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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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秋雨场寒。
今秋场足够寒冷的雨, 将浣花城浇成片冷绿。冷色之中,金黄的银杏萧萧瑟瑟,叶片抖动着, 是群群淋湿的蝴蝶。
但蝴蝶不会这么单调。虞寄风心里冒出了这个念。
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都以为这位荧惑星官离开了。但刻,在无边无际的冷雨里, 墨蓝短袍的青年坐在浣花书院里最高的建筑屋顶上, 撑着伞,伞下是他随风飘动的发带。
虽然打着伞, 但雨滴在触碰到伞面之, 就已乖顺地滑开。他身周片干爽,没有水汽, 没有“滴答”声。淅淅沥沥属于世界,他在潮湿的世界里撑毫无必要的伞。
虞寄风笑起来。他常这, 干些没有必要的事,因为过于无聊而发笑。
不过今天不同。他觉得今天的雨格外有趣, 因为他看了场好戏。
“真是天才啊。”虞寄风懒洋洋地呼出口淡淡的白,“瞧瞧, 是眼观想书文, 然后是被司天监的五曜星官看中, 接着在本地最有的书院随便逛了圈, 就观想出枚完整的书文,还当场突破成为聚形境修士。”
他伸出左大拇指:“厉害!”
雨丝飘飞,从动荡的雨水里幻化出个人影。这人长发编成无数发辫, 穿着图古怪的宽大衣袍, 还戴了张银色面具,看不出是男那女。
“如果我没记错……”
这人的声音分不出男女,还忽高忽低, 像首不和谐的乐曲,听了十分不舒服。
“……荧惑星官你,是这个‘天才神话’的铸造者之。”
虞寄风转动伞柄,仿佛恍然大悟:“啊,是了,那个‘司天监的五曜星官’,是我自己。”
他抬伞面,斜眼上看,拖长声音:“谢谢提醒——封氏的不知者。”
封氏的人——面具人望着方,目光越过雨雾绵绵的景色,直落到靠近大门的拐角处。过了片刻,他或她发出缕叹息。
“天才啊天才……果然是传奇。可修行六境,聚形、凝神、连势、化意、洞真、通玄,还有——飞仙。世上通玄境寥寥无几,飞仙境更是只在古籍传说中,从没有人见过。”
“不知道这位天才,最终能走到多远?”
面具人的声音拖出片怪异的颤音。
“可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嘛。”虞寄风答得轻松,眸光含笑,藏住那锐光,“天才谁不想要?你们封氏真就不想招揽?”
面具人扭过,目光落在虞寄风身上。透过面具上的两个洞眼,是双黑多白少的眼睛。
“荧惑星官究竟想说什么?”
虞寄风笑容扩大。这副笑容可掬的模笼在雨雾里,多了层捉摸不透的意味。
“世人都说司天监星官执掌天下命运,但我们都知道,命运就是命运,没有人能真掌控。”虞寄风的声音缓缓的、懒懒的,“所谓岁星网,只是测量命运的工具。”
“我直都很想问问封氏命师,”他说,眸光却悄然锋利,如寒星忽亮,“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天下不停地追捧天才?”
“追捧”两个被刻意强调的字飞出去,像刀刃割开了雨幕。
面具人道:“因为捧高踩低是人类的本性。”
“不。”虞寄风很干脆地否认了这个回答。他站起身,雨水在他周围寸余处滑落。
“我翻过许多秘籍,多到你不会信。我发现,世上流传下来了无数字帖瑰宝,但它们书写者的事迹,却都被故意淡化、抹去。”
虞寄风发出笑声:“可笑吗?我们视若珍宝的文字,都是哪些人写出来的?他们都去哪儿了?”
面具人平静道:“光阴是残忍的。”
“或者残忍的是书写历史的人。”虞寄风不笑了,“封氏,何必再遮掩?‘眼观想书文’这个说法,根本是近二百年来伪造的。天赋卓绝之人的确能眼抓住灵文精髓,却没有人能眼完整观想书文。”
面具人没有说话。
虞寄风收起了伞,抬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还有天空之上的什么事物;他的面容彻底被雨水笼罩。
他缓缓地说:“是你们封氏的命师放出了这个噱,用来筛选天才。”
“你们在寻找天才——为什么?”
