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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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医院,不是由着你任性的后花园。”
威严的虎系亚人一发话,不只是明若星,就连保安和沈东篱都安静了,现场气氛如同雷雨压境。
自家兄长的登场让明若星措手不及——他是有点怵他的,可这时候却又想要依仗着兄长的面子让沈东篱配合,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哥?你们怎么来了?”
明若辰摆着谱儿不说话,回答他的人是吴非。
“我来医院办理一些交接的手续,你哥他要和院方商量点事情。”
尽管吴非轻描淡写,明若星却很清楚——他们两人一个是行政主任,一个是局办主任,有什么重大手续,需要两位亚安局的要员亲自跑来医院办理?
一定与那伽有关。
更大胆地推断,或许是因为那伽发生了重大的异常状况,亚安局认为具有研究价值,所以才秘密将人转移去亚安局内部的研究所,同时要求医院从上到下封锁消息。
也就是说,那伽很可能根本没有死亡!
好比黑夜中突然亮起了一点烛光,明若星两三步走到明若辰面前,低声请求。
“哥,我要见那伽!”
“他殉职了。遗体已经移交研究所,他生前填写过遗体捐赠表。”
“那你让我见他一面,死的也行!我只想看一眼他的尸体,这个要求难道过分吗?”
明若辰又不说话了,却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明若星。明若星也不甘示弱,抬头迎战。
就在这一虎一猫两兄弟比拼定力的时候,吴非接到了一通电话。几句简短的沟通过后,他轻咳一声,打断了身旁那场毫无意义的较量。
“我带小星去看吧,院长已经在等你了。”
明若辰扭过头去看他,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看得懂的眼神,随后明若辰终于做出了让步。
“但不能干扰到正常的工作。”
“懂的。”
吴非点点头,又看向明若星。
“走吧。”
一瞬间,明若星胸中涌出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也许最初有点开心,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强烈百倍的失落和恐惧。
既然吴非敢带他去太平间,那就意味着那伽真的已经死了。没有侥幸、没有幻想,有的只是血淋淋、**裸的事实。
而事实总是无法逃避的,无论多么残忍,都必须硬着头皮去验证。
这座医院的太平间原来在医技楼的地下。穿过一条长而空白的走廊,是一扇不锈钢的厚重大门。门内是明亮整洁的遗体告别室,继续往里走就是停尸房。
此时此刻,几个身穿防护服的科研所研究员正在角落里的一张不锈钢平床前忙碌着。
吴非领着明若星走过去,于是他们就看见了那个正在被装进银色尸袋里的男人。
或许是沈东篱故意危言耸听,此时此刻的那伽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可怖。正相反,他只是像睡着了似的,安静地躺在不该入睡的地方。
吴非向几位研究员低语了几句,领着他们暂时离开房间,只留下明若星一个人。
或许,地球上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可怕的场合了。比墓地更冰冷、比战场更死寂。
有大约十几秒钟的时间,明若星就那么静静地俯视着那伽的遗体。一动不动地,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在漫长的静默之后,他终于缓慢地伸手,从银色尸袋的开口处探进去,按在那**的胸膛上。
尽管肌肉尚未僵硬,可皮肤却是冰冷的。
明若星的手腕颤动几下,勉强压抑住了内心的情绪。他缓缓移动着手掌,开始寻找记忆中那种跳动的感觉。
没有了。无论如何努力都感觉不到那生命最基础的跳动。
那伽,确认死亡。
恍惚和晕眩的尽头,明若星反而冷静下来了。
再过不一会儿,这具遗体就要被送往研究所,解剖和研究都是绝对保密的。所以,此时此刻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应该说些什么呢?
昨天晚上,有关于两人的重逢明若星曾经拟定过几个不同的计划,然而每一个计划里他都不是率先开口的那一方。反正那伽够直率、够不要脸皮,没有什么不要脸的、露骨的话是他说不出来的。
可是现在,他永远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直到现在,明若星才发现自己口舌竟是如此的笨拙,笨拙到没有办法表达出真正情绪的千万分之一。
默默地纠结了一会儿,他慢慢俯身,凑到那伽耳边。
“还记得出发之前,我们在电话里说好的事吗?
“……你到底,想要找我谈点什么?
“我们没有时间了。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快告诉我吧……”
断断续续地,他提出了心中一直放不下的那个疑问,却又因为注定得不到答案而沮丧万分。
门外又有脚步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明若星迟疑片刻,忽然凑上去,捧住那冰冷的面颊,在同样冰冷的嘴唇上落下了最初、也是最后的主动一吻。
“我会替你报仇的。”
他低声、却异常坚定地做出了承诺。
在他身后,沉重的大门再次开启。吴非带着其他人远远地站在外面。
“可以了吗?”
