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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取向我们都绝对、且仅仅忠于人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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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活欺骗了你, 你也要笑着走下去。

——这句五分钟前盛闻送给2号的话, 现在可以原封不动地送给他自己。

或说他宁愿这是欺骗。

因为如果这不是欺骗,那这就是一桩让人『毛』骨悚然想报警的灵异事件了。

你买的游戏, 而游戏里的人物能听见你的心声。

盛闻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和革命者无神论产生了一丝动摇。

「您不必害怕。」2号作出一个安抚的手势, 握住玩家的手:「你看, 我有体温,我是一个正常的活人, 而并非您想的那些阴祟鬼魂。」

盛闻:“……”

隔着屏幕, 怎么感受体温。

2号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盛闻都根本不敢去想这位又从他脑瓜里“听”见了什么。

如果是真的,他在2号面前是透明人。

「您大可放心, 我不会把我听到的一切都反馈给您或说给别人,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偷窥他人隐私的变态。」2号微地一笑:「只是有一些我觉得奇怪、有趣的事, 我会询问您对这些事的看法——目前来看,我和您可能都对某些事产生了误解。」

他的金发还在滴水,他向楼梯的方向作出请的手势:「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先去换套衣服,您到楼下等我,我认为我和您之间有许多值得探讨的事情,而我确定, 了解到这些事对我有益处,应该也能帮到您, 免于某个人,或某些事的蒙蔽。」

2号措辞温和且富有逻辑。

盛闻冷静下来——如果2号所有的台词都是游戏公司的剧本设计,那这公司的全体工作人员真都是傻x。

他直觉2号说的是真话。

似出于一种潜层直觉, 他觉得2号能够帮到他。

——但具体是帮什么,他说不出。

好像一些一直被他忽视、记不起、记不清的事,正慢慢浮上水面。

2号笑了笑,彬彬有礼:「我同您一起下楼,我的管家会安顿好您,您稍等我片刻。」

盛闻沉默了一会:“好。”

两个三头身沿胡桃木楼梯向下走,盛闻拉开视角,向整栋房子——或说整栋庄园看:擦拭器皿的三头身女仆随处可见,三头身厨师在厨房准备餐点,三头身男仆在马厩进进出出,而最遥远处,一个个黑点大的佃农在田地上干活。

如果一个三头身比例的微缩世界。

——或说这就是真实世界。

从“林海雪原”就有过的真实感到现在愈发明显。

问盛闻对“我的世界”的开发公司到现在为止仍然一无所知——他和公司的所有接触仅仅限于第一次买资料片的时候,手机上的八千块钱扣费提醒。

游戏公司没有公开任何联系方式,包括邮箱。

但盛闻却并没有应有的不适感和仿佛正在被窥视的恐慌感,相反他对这款游戏的“异常”的接纳度非常高……就好像他很熟悉这个游戏,只是暂时遗忘了什么东西。

一个绅士打扮的三头身老头过来:「您好,远道而来的客人,勋爵让您去待客室等候他片刻,而我来为您引路。」

盛闻有种魔幻感:“噢,谢谢。”

老头可能是2号的管家。

管家一路把玩家引到一间宽敞讲究的厅室。

为盛闻斟好红茶,端上点心后,管家离开了待客室——管家本来还想替盛闻把外套摘下来挂到一旁,但看见盛闻身上那件单薄的、不甚得体的不知名短袖服饰后就收回了手。

「如果有别的吩咐,可以摇铃,会有女仆进来。」

盛闻:“……好的。”

盛闻数着电脑左下角的时间,数了十几分钟后才看见2号姗姗来迟。

2号:「让您久等了。」

盛闻:“……没事。”

2号手中拿着几张纸和一支笔,让盛闻有种被刑讯审问的错觉。

「您不用紧张。」2号适时安慰:「您不是我的犯人,我也不会『逼』迫您回答什么您不想回答的问题。」

盛闻:“……”

更紧张了。

还没说呢——就算不想说,有用么?

2号笑笑:「如果您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的话,可以由我起头,我来问,您来回答。」

盛闻:“……我是不是不能说不行?”