荧惑星官的眼睛明亮如星。他身周萦绕着淡红色的光雾,与天上星辰呼应。五曜星官的力量,本就能震颤群星。
面具人的眼神凝重了些。
“我明白了。”面具人冷漠地说,忽高忽低的声音震得雨水轻颤,“难怪你那天特意现身,提醒别人那是‘眼观想书文’……你参与塑造了这个天才,是想用她当棋子,来试探我们的态度。”
“不愧是荧惑星官,足够笑里藏刀,足够冷酷心硬。”
虞寄风看着他。他没有否认,仍带着微笑,但隔了雨幕,他的面容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只是继续问:“封氏伪造历史,欺骗白玉京、欺骗天下人,究竟想做什么?过去那些天才的修士,究竟为什么被淡化了存在?”
“……我们?欺骗?”
面具人默然片刻,竟忽然轻声笑起来。这笑声并不动听,只像喘不过的乌鸦。
“不是我们要欺骗啊——不,的确是我们。可你要知道,不得不这么做;我们所有人,都不得不这么做。虞寄风,你什么都不懂。”面具人的语中带着种自恋式的哀怨,还有种傲慢的优越感。
“我们必须如。”他伸出根指,指向天空,漠然道,“不然,天会塌。”
荧惑星官怔,眼中滑过不解:“什么?”
面具人陡然冷笑。
“所以才说,你什么都不懂。你活的时间短,你不是我们这传承千年的家族。”面具人声音里飘过阵恐惧。
虞寄风皱起眉。他觉得这个封氏的人可能是疯了,毕竟这个家族直就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天会塌?怎么可能。
“天塌了?行吧,那就不说天了。”他扛着伞,语变得懒洋洋的,是合适跟神病说话的语,“我们说说另外的事。‘祀’字在宸州范围内作乱,受害人已蔓延到附近的苍、定、沂、明四州。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不能置之不理。”
面具人仍在冷笑,没有说话。
虞寄风道:“这件事是不是和封氏有关?”
面具人慢慢收起笑,却还是沉默。
虞寄风伸出,指了指浣花书院的几处建筑:“这里,那里,那边……多多少少都潜伏着书文的影子。这种通过人心恶念来发挥作用的书文之影,是封氏最擅长的诅咒书文吧?”
面具人嗤笑:“那你为何不祓除邪恶?”
这回,沉默的人变成了虞寄风。
面具人笑:“因为白玉京告诉过你,不要插封氏的事,对不对?”
虞寄风沉默片刻,声音冷下去:“所以果然和你们有关。”
“荧惑星官,”面具人摇摇,“无论你说多少,我是不会承认的。”
“呵……”虞寄风忽然嗤嗤笑起来,“原来如,这是报应。”
面具人身猛地僵住:“什么?!”
虞寄风审视着对方的反应:“这些年来,封氏的血脉越来越少,几近消亡。这代的命师还天赋不高、身孱弱,连白玉京都去不了。恶有恶报啊——”
“……闭嘴!你懂什么!”
面具人的两只眼睛猛然跳动起来。是真的“跳动”,那两只黑多白少的眼珠,像两颗小小的心脏愤怒地颤动。
“呵呵……”面具人笑得像只喘不过的乌鸦,凄厉癫狂,“你懂什么!”
“虞寄风,别忘了,封氏再没落,曾是宸州的诸侯王——!”
“这里曾是封国,我们和……有过约定,我们永远是这片土地上的无冕之王!你以为,你个草根里出来的小民,配和我们提并论?!”
“就连岁星之眼——你以为那些祭祀仪式,真的是在祭祀吗?你何妨再想想,为什么岁星之眼被重重看守,却偏偏不列入律法中,为什么不干脆锁起来,而任由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去看、去碰?”
岁星之眼……虞寄风真愣住了。
“喂,这个说法有过分啊,怎么就猫猫狗狗了?我们星祠还是有准入门槛的好不好?”他很不满,孩子地抱怨,眼里却充满狐疑,试探道,“你不如再解释下?”
