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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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渊将落下来的袖子再次朝上卷了点, 目光有些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进入万魔界的时候，他好像通过了两层结界。
第一层是万魔界, 还有一层隐隐约约的灵力波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穿好了吗？”赤枫在门上拍了一下, 抬脚进来。
她目光在顾渊身上上上下下过了一遍, 神情有些复杂，“你说你至于吗？一个男人而已……”
顾渊淡淡的一眼过来成功让赤枫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但她确实很难理解顾渊的行为, 在赤枫看来, 郁荼既然都回魔界继承主位了, 那就明显是不想再和顾渊继续下去的意思, 这人还非要追到魔界来讨个说法做什么呢？
何苦。
面前的剑修正垂眸向自己的左臂上扣一只金环, 他现在身上这套法袍基本上可以用放荡两个字来形容。
尸魁门外门男修和女修的服装没什么差别，前襟从领口一直开到肚脐，身上叮叮当当的十几种金饰, 连脚踝上都缠了四五圈。
赤枫目光没忍住在顾渊胸口到小腹的线条上过了一遍，收回没两秒又矜持地扫了眼。
正道修士都喜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人要是在魔界，肯定没机会天天穿成以前的样子, 早被人扒光扔床上了。
“我本来想让你直接顶替魔宫仆从身份，或者让管事给你加个名额的。”赤枫索性也不劝他了, “不过你也知道魔宫里面的人都是一个样子，我这也离开了十几年, 没人理我，只能用尸魁门弟子的名额先充着。”
顾渊将最后一条铃铛扣在自己颈间, 抬头看了她一眼。
“也有可能是他们已经没办法理你了？”
？
赤枫心下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但她不确定顾渊的真实意思，“你, 你在说什么？”
顾渊抬步朝外走。
万魔界的事情太奇怪了。
他回到宗门的时候，郁荼已经离开了。天剑阁最外面的护宗大阵硬生生被震碎了一片，还是专门负责这一块的长老察觉，才告诉了程颖。
现在所有知情的人都认为郁荼一开始只是假意和他回天剑阁避难，魔尊和郁荼其他几个兄弟之间应该有特殊的感应机制。
所以很有可能是郁荼感应到了自己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身死之后，果断抛下顾渊赶回万魔界，准备接手魔尊之位。
这样算来，郁荼大概是在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郁明世所做的一切，而顾渊，正是他算计离开魔尊控制的最后一道保险。
赤枫疾步跟上他，悄悄从侧面观察顾渊的表情。
平日里常见人带笑的人现在黑瞳里是淡漠的，整个人都透出种危险的沉静。
“你——”赤枫舌尖转了一圈，只当他刚才说的话是悲痛之下的胡话，最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必要这样吗？”
“……”
两人已经走到魔宫正殿旁边的长廊上了，来往的修士逐渐多了起来，他们一一行过顾渊身边，神情平静，一点看不出是在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大战的。
赤枫见他不说话，想着能劝一点是一点，语气带着点试探，“我早上的时候听说魔尊后院里的人已经怀小太子了。”
顾渊果然脚下一顿。
赤枫间有戏忙把她这三天打听到的所有事情一口气说了出来。
“七殿下似乎是有喜欢的人，金屋藏娇呢。新任魔尊即位，有点眼色的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帮忙扩充后宫，毕竟上一位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有目共睹。
不过据说人刚送到，就被郁荼扔出来了。后来听贴身伺候的人说魔尊拿了不少安胎的药，应该是房间里已经有人，而且怀孕了。”
赤枫看着他，眼神真挚。就差把早日收手四个字写头上给顾渊看了。
一身尸魁门打扮的剑修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她。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三天前的大典上，也是你亲口跟我说的，郁荼现在修的是无情道。”
