地图。
大梁修士,对“奇遇”从不陌生。人觉得翻身机遇到了,就搜集了许许多多不真假线索,一头栽进了寻找鲤江水府旋涡。
居然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只是,原本以为是条富贵通天路,进来之是遇到什么定宵军人,他们个拼死反抗,杀了那个军士,带麒麟狼狈逃窜,却闯到了一群鬼影子地盘。
幸好,那些鬼影子似乎颇为讨厌麒麟血。
发现这一点,人如获至宝,赶紧一路洒下麒麟血,躲躲藏藏、跌跌撞撞地熬到了这时候。
然而,越是辛苦,他们反而越是坚信,这一切都是守护宝藏机关陷阱。只要能找到路,他们就发了!
越是付出太多,人时候就越对目标疯狂。
尤其他们发现,这头小麒麟隐约和某个地方存在共鸣。这小东失血太多,经彻底失去了意识,但它总是时不时抬头朝某个方向鸣叫声。
尽管没确切依据,但这是他们唯一能抓住救命稻草。
人就不断朝目标移动。
老大骂了几句,停下来,返身抓出小麒麟尾巴,熟练而利落地在上头狠狠一割。
“咩……”
微弱、几乎可以被忽略惨叫。
发蓝血液滴在地上,渗入泥土。
“可别被鬼影子追上了。”老大嘀咕一句,瞅了小麒麟一眼,随口吩咐,“老,给这玩意儿喂点灵丹,可别宝贝没找,探路死了!”
老唯唯诺诺地应了,赶紧给小东塞了一粒丹药。
经浑身血污、看不出原本颜色小动物,眼睛睁开一条缝,勉强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极为哀戚,眼眶中映满泪水。
老被看得心中发虚,只能移开目光,低声念叨:“别怪我别怪我,这是你命,这天底下就是各各命……等你死了,我一定给你好好埋了,啊……”
小麒麟闭上眼,泪水无声流下。
没人看见是,小麒麟眼泪混合血液,滴入地中,无声地淌进了某个不为人深处。
在这混沌深渊里……
一个覆盖泥土、青苔巨大影子。
它一动不动,仿佛是死气沉沉石雕。
但在那血与泪滴在它身上刹那——
那双紧闭千年眼睛,一点点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