面具人却倏然平静下来。他哼了声,重重拂袖。
“这个庶民的天下,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他留下这莫其妙的句话,身形已然消失在雨里。
虞寄风独自站在雨中,深深皱眉。他吐出口白雾,发现这场秋雨下得更透彻,更寒冷起来。过了这场雨,许冬天就来了。
岁星之眼,封氏……他活在这个世上越久,反而越看不明白些事情。
虞寄风望着天地间阴郁的水汽,无声叹了口。无论如何,面具人有是对的,他们封氏在宸州仍然享有特权豁免,即便作恶的“祀”字真和他们有关,他不能随意动。
而他位属荧惑,善迷障、善攻伐,却并不擅长驱散邪恶。
真是为难。干脆静观事变。
荧惑星官撑开伞,重新毫无意义地举在顶。他开始感觉无聊了。这个国家有清晰严密的律法,但是因为清晰严密,他总能看见些人是如何言顺地踩在别人上。
这律法是王朝的律法,却不是每个人的律法。无聊。
虞寄风悠悠地叹了口。其实他给出那块雪脂玉简,不全是为了试探。他喜欢做些“打破规矩”的事,尤其是在这个法网严密的国朝;当旁人因为认知被颠覆而惊慌失措时,他就会开心和发笑。
“好无聊啊……”
他的目光落在方。他能看见那个走廊下的身影,那个少女在和里的兔子说话,兔子举到顶。兔子是据说不吉利的纯黑长耳兔,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好像是她自己长了长耳朵。
虞寄风被这个联想逗笑了。他静静地看着那姑娘走进雨里,和兔子起被淋湿。她没带伞?
他转动里的伞,脚跟提了提,还是落下。
“……我都百多岁了,活得不短。人家比我年轻多了。”他嘟哝着,踢了踢脚边的瓦片,“怎么会有人直跟兔子说话?”
星官抬看自己的伞面,若有所思起来。
“撑起不必要的伞,和说出没人听的话。”他没没脑地自言自语,“听上去,这两件事都挺孤单的。”
青年墨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雨水里。
而在更隐蔽的地方……
刚才的面具人身影闪现。
他或她凝视着这座城市,半晌,担忧地吐出口。
“少主究竟怎么了……‘祀’字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急。竭泽而渔,不是长久之计啊。”
在他特殊的视野里,城市里密密麻麻分布着黑影。有的浓,有的淡;有的清晰可见,有的尚未成形。仿佛巨大游鱼产下无数颗等待孵化的卵,每颗卵若有若无地互连接。
它们不断从人们身上吮吸力量,不断传送到城外的通天观去。
通天观所在之处,淡淡黑雾弥漫,遮蔽了观内情形。
……
云乘月举着兔子小薛,冲出秋雨,顶着阿杏姑娘的惊叫,成功坐上了马车。
阿杏姑娘看她淋雨,十分懊恼,好像这是她的错似的,非要带她去买姜汤,打开马车上暗刻的书文之影,让车厢里充满暖风,很快将她和兔子都烘得干干爽爽。
温暖的空团团弥漫。
散发黑衣的青年坐在她对面,身姿端优雅,吐出句:“自作自受。”
云乘月喝下最后口姜汤,看他眼,对他伸出右:“看,这是什么?”
她掌摊平,捏成拳,对他晃了晃。
“拳。”薛无晦瞄了眼,嗤笑道,“哦,你还能教训我不成?”
云乘月抱起旁边乖巧的小薛,在它顶轻轻揍了拳,很有优越感地说:“我可以打兔子。”
薛无晦:……
“……幼稚。”
“你用我的词。”
云乘月揉了揉无辜的兔子脑袋。她身上暖和了,鼻尖涌动的香就变得明显。她深深吸了口,犹不满足,渴望地看着薛无晦。
他不动。云乘月保持端庄的微笑,开始往旁边挪。不会儿,她就挪到了薛无晦身边。
亡灵的帝王不动,乜斜着眼看她。等她真的挪了过来,斜靠过来想吸大口时,他冷笑声,顿时散为轻烟黑雾。
云乘月扑了个空,只能惆怅叹:“小。”
黑雾重新聚在她对面,化出青年的身影。他仍然坐得端,唇边的笑意却清晰了些。
云乘月要再努力尝试次,视线里却飘过缕黑影。她定睛看去,发现那影子细长,漆黑里缠着暗红,飘摇着没入薛无晦的身里,消失不见。
她再眨眼,看不见了。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曾见过的幕:“祀”字的黑影浮现在徐小姐的肌肤上,盘踞、游动如黑蛇。卢大人说,这是死灵的段。
死灵……
云乘月迟疑着。
她抬起眼,却发现薛无晦凝视着她。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眼神变了:笑意消失,变成层层看不透的迷雾。他冷冷地看着她,成了那个多疑的、冷漠遥远的亡灵。
他轻柔地开口:“你在看什么?”