赤枫一点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我知道啊，但那个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嘛。你不在魔界待着，当然不知道这边的人有多能说瞎话。
什么无情道，我之前见都没见过。我看就是为了给新任魔尊造势编出来的。”
“不过顾渊你信我，郁荼金屋藏娇这点是肯定的。昨天我去找管事的时候，一群人往郁荼现在的寝宫里搬女修的衣裙头饰什么的。
我说真的，你这种出身天赋的正道修士真的没有必要和郁荼死磕。你来魔界是为了救师门弟子，现在人已经救回去了，你就当郁荼这茬就是一场风月往事过了不行吗？”
赤枫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态。
大概是顾渊给的太多，大概是为了天剑阁未来的生意往来，亦或者只是她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顾渊这样前途一片大好的晚辈，出于羡慕，出于感激，出于她自己都有点说不清的情绪。
反正赤枫是真不想继续看着这人在万魔界浪费时间。
她这番话落，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时间长到赤枫心中都有些发飘。
“你待会就离开万魔界吧。”
赤枫“啊？”了一声。
顾渊抱臂站在廊下，万魔界沉灰的天空下，他凌厉俊美的眉眼深邃静谧。
“你在这里我不一定护得全。”
赤枫：“……你在这装什么深沉呢？有什么护不护得全的，我在魔宫生活了多少年你知道吗？”
顾渊的眼神似是有些无奈，好像还带了点其他情绪，“你知道刚才你跟我说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赤枫：“什么？”
顾渊看着她，身形利落挺拔，“我在想，这里还是不是曾经我们两个过来的万魔界。”
赤枫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她看顾渊的眼神逐渐诡异，“顾渊，我能理解你接受不了现实的心情，但没必要这么骗自己吧。”
顾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回头。”
赤枫回头，正和路过她身后的两个魔女对了下视线。两人没什么反应，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身后传来顾渊不紧不慢的声音，“你现在是金丹，刚才从你身后行过的一共有多少人你察觉到了吗？”
赤枫整个人僵在那里，她刚才虽然是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劝说顾渊上面，但也没到完全对身周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查的地步。
不自觉地，她背后有些发冷。
“这是怎么回事？”赤枫不禁问道。
“……不知道啊。”顾渊又低头整理了一下法袍，他穿这身总有种轻飘飘的危险感，“但我觉得这和郁荼的改变有关。”
赤枫：……
她那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觉得你在找理由让自己留下。”
顾渊笑了一声，“你就当是吧。”
靠在柱子上的剑修不怎么着调地歪了下头，“我这也是被睡好几年了，于情于理，也该找魔尊要个说法。”
赤枫：“只怕你说法没要到，先把命搭进去了。”
她语气还有点气哼哼，但也软了下来。刚才顾渊给她带来的冷意还在，赤枫难以抑制地在脑中思索。
顾渊站直，扔给她一个储物袋，“行了，赶紧出去吧。”
软软的袋子被赤枫在指尖捏了两下，“那你——”
顾渊也没打算给她留时间叮嘱，两步间已经到了走廊尽头，抬手朝后一挥。
现在大概是上午巳时，整个魔宫就像是真正的人间宫殿那样，来来往往的魔女侍从似乎完全不在意修炼的事情，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手上的事物上。
顾渊从这些人当中走过，顺便朝几人打了招呼。
明明互相都不认识，这些人却茫然而热情地回应了顾渊。
没人谈论新任魔尊的事情，仿佛两任魔尊的更变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人嘴碎两句郁荼的曾经，他们似乎不在意大佬曾经的风流往事。
不对劲三个字，只要顾渊不是傻子都能察觉出来。
但关键是哪里不对。
当整个世界都显得怪异的时候，反而会有种说不出来的和谐感。
现在的万魔界就是这样。
顾渊感觉自己就像是捧着一颗钢豆子，明知道只要将其剥开，里面必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却就是无从下手。