“……可以。”
明若星迅速收拾好了一切表情,转过身来向他们点头致歉。
“对不起,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几位研究员安静地走过来,拉上尸袋的拉链,然后将遗体转移到担架上,穿过那条明亮洁白的走廊,消失在了尽头的黑暗中。
——
七日之后,亚安局签发了一系列的嘉奖令,表彰在本次行动中贡献卓著的战斗小组以及个人。那伽被追记个人一等功,由于他没有家属,颁发下来的荣誉证书和勋章被暂时保留在了他生前最后工作的行动处。
明若星也领到了二等功的表彰,升官晋级也几乎成为定局。可是他却开始撰写调职申请,要彻底离开办公室,去往危机四伏的前线。
同一天的下午,局里为几位牺牲的同事举行了一场追思会。鲜花和悼念的背后,却是亚安局宿舍公寓里的一片忙碌——获得了最终许可的物业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清理。明若星坚守了一个多月的城池,最终还是被攻破了。
也就是在当天晚上,明若星发现小星星失踪了。
这是他将白猫接回自己家里生活的第三天。由于十一层的楼高实在不适合宠物日常出入,明若星不得已将放养改成了圈养,并且计划着再过几天就把白猫带去宠物医院绝育。
也许是觉察到了猫生的巨大危机,这天傍晚明若星下班回到家中,发现客厅通往屋顶花园的移门被打开了一道小口。白猫已经不知去向。
公寓的楼道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地面的监控也没拍到白猫的去向……这之后整整四个小时,明若星发了疯似地在公寓附近寻找。翻遍了每一条阴暗小巷的每一个垃圾桶和杂物堆,却始终一无所获。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天上亮起了闪电,倾盆暴雨不期而至。
明若星很少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浑身上下被淋得湿透,冷得一阵接着一阵地发抖,好像又回到了几天前,跳进情人岛边湍急河流里的那一刻。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
两年之后,春季。
这是三月中旬,湿润又阴沉的某一天。
细如牛毛的春雨被东风吹散了,播洒医院的花园里。花园中央有一颗大梨树,枝头堆满了如雪的梨花,在黯淡的天地之间里发出朦胧的白光。
与梨树高度相仿的住院部三楼,最东侧的单人病房里没有开灯。墙上倒映着玻璃窗外纵横流淌的水痕,如同海底的水晶宫。
同样雪白的病床上,靠坐着安静的明若星。
他身穿蓝白相间的宽大病号服,脸色不太好看,用两年时间蓄成的长发随意捆成一束垂在肩头。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成熟,却少了一丝锋芒。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的绷带,几乎夸张地缠住了半边脸颊。再仔细看,病号服的衣领下面也隐约露出了包扎的痕迹。
不过伤势应该差不多全好了罢,至少已经不会疼痛了。此时此刻,明若星正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里是一枚金色的勋章。
一阵敲门声传来,他立刻下意识地将手攥紧。再抬头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位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眼镜男子,正是吴非。
“今天感觉怎么样?”
明若星苦笑:“我说了不算,否则早就应该出院了。”
“知不知道今天我是来干什么的?”吴非将一个黑色提包放在了床位。
明若星突然静默了几秒钟。
“你知不知道,局里有些人私底下管你叫‘告死天使’。在医院里看见你,很少会有好事情。”
“……也许吧。”
吴非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他拉来一张椅子坐到病床边,找到了最合适谈话的姿势。
“明若星,考虑到你这次的伤情,虽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是继续外勤工作风险较大。组织决定让你转内勤。”
明若星的眼神虽然有一瞬间的呆滞,却显然并不意外。
“是组织的决定还是我哥的?”
“你哥他很关心你。你应该庆幸有这样一个维护你的兄长。”
“他维护我,是因为觉得我天生就应该比他弱小。而弱小的人想要对家族有贡献,就必须严格遵从上位者的安排。”
明若星的这番解答让吴非发出了叹息。
“你是不是对内勤工作有些误会?你还是可以负责一些风险性不高的行动,或者培训新人。况且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你能证明你的身体没问题,也可以申请重新回到以前的工作岗位。”
“在我看来,都没意思。”
明若星坦率地摇头。
“我的目标是喀迈拉,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经过这两年的行动,中国的喀迈拉势力早就彻底瓦解。你已经亲手为那伽报了仇,剩下的事已经用不着你出马了。”
“不,还不够,我要亲眼看着喀迈拉从地球上消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若星终于不再平静。他那没有被绷带覆盖住的左眼,甚至闪烁着愤恨的暗火。
在最近的两年里,正是这股愤恨支持着明若星,一路孤行直到现在。
见他固执,吴非也不坚持以硬碰硬,只是继续动之以理。
“那恐怕很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它的大本营原本就在国外……”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直瞪着一脸严肃表情的明若星。
“我好像听你哥提起过……你,难不成真想要追到国外去?”
明若星没有回应。他一直低头紧盯着自己攥紧的右手。
病房陷入了一片静默,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吴非发出了一声妥协般的深深叹息。
“其实,还有一份临时工作很适合你,而你也绝对会喜欢……只是你哥他恐怕会想要杀掉我了。不过,总比看着你出国送命要好一些。”
一个向来说话只说八分的人,忽然做出如此夸张的发言。明若星觉察到了异样,终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吴非似乎无奈得很,但还是将黑色的文件包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你慢慢看,考虑成熟了再给我答案。”
说完这句话,他把包留了下来,又拍了拍明若星的肩膀,起身离去。
病房又变成了一潭无波的死水。等到吴非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明若星伸手将文件包拖到自己面前,倒出内容物。
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叠文件,扉页上最醒目的一行字是“退役警员保护计划file0143”。
而比这行字更重要的,是一张用回形针夹在扉页上的照片。
背景是青山绿水,还有一片开满了小花的灌木丛,画面正中央的男人是这两年来明若星梦里的常客。只是他的身上不再鲜血淋漓、死气沉沉;反而生气焕发,带着阳光一般夺目的笑容。
这一刻,仿佛雨止天晴、云破日出,满树梨花绽放,映得病房里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