直接问吧?这简单。猜来猜去很烦的。
云乘月坐直身:“‘祀’字书文为祸方,这件事是不是你造成的?”
青年的神情本来就冷,现在变得更冷了。
冷到极,他反而翘起唇角:“我若说是,你要如何?”
云乘月摇摇,严肃起来:“你不要用反问来逃避我的问题。你告诉我是不是,好吗?”
有契约在,他只要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
可薛无晦却发出了串冷笑。
“不好。”
青年的身形散去。
“喂……你说是不是,我们才能商量接下来的事啊。”
没有回答。
车厢内镶嵌的明珠散发柔和光晕,簇拥着云乘月。她对着空荡的车厢怔了会儿,凝视着车壁上自己的倒影。
她本来觉得和他没关系的。但他为什么不肯面回答?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关系?
“薛无晦,”她说,“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
还是没有回答。
云乘月抱着兔子,抱得更紧,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吭声,我就杀死兔子。”
——[……随你。]
“……小薛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对它弃而不顾。”
云乘月感觉自己像个单向喇叭,直说啊说啊,只能得到星半的回应。
她往背后靠,不想再说了。个人说话累,没意思。
“薛无晦。”
她轻声说:“我有时会累的。”
她的影子微微动。
但切仍旧沉默。
云乘月忽然有烦躁。
她再次走下马车时,雨还在下。她望着低垂的天空,突然意识到,阴沉的雨天原来会让人的心情低落起来。
她打着伞,抱着兔子,言不发地往回走。
路上她没碰到熟悉的侍女,其他下人们通常不和她主动说话。
过院时,好碰上云大夫人在厅堂里读信。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快乐。云乘月不由停下来多看了眼。
厅堂的大门开着,里面坐了几个人,而云大夫人走来走去,轻盈快活。她两抓着信纸,边笑边读,抬脸时眼睛都在发光。旁边坐着的云大爷在笑,还有个发雪白的老儿笑得开怀。
云乘月望着这幕,有些出神。就是这出神的片刻,云大夫人无意看过来。她们对上了目光。
大夫人快乐的笑容微微僵住。她捏着信纸,好像无意被撞破了什么秘密,瞬间有些无措。
但很快,她就笑起来。这不是刚才天真自然的笑,而是属于“云家宗妇”的笑,优雅亲和、挑不出错,就说不出究竟有几分真心。
“二娘怎么就回来了?今日去书院,切可还顺利?”
大夫人招,热情地说:“你大哥和大姐来了信,你可要来起听听?”
换个时候,哪怕是个时辰,或者今天别下雨,许云乘月都会敬谢不敏。显然大夫人不是真心想邀请她过去。
但这瞬间,许是秋风秋雨吹得花草蔫,吹得她闷闷不乐,鬼使神差地,云乘月了。
“好啊。”
她走过去。
云大夫人的笑僵了僵。其他两人是。连下人都是。
云乘月心里却涌起股恶作剧似的快乐。她意识到自己有恶劣的面,自己心情不好,就作弄别人;看别人苦恼,她就会轻松些。
她人站进了厅堂,将刚才那天伦乐融融的氛破坏得干二净。
大夫人左右看看,退开半步,说:“二娘,这是爷爷。”
她指的是上座的白发老人。老人慈眉善目,笑眯眯道:“这就是二娘?好人才。今天去浣花书院听课,可有什么收获?”