他脚下不停，所去的方向正是白岚寝宫的方向。
他得先去看看九婴曾经被关押的地方，然后再去一趟正殿。不管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九婴，郁明世，郁荼三人无疑是关键。
顾渊这么想着，一点都没浪费时间。谁知就在他快要走到白岚寝宫前的大路上时，却被人拦了下来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侍从皱眉拦在顾渊面前，“尊上早就说过白夫人的寝宫内外不许旁人靠近，你不知道吗？”
这人是个才筑基不久的法修，看不出来何门何派。顾渊目光在他身上一过，眼中就带上了笑意。
“啊，在下才来不久，刚才一时忘了这边的规矩。那师兄您看，还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帮忙的？”
顾渊这句话是是试探。
万魔界里外早就已经被封死，前前后后数十年都没有进入进入出去。如果这侍从的思维还是正常的，他就该立刻发现顾渊在撒谎。
侍从打量他，然后突然抬手拉住顾渊拽到旁便。
“新来的啊，那你下次小心点，尊上脾气可不太好。”
……
顾渊面上不变，“我是尸魁门新送进来的弟子，师兄您是？”
侍从：“我散修一个，没什么出身。”
顾渊露出一个了解的表情，脚下将人往隐蔽处带了点，“师兄刚才说尊上脾气不好，是怎么个不好法？”
“这……”
顾渊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这次顶替的师兄据说就是惹怒了尊上，才被……”
他大概是看顾渊挺面善，也有可能是这人天生话多，拉着顾渊就开始聊八卦。
“岂止是脾气不好，之前还好，主要是最近。”侍从明显是一副被折磨得不轻的模样，“你该知道尊上修无情道的事情吧。”
顾渊垂眸，是一副认真听他说话的模样。
“按说都修无情道了，咱们尊上不该这么暴躁。但我听说啊，尊上修的这门心法要先入情至深，再全部毁掉，才能大成。”
顾渊指尖微凝。
这是他和赤枫都没有打听到的消息，前三天两人全用在安排假身份上，关于郁荼的事情，主要还是偶然间听到的一两句。
侍从还在说，“就是说喜、怒、哀、惧、爱、恶、欲，得全部体会一遍，尝尽欢愉悲苦，最后参悟出无情大道。
像是前面的寝宫，就是白岚夫人原本的住处。这位是尊上的母亲，据说当初尊上也是受尽宠爱，后来亲眼看着白岚夫人死在他眼前，父亲也跟着自尽……”
“你说什么？”顾渊打断他，“郁明世自尽？”
天大的笑话，白岚就是死在郁明世手上的。而后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这位魔尊在后宫养了八位夫人，怎么可能自尽。
但侍从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幅样子，“对啊，也是唏嘘，好好一对道侣。”
顾渊感觉自己仿佛触碰到了这魔宫真相的一点边线，就像是黑暗中一星半点乍亮的火星。
“……你知道前任魔尊是谁吗？”顾渊问道。
侍从大概是身上还有事务要办，脚下转了个弯，继续朝前走，“那哪还记得，这都几百年了吧。”
……几百年。
要是他没有记错呃话，不到十年之前，他才在这个地方坑了上任魔尊一把。
除非万魔界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否则就是在短短两月的时间里，有什么人给这处下了一个足够笼罩一界的幻阵。
“……不过要是换了我就肯定不会去修什么无情道，身边所有人都死光了不说，尊上他现在，”
侍从声音转小，“搞不好都硬不起来了。”
顾渊：……
他面上不动声色，“但我听说尊上，房间里有位怀孕的夫人。”
侍从：“啊？”
顾渊侧头看了他一眼，“也没什么，就是早上的时候，不少人端着女修的法袍发饰去了尊上的寝宫。没有这回事吗？”
他这话一出，侍从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什么夫人啊。”侍从赶紧看了看四周，虽然知道这条路上没什么人，但很明显这已经是他的下意识动作了。
他一脸你小子怎么尽在雷区撒野的表情看着顾渊。
“你宗门送人之前都不交代点东西吗，什么怀孕的夫人啊，那是尊上的妻子遗物。”
顾渊：……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吉利，他就去了趟秘境找人参，回来好不容易拐回家的大美人跑掉了，现在连他自己在魔宫这边都是个死人了？
顾渊抬手搭上这侍从的肩膀，“师兄，这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你知道多少？”