2号的圆脑壳点点头:「当然可以说不行,只不过无论您说什么,结果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我不想太过失礼。」

盛闻:“……”

『操』,他要下线。

2号握起笔,他思索了一会,问了第一个问题:「先生,对您来说,您突然出现在我的庄园,是因为一款游戏么?」

盛闻:“对。”

——这根本就他妈的是走个过场,盛闻刚刚摁住麦克风,他就眼尖地看见2号在纸上记录下来了他的答案。

是英语。

但盛闻好歹是英语考过95分的手子,虽然单词认不全,不过勉强看出大概意思是可以的。

2号又点点圆脑壳,配合表演,仿佛才听到盛闻的答案:「噢,好的。第二个问题:这款游戏有背后主使人么?」

盛闻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但这个游戏可能不是你理解的那种,不叫主使人,是造游戏的把游戏制作出来,然后卖给我们这些想玩的。”

2号皱起眉来,想了一会,又问:「好的,第三个问题:盛闻先生,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您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对么?」

盛闻:“……你们哪个时代?”

2号:「国王是爱德华六世。」

自打高一没听过一节历史课,而即使听过也不可能知道的盛闻:“……啊?”

2号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些,他起身从墙壁上取下一幅羊皮地图,在盛闻眼皮底下的桌子上铺开,他用笔在地图上标了几个点:「这是英格兰的国土,这是苏格兰,如果你来自未来的话,你应该对历史有所了解。」

盛闻:“……”

盛闻:“不,我不了解。”

2号:「……」

在一个三头身眼中,盛闻居然读出鄙夷。

「好的。」2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卷好羊皮地图,重新收起来:「我们继续。」

2号重新拿起笔和纸:「第四个问题:这是您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么?」

盛闻:“不是,之前也玩过。”

2号:「之前也玩过,而且之前也遇到过和我相似,有特殊能力的游戏目标?你把我命名为2号,把他命名为1号。」

盛闻:“……”

“麻烦走一下流程,先问,你再说结论,谢谢。”盛闻说。

2号:「噢,好的。」

但2号没有继续连着问第五个问题,他用笔在记录的几条上标了数字,总的概括:「好。目前我们可以归总一下,但是在归总前,我需要向您重申一件事——对您来说,我或许只是个游戏人物,但事实上我是真实存在的,而并非谁编纂虚构出的一个戏剧角『色』,这一点可以由我能听见您的心声来证明。」

「而根据您的回答,第一,您处于我未来的时代,第二——您对您以为您是在玩游戏,但实际上您是进入了历史时代的这件事一无所知。」

盛闻一愣。

他不知道2号从他杂『乱』的心声中听见过几件事,但2号把所有混『乱』、无序的信息都理得逻辑清晰。

2号放下笔,向玩家『露』出一个宽容的微笑:「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是最关键的。」

「请问,你所处的时代,用你们的词汇来描述是叫科技,你所处的时代,科技发展到了能够让人在两个时代中穿行的水准了么?」

盛闻下意识地:“没有。”

2号:「你确定么?」

“肯定的啊。”盛闻心说这不扯淡么,“当然没有。”

「好的。」2号微笑道:「你所处的时代,并没有能让人在两个时代中穿行的能力,但你却确确实实地来到了过去——对我来说,坐在我面前的你,是一个虚假的人,而你认为的真正的你坐在电脑桌前,但既然你所处的时代,科技远远落后于这款游戏,那么正坐在电脑桌前的你,就是真正的你么?」

「在你的认知中,你是这款游戏的唯一玩家,那它挑中你,这是一个意外么?」

「——盛闻,你怎么能证实你确实是你?」

盛闻一动不动,耳蜗血『液』嗡鸣,白晃晃的屏幕开始发昏。

2号放松下来,向软椅后倚了倚,叹道:「世界远比任何人都想象得有趣。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熬到你们的那个时代去。」

盛闻大脑一片空白,像神经暂时中止连接。

2号有些惊讶,看向盛闻:「你怎么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刚刚‘听’到一些有关你和1号的片段,你和1号的相处模式很像是医生和某些疾病的第一例病人的相处模式,你在研究他——你也是来研究我的么?」

盛闻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没记起来。

他手指有些抖地点开麦克风:“没什么,今天累了,我先下线去睡一觉。”

「哦?」2号微微颔首,向盛闻致礼:「好的,等候您下次的光临。」

盛闻退登了“满月夜”,电脑关机。

他四肢乏力,靠在电竞椅上,好半天都没动。

——直到某件事从记忆深处浮上来。

他记起那个中考暑假,他汗流浃背地搬到这套房子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了。

他从邻市h市打了个长途出租,坐了几个小时车到s市,浑身上下只带着一串钥匙、两张银行卡、一中录取通知书……跟一本病历本。

盛闻猛地从电竞椅上坐直,椅子转轮撞上桌角“哐”地一声。

他拉开抽屉,把放在抽屉里的抽纸扔出去——最后压在底下的是一本病历本。

封皮上的字:

“h市第三人民医院门诊病历”

他抽出来,松松垮垮的病历本掉出一张薄纸跟一张卡。

那张纸是出院记录,从上往下:

“h市第三人民医院出院记录”

“姓名:林真”

“『性』别:男”

“年龄:17岁”

“入院时间:2017年8月31日19时04分;出院时间:2020年8月14日07时53分”

“入院诊断:持续『性』植物状态(pvs)”

2020年8月14日,盛闻有印象。

——那是两年前他搬到这来的第一天。这天下午他去书店买了几千块钱的书,雇人帮忙送回来的,消费小票还在他书柜里压着。

病历显示一九年到二零年间,林真都因植物状态,也就是植物人,在医院躺着。

跟出院记录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张卡。

盛闻拿起来——

那是一张身份证。

林真的身份证。

而林真的头像,就是盛闻本人。

比盛闻现在要稚嫩些,年纪不大,单眼皮,眼皮很薄,褐『色』的瞳仁,左眼睑下有一枚深『色』的痣,没受过风吹日晒的白,头发细软发黄,还是个小孩模样。

病历本底下印着h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咨询电话。

盛闻对着电话号码拨过去。

几分钟的忙音后,电话拨通了。

“您好,h市第三人民医院,请问有什么事可以帮到您吗?”

盛闻盯着这个病历本:“你好,我以前在第三人民医院住过院,有一些住院情况记不清了,但是急着用,可以提供我当时的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么?”

“噢,好的……请问主治医生的科室姓名?”

……

电话到下午才打通。

是个年轻医生:“哦哦,林真?我记得你,出院快两年了吧,复健得怎么样?”

盛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都挺好的,”他含糊道,“孙医生,我就是想问问,你对我之前住院的一些具体情况还有印象么?”

不知怎么,医生缄默了一会。他犹豫道:“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吗……这些事你也别看得太重,你要相信你爸爸妈妈肯定还是爱你的。”

“怎么了么?”

“这些事接你出院的亲戚都没有和你说过么?”医生听上去也有些疑『惑』:“当初你车祸住院,因为颅外撞击,医院给你下诊断为植物人,你在医院住了三年……但你家里欠了医院十四个月的医『药』费,到后来医院就联系不上你家里人了,家庭住址上门也找不到人,你是我毕业的第一个病人,最后我还给你垫了一个月医『药』费,帮你申请了困难救助。”

“到最后医院准备报警处理的时候,正好你的状况开始好转了,一个银行经理受委托来给你交清了欠费,还留给了你一个文件袋,给了你一个s市的地址让你过去……我以为那是来接你走的家里人?”

盛闻没有说话。

好半天,他才听见自己说:“好的,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

盛闻躺到床上。

他眼前仿佛有一行可以看见的字:

——你怎么证实你真的是你?

盛闻萌生出强烈的虚幻感,浪『潮』一样冲刷着他,好像他从头脑到四肢、心脏都完完全全地不属于他。这里不是家。

他离家走远了。

离他原本笃信不疑的什么走远了,而一日日消磨在这种祥和、安乐、虚假的和平盛世中,把他昨天的来路,把他明天的去向忘得干干净净。

盛闻大脑昏沉起来,又睡了过去。

……

“你的计划申请理事会不可能会通过。”

“咔哒”一声轻响,终端的磁扣严丝合缝地合到一起。

执政官安好终端,微抬眼,冷静地看着他——那双眼冷寂,匮乏波动,似永远不会掺杂任何人的感情。

盛闻懒洋洋地靠在暄软的椅背上,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比起站要求站相,坐要求坐相,甚至睡觉都因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涯不肯放松的裴将军,盛闻委实散漫得没边没际。

“我知道当务之急是怎么让更多人活下去,”盛闻看着他,“但人类不能在原地等死——联盟现在做的所有事:开荒新行星,建新的地下城,迁移人口……都只是在减少人口损失,让我们死得更晚一些,而根本不是终止死亡这件事。”

“但你知道,”裴廷淡淡道,盛闻听不出他是否是在嘲讽,“理事会只会通过你所说的让人们死得更晚一些的工程申请,而不是虚无缥缈的生命起源。”

盛闻反驳:“这不是虚无缥缈!有实验数据和……”

执政官端起盛闻给自己倒的茶轻啜了一口:“我知道,但不重要。”

“……”

裴廷鸠占鹊巢,占用了盛闻的茶杯。

盛闻暂时忍住,盯着他:“怎么不重要?”

