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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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费力地睁开眼皮, 在夹缝里看见光从飘飞的窗帘里向她奔来,看样子今天是个晴天。
警察停在院子外的那辆车昨晚十二点准时撤离,从今天起, 她恢复自由。
现在是早上六点, 再过两个小时警局上班,钟连海将被立案;大约七个工作日,碧海资产清算归公;到了半个月后,碧海洗钱偷税的新闻将会陆续放送, 正赶上热闹的新年,为人们的聚餐增添一个不可多得的热点话题。
但是这些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人死如灯灭,今天是钟意滞留S市的最后一天, 早上九点钟殡仪馆开门,她去取钟连海的骨灰。
她醒得有点早了,现在才凌晨六点不到。其实这段时间她的作息很规律, 晚上十一点睡早上七点钟醒,学会了打扫卫生和做一点简单的家常菜, 昨晚警察向她告别, 又给她送了一袋饺子, 现在她已经煮得有模有样了。
交际也很简单。告诉方知祝她暂时在S市有点事,方知祝说他恢复得不错, 互相粉饰太平;
陆渐屿对她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两人反倒没有之前那般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报了日期最近的雅思考试, 向母校的毕业导师发邮件, 希望他能做自己硕士入学的推荐人。
教授在她发出邮件后十二小时作出回复,好消息跨越了八个时区传递到钟意的邮箱。
她当年本科毕业,跃跃欲试地想要回国大展拳脚,教授得知她没有继续深造的想法, 很是惋惜了一阵。
如今教授离退休恰巧还有三年,而钟意正好想重回母校,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天际越来越白,几束彩光隐隐约约从稀薄的云层筛下来。初升的太阳鲜活橙亮,一点一点从地平线钻出来,照进昏暗的房间。
钟意站了一会儿就拉上了窗帘。
她不要一个人看日出。
平时出门住一晚酒店都要瓶瓶罐罐地收拾一大堆东西,牧鸿舟说过她好几次“像搬家一样”。
如今真的要走了,她数了数,几张卡片一本护照,一瓶从牧鸿舟那里顺手牵羊来的男士乳液,和爸爸妈妈的相册,好像没有了。
想要塞点别的,也没有了。
她马上要搬出这栋别墅,到时候门口会贴上封条,别墅里的所有家具,衣服包包,金银珠宝,还有钟连海价值连城的收藏架,悉数充公。
钟意拖着一只二十寸的旅行箱从家里出来,她需要乘坐出租车去殡仪馆和墓园,不能自己开车,那辆红色保时捷是钟连海送给她大学毕业的礼物,为了讨她欢心,花大价钱选了她喜欢的数字做车牌号,不过现在都不属于她了。
钟意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当她走进殡仪馆,看见里面的人个个眼眶通红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又没那么想哭了。
世界很大,每天都有人在失去,在痛苦,在哭泣。
钟意木着脸,眼神平静,行李箱在平整的瓷砖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滚动声,爸爸,你迎接我来到这世上,请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陵园在殡仪馆后面的山上,将近一千层台阶,钟意把行李箱寄存在山脚,捧着骨灰盒拾级而上。
走了快两个小时,在她的小腿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终于来到一片整齐开阔的墓地。
工作人员把骨灰盒放进去,立了碑,上面只有钟连海的名字,没有生平简介。
钟连海生前赞颂者无数,死后没有人为他作墓志铭。
就连钟意也不知道如何定义他的一生,有好有坏,穷苦过,风光过,或许爱过,或许没有。
最后钟连海的名字下方只有一句:钟意之父。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永远的父女。
钟意把洁白的花放上去。她知道钟连海可能配不上馨雅高洁的百合,这是她的一点私心。
她跪下,在墓前磕了三个头。
爸爸,二十四年来承蒙您关爱。
爸爸,我要走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看您。
爸爸,请允许我最后一次流眼泪,从现在开始我会很坚强。
暮色四合,钟意从山脚领回行李箱,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
“......那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国内,房子产权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张明轻叹,想说要不待到年后再走吧,但是欲言又止。
方知祝大概熬不过这个年了。
钟意拿起那份病危通知书,翻开仔细查看。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医院已经下达了两份病危通知书,手头这份是第三份。
方知祝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钟意抵达A市时他刚好睡下,医生估计等他下次醒来大概在八个小时后。
钟意把三份通知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做完两套雅思模拟,方知祝醒了。
“外公,”钟意笑着走过去,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想吃点什么?”