侍从心想我当然是全部都知道，张嘴就开始说，“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尊上还没入道前曾经娶过一位妖族的女修，两人相爱相知却没能厮守终生，留下尊上一人。
不过入道之后，尊上关于曾经的很多事情都会渐渐淡忘，所以就将女修的东西全搬到自己房间，睹物思人而已。”
妖族、女修……
魔宫中宫阙楼阁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因为时间接近冬季，不少灵草灵植带上了萧索的枯黄。
顾渊没说话，手指顺手在栏杆上敲了两下，才缓缓开口。
“师兄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点。”
“那女修难道是狐族的鸢如？”
——
“对啊！”侍从双掌一拍，“听说过吧，就是鬼狐族的那位殿下，据说两人当初一见钟情。几十位绝世美人中，尊上就看中了她一个……”
耳边絮絮叨叨声不绝，顾渊用舌尖顶了下齿列。
没忍住笑了一声，又缓缓收住。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心情了。
在这个魔宫中，郁明世给白岚殉情，郁荼拿的是天煞孤星剧本。
要不是还有鸢如这个名字在其中占了一席之地，顾渊都要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记忆不对的人了。
侍从拍了他一下，“我得去领任务了，先走一步。”
顾渊朝他一拱手，“多谢师兄。”
侍从脚步匆匆，片刻就消失在正殿的拐角处，只留顾渊一人站在门前。
顾·魔尊亡妻·渊溜溜哒哒地上了台阶，没人拦他，刚那个侍从也说了，郁荼其实不常来这里，偶尔碰见的魔女都在拿着法器打扫地面。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渊抬手揉了下眉心，先是叹了口气，随即唇角轻轻一抿，然后翘了下。
好消息是，他家大美人似乎没有抛弃他这个糠糟之妻回来继承皇位。
坏消息是，整个万魔界，应该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
顾渊有八成把握确定这件事情是郁明世做的，如果是九婴，凭那头上古凶兽对人族的厌恶，他现在看到的就该是一个血海尸山。
但现在这样，这样精密而荒唐的环境，这种近乎是创造出一个新世界的骗局，这样的手段，只能是郁明世。
但问题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目的是什么？影响是什么？怎么破局……
最关键的是，郁荼到底怎么样了。
顾渊现在就庆幸自己幸好不是真狐狸，不然他得被烦到斑秃。
窗外的寒气顺着大开的床呼呼往里吹，顾渊在墙边站了一会，准备继续查看正殿。
至于白岚那边，大概得找个没人的时候再去。
他转身，正对上一双沉沉的黑瞳。
朱红色和玄色配在一起，很容易就能营造出一种压迫至极的氛围，更何况穿着这件法袍的人身量极高。
他站在顾渊身后，仿佛一片阴影，又似乎是某种存在于万年前的庞大魔物，看人的时候目光都带着冷意。
是郁荼。
顾渊垂眼在他法袍的下摆上扫过，又朝上挪到郁荼面上，和那双无机质的黑瞳对视，然后笑了下，“见过尊上。”
他曾经在这双眼睛里见过无助茫然，见过欢喜情|欲，但现在，只有一双眼睛而已。
即使在三天前远远看过一眼，但现在再次对上，顾渊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戳了一下。
酸酸涨涨的疼。
怎么就不能让他家阿荼安安稳稳地在天剑阁过两天好日子呢。
魔尊在看他，看得很认真。
如同稚童盯着心爱的玩具。
或者是蛇类锁定猎物。
“……你的眼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魔尊朝他这边靠近了一点，“很漂亮。”
苍白的手指抬起，在顾渊的脸上贴了一下，冰凉冰凉的。
郁荼微微躬身，因为蛇尾的原因，他现在比顾渊高上一个头，那种本身就足够强大的气势在居高临下后更具压迫感。
顾渊没躲，“是吗，很多人这么说过。”
胆子很大。
郁荼心下想到，某种别样的情绪轻轻挠了他一下。
这个人的眼睛，像鸢如。黑色的，澄澈如浅溪，明亮如星辰。和模糊记忆里，灰扑扑的狐女一模一样。
他有些着迷了。
顾渊就这么仰头被魔尊用拇指指腹轻轻按压眼尾，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说实话，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成为自己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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