“你去随便找一个理事会的成员,包括秘书长诺文,他们都能和你说出一百条理由。”裴廷轻啜几口茶,眼一如既往的冷。

这位执政官常常会让旁人觉得他像一台没有温度的机器,一切按照既定程序执行——而他程序的核心是人类。

在他眼中,人类利益至上。

“而他们的理由,就是他们选民的理由。盛闻,无关你想的是什么,只要人们觉得它不重要,那它就不重要。死到临头,谁也不愿意去考虑那么久远的事。”

“普罗米修斯,”他轻念计划的名字,“普罗米修斯给人们带来了火种,火种就是希望。名字起得不错。”

他放下茶杯,轻轻的一声瓷器脆响。

执政官灰『色』的眼注视着盛闻:“但学校应该教过你,普罗米修斯并没有好下场。”

在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带去火种,却被宙斯绑到高山上,三万年内的每一日都要受恶鹰啄食肝脏的痛苦。

盛闻皱眉:“但这就是个随口起的名字,把计划比作希望,而不是把我们这些参与计划搞研究的人比成普罗米修斯,你想多了。”

执政官神情淡淡,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说:“我看过你的计划,你认为四维宇宙中存在高级文明?”

盛闻松开眉头:“差不多。”

执政官:“不要差不多。”

盛闻瞥了眼裴廷:“以你大学基础物理考三十的成绩,我怕具体说,你听不懂。”

裴廷:“……”

裴廷没再坚持下去:“如果真的存在你所说的高等文明,那你的想法是什么?”他眉眼沉暗:“向它们求助么?”

盛闻没有说话。

裴廷唇角微动:“如果它们缔造了人类,那你是觉得,它们对人类会有一种上帝对造物的怜悯么?”他看向盛闻,“不,恰恰相反,盛闻,人类对它们来说是一只虫子,一只可以随便碾死的虫子。”

“而你的计划如果是通过研究四维空间,把人类带向四维宇宙——那么一旦人类的科技突破到某个程度,哪怕是送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过去,整个人类文明都会受到高等文明的绞杀。”裴廷平淡道:“资源总量是有限的,而力量悬殊过大的文明永远不存在资源共享的关系,哪怕我们存在微不足道的威胁,都是自取灭亡。”

“普通的虫子是虫子,但吃人类粮食的虫子,就是害虫了,盛闻,我希望你不要把象牙塔环境里的所谓合作共赢、强者扶弱的思想带到这里来。”

“不是。”盛闻叹了口气:“我没你想得那么不谙世事。而且你说的这种可能『性』——给人类升维,可能在最后一个人类死前,都无法完成得了这么艰巨的任务。”

裴廷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那你的想法是什么?你给的计划只写到你准备制造一部分研究对象的克隆体。”

“我准备……”盛闻看着裴廷——如果坐在这儿的换一个人,哪怕是盛闻的亲爸,都会觉得盛闻是个有狂想症的疯子,“通过对比研究这些克隆体的基因链和抗毁灭实验反应,找出他们的不同之处,然后制造一批新人类。”

“——行星毁灭,我们无法活下去,但新人类或许可以。”

裴廷笑了,但眼中却不见笑意:“盛闻,你这不是想当普罗米修斯,你这是想当上帝。”

盛闻看着裴廷,裴廷看着盛闻。

四目交接——盛闻一直、一直在裴廷眼中,看见某种他极为熟悉的执念。

“选择放弃曲速引擎,甚至放弃逃亡本身,是一个已经成为事实了的错误决策。”而盛闻说出他与裴廷不谋而合的、共有的这执念本身——“但人类文明必须留存。”

裴廷却仿佛不受任何打动,他冷静地看着盛闻:“但你要怎么保证你说的话都出自内心,而不是包藏祸心,如果你的取向不站在人类立场,而是反人类的,联盟给了你研究权限,你能够凭此权限背叛整个人类社会。”

“但你知道。”盛闻看着裴廷:“我们是一类人——裴廷,我们都绝对,且仅仅忠于人类本身,为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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