方知祝的瞳孔略微涣散,用了几秒钟时间聚焦,看着她说:“糯米糕。”
“好,这儿就有呢。”
钟意不再阻拦他的饮食,她恨不得把方知祝这些年来错过的美食全部端到他面前,这个也很好吃的,再吃一点吧。
“芽芽今年五岁了,它很健康,起码能活到十五岁。”方知祝的声音很虚弱,说话断断续续的,和钟意唠着家常。
“锦衣玉食地养着,它活到二十五岁都没问题。”
方知祝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不,不要活太久,久了就舍不得了。”
钟意以前经常炫耀自己挑狗的眼光:“说了你肯定会喜欢的吧,一开始还嫌弃,哎呀,人类的本质就是真香。”
事实上他怎么会不喜欢芽芽呢,方知祝第一眼看见芽芽就喜欢得不得了。
它当时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软乎乎地窝在钟意的怀里,一只小狗叫得像猫咪一样糯,没有人会不喜欢它。
更何况,这是钟意送给他的。
但是金毛的寿命有十到十五年,方知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陪它那么久,万一不能,那这个世界上因为他的离开而伤心的生命又多了一个。
目送亲人离开的痛苦有多难熬,方知祝已经真真切切地感受了十八年。
他势必要让钟意难受了,但是他希望芽芽可以笨一点,很快忘记这个不负责任离它而去的主人,开心地过完这一生。
“接下来,准备去哪儿?”方知祝看见了她停在病房门口的行李箱。
“去伦敦,”钟意扬了扬手机,把最近和教授联系的消息记录读给他听,“他当年就很希望我可以读研。”
方知祝仔细地听着,点头说:“好。”
日常简单的交流也极大地耗费了他的体力,钟意念到那条英式冷笑话,兀自笑了半天,却没有听见回应。
方知祝睡着了。
她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收回去,和护工一起把方知祝放平躺下来,像捧着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一般。
方知祝下次醒来可能要到后天了。钟意起身,暂时告别:“我出去有些事,如果有情况,请随时联系我。”
“好的。”
钟意把牧鸿舟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很快接到了他的一连串微信和电话。
牧鸿舟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攒足了被冷落近一个月的怒气,却又在吼完开头那句“钟意!”之后迅速疲软,很不甘心地带了一丝讨好,向她求和:“小意,你去哪里了?”
“啊,就回S市休息了一阵,现在在A市了。”
回S市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既然在休息怎么一直不理我,拉黑又是什么意思?
牧鸿舟有一千个问题要问,但最终隔着话筒,他的心被微弱的电流牵拉着,不敢轻举妄动,“那你......过来吗?”
在钟意失联的这段时间里,他从起初的未曾注意,到如释重负,再到压抑沉闷,现在牧鸿舟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念钟意。
钟意长着很多坏心眼,但是笑起来很甜很漂亮;会动手打人,但是窝在他怀里时又很安静很乖;在床上很主动,最后都会被做哭,她自找的。
他也是自找的,被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思念折磨了大半个月。
“来啊。”舌尖在口腔里绕了一圈,钟意说。她拉开超市冰柜,挑出一块卖相还不错的猪肋排,“你吃不吃韭菜?”
“......一般,怎么了?”
“包饺子啊,”钟意理所当然道,“可惜我已经在结账了,猪肉韭菜馅儿,一般你也将就着吧。”
他微怔:“你会包饺子?”
牧鸿舟电话里问的问题,钟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她提着一袋子绿叶白菜站在门口,穿着很朴素,连耳环都没有戴,看起来还是很美,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
牧鸿舟开门时左腿往后退了一小步,做好了她飞扑过来抱住他的准备。
但是她没有。
钟意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愣着干嘛,帮忙提菜啊,很重的。”
“哦,”牧鸿舟收起那点见不得光的失落,把超市的袋子接过去了,“怎么买这么多皮子?”
“万一我错误率太高,十个坏八个怎么办?反正便宜呗。”
钟意把头发扎起来,系上围裙,拿着菜刀往砧板前一站,倒真是有模有样。
牧鸿舟过去想帮她,被她一脚踹到门口:“今天有的吃就吃,我要没做成那就都饿着吧!”
钟意让他去客厅等着,牧鸿舟转了一圈又回到厨房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看着她,想多看看她。
钟意脱了大衣,穿着一件黑色修身毛衣,紧身牛仔裤在她身上穿出了直筒裤的效果,两条腿又细又长,在烟火气里笔直地站立。
她的毛衣袖子撸上去一点,露出一截手腕,毛衣是低领V字的,脸,脖子,手腕是一样的皓白如霜。
钟意很会穿衣服,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她每次穿英伦风的搭配都很有韵味。
钟意正在切葱花,她的指尖在葱白间游走,一时叫人分不清究竟哪个更白一些。
牧鸿舟喉结微动,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钟意的厨艺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但是隐约记得上次她做的早餐味道似乎不太好,煎蛋里面还有蛋壳碎。
她今天把食材处理得井井有条,猪肉切得细碎,生粉香油,一点点鸡精,饺子馅刚和出来就满室飘香。
“在家学做菜了?”