这就是云府的老爷了。云乘月望着他,看了看云家大夫人、云家大爷,忽然意识到件事:云府中的主人,只有老爷、大房和三房。假如被禁足的三房夫妇真的不是害了她的凶,那真凶很可能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个。
问题是,哪个——或者每个?
云乘月心中那恶作剧的意暂时褪去了。她想起自己最开始回到云府的目的。她里线索少,而现在说不定是个主动出击的好机会。
她微微笑:“很有收获,我已毕业了。”
人们怔。
老爷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终究是笑着问:“怎么就毕业了?”
“我学了基础笔画,临摹了篇灵文字帖,成为了聚形境修士,观想出枚完整书文。鲁夫子很高兴,说我毕业了,还给很多人传了消息呢。”
云乘月轻言细语,暗中观察三人神色变化。
三人自然大为惊愕,但谁都没有喜色。光凭这,看不出谁更异常。
云乘月思忖着,轻描淡写添了枚棋子:“许真的很传奇吧,不过我觉得很累,灵力都消耗空了,听说要多养几天,才恢复得了。”
云大夫人还怔怔地回不过神。她下意识看看中的书信。就在片刻之,她还在为了两个孩子的游学历而高兴,但现在,她只觉得心情复杂到了极,时不知道是何滋味。
伶俐的大夫人说不出话,云大爷就只会讷讷说:“哦,好事啊,二娘果然厉害……”
唯独老爷愣怔过后,是慈爱笑,夸道:“果然是有出息的孩子,好好好,云家有你这么个孩子,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语重心长:“二娘,今后你与家族互扶持,要争取走得更远。”
云乘月盯住了他的眼睛。这是双老人的眼睛,眼皮褶皱、眼珠混浊,和寻常老者无异。
她对着老人,微微笑:“不。”
秋风刮过,雨滴乱打,厅堂内片安静。
只有年轻姑娘的声音清澈明亮。
“我会离开这里,从任何荣辱祸福,都无半干。”
说罢,她看了看三人脸色,随意行了个礼。
“告辞。”
云乘月转过身,离开了。
她拿起门口滴水的伞,撑开来,踏上冷雨潮湿的石板路。她没有回,却能感觉到人们的视线聚集在她后背。
她暗忖:不知道这种程度的刺激,能不能引诱凶再次出?
且行且看罢。
她的裙摆划过飘落的银杏树叶,隐没在转角的树丛之后。
……
傍晚。
聂家。
雨还在下。
荷塘被秋雨乱打,亭亭莲花凋零不少。
聂七爷站在廊边,望着天地雨雾苍茫。他站得笔直,右捏住左臂。他捏得很用力,但小臂上肌肉不停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他血肉里挣脱而出。
聂二公子站在他身后,垂首不语。
良久,聂七爷淡淡问:“阿莹睡了?”
聂二公子略抬起,面带忧色:“是。原本都好了,这才过了天,她开始犯困。虽然不像之昏睡,但这次辟邪符没什么用。”
聂七爷沉默片刻,声音轻了些:“阿莹之在星祠遇到了她。”
聂二公子张张口,半晌才低声说:“嗯。”
聂七爷垂下眼眸,复抬起。
“明天。”他面无表情道,“明天,我去请她过来。”
聂二公子愣,不觉说:“七叔,她性格锋利,不如我……”
聂七爷扭过,眸如寒星:“你觉得她性格锋利?”
“……七叔?”那夜的凛然还历历在目,他不明白七叔为什么这么问。
聂七爷微微摇,看着侄儿的目光隐有失望,道:“任何有能力、有骨的人,被逼到那个地步,都会冷硬起来。但如果将这份冷硬当成她的本性,你未免不会看人。”
二公子更惊愕:“七叔,您自己不……”
“不要带着入为主的印象去对待她,容易弄巧成拙。”聂七爷语带讥诮,隐有自嘲,“你七叔车之鉴,你怎么还没学会?”
“七叔……”
“只管去恳求她,拿出个求人的子,别自以为是。”聂七爷冷道,“我去,你乖乖守着阿莹。”
聂二公子绷紧神情、想要再争取二,却不觉看向叔叔的臂。片刻后,他颓然垂首,苦涩道:“是,七叔安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