牧鸿舟低下头,把脸贴在她雪白的后颈,可以预料这顿饺子会包得很好,吃完晚餐,他们会依偎着坐在一起,把在A市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矛盾说开,然后和解。
过几天他有空了,可以去浮金山看日出,带上两个烤红薯;日子暖和些了,他们可以去海边游泳,给钟意买冰淇淋。
牧鸿舟想,他大概是有一点斯德哥尔摩倾向的。
“也不算吧,就包饺子还行。”钟意想起光荣牺牲的两袋面粉,勾了勾嘴角。
饺子皮实在太多,钟意最终没有拒绝牧鸿舟帮忙的请求。她稍微教了他一下他就学会了。
小小的厨房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当钟意把一板饺子倒进锅里,弥漫着香气的水雾蒸腾起来时,牧鸿舟心里蓦然升起了一种家的感觉。
钟意一直想和他有个家,等下次她再提起,他会答应的,和她一起去见她的外公。
牧鸿舟看着她单薄细白的背影,说:“下个礼拜去......看日出吗?”
钟意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笑了笑:“算了吧,来回一趟好麻烦。”
“许愿嘛,心诚则灵,在这里也是一样的啦。”她放下刀,抓起两根筷子竖着握在手里,闭上眼睛转身面对着他:“牧鸿舟,祝你前程似锦,以后都开心快乐。”
牧鸿舟莫名嗓子有些发干:“怎么又给我许愿,你自己呢?”
“我?”钟意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猫眼转了转,“我随缘吧,能得到的自然能得到,不是我的求也求不来。”
牧鸿舟眼皮细微地跳了一下,被她踢了一脚:“让开让开,出锅了!”
他们在一张餐桌上面对面吃饺子,牧鸿舟那碗被他吃光了,钟意慢吞吞地吃了半碗,放下筷子:“我有点吃不下了。”
她一向挑食,吃片吐司都要蘸鱼子酱,饺子里只淋一点普通的酱油或醋她是吃不满意的。
牧鸿舟就把她那碗接过来吃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个人滤镜加成,他觉得味道是真的很不错。
钟意起身去厨房里把剩下那点皮给包了,堆起来总共三大板,放冰箱里把整个下层塞得满满当当。
足够吃上十几顿了吧。
钟意对着冰箱门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扬起一个笑容,努力不让这场离别太难看。
“我走了。”钟意拿着包走到玄关处,穿上她的大衣。
“你去哪?”牧鸿舟讶然起身,不解地看着她。
钟意也不解。曾经不要她来的是他,现在他又是什么意思,不想让她走?
“我去我外公那里,”钟意看着他,“你想去吗?”
牧鸿舟有点犹豫。他今天什么都没有准备,不知道钟意的外公喜欢吃什么,如果他深夜造访,吵醒了他老人家,外公会不会讨厌他?
他有些局促地立在那里,说:“下次吧,我明天很早有个会。”
确实如此,明早七点国外的投资商飞过来,他得去接机。
钟意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她穿好鞋子,对他笑了笑:“那我走了,拜拜。”
她没有说再见,再见对她来说等同于一个诅咒,妈妈就是在她说完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的。
钟意今晚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柔,牧鸿舟第一次见这样的她,心里腾地不安起来。
钟意打开门走出去,牧鸿舟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突然疯了似的跑出去。
“小意!!”
钟意刚摁下电梯,闻声回头:“你怎么来了?”
牧鸿舟脚上还穿着家居拖鞋,和钟意刚才在里面那双是一对,但是钟意现在换上了她的小皮靴要走了。
“你,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走吧?”
“明天啊,那我外公该生气咯。”钟意揶揄地看着他。
“......好吧。”牧鸿舟说,“我送你进电梯,到了发消息给我。”
钟意垂了垂眼,把那抹绝望和不舍遮掩在浓密的睫毛后面。她抬头看着牧鸿舟说:“好。”
平时等半天的电梯今晚速度却令人讨厌地快,不一会儿就升上来了。
电梯门开,钟意走进去按下一层按键,笑着对他说:“好啦,不用送了,以前不见你这么腻歪。”
牧鸿舟神色微赧,他腻歪吗?好吧,是有一点。
可是以前也不见钟意这样温柔,她今晚一直在笑,给他包了那么多饺子在冰箱里,她对他这样好,好到牧鸿舟觉得像是要把所有的爱意一次性付清,然后钱货两纥。
电梯门缓缓合上,牧鸿舟在冰冷的金属门里看见自己被扭曲的脸,和被电梯门一点一点遮住的钟意的脸。
钟意也一直在看着他,嘴角挂着笑,漂亮温柔的,令人不安的笑。
最后关闭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钟意的两片唇瓣上下轻轻开合,像是给他抛了一个拘谨的飞吻,又像是比着口型说了句什么。
电梯门合上,旁边屏幕上的红色数字逐渐变小,最后降至1.
牧鸿舟走到楼梯间,打开窗户,冰冷的寒风朔朔地灌进来。
钟意从一楼出来,风把她的大衣衣摆吹得飞起来,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行走在光明与黑暗里,形单影只,发丝飞扬。
牧鸿舟站在窗边打了个冷颤。
他关上窗户回去,看着桌上还没洗的两个碗和蘸碟,有些失魂落魄地,突然一阵头昏目眩。
很久之后牧鸿舟才渐渐反应过来,钟意在电梯里做的那个口型,是我爱你。
但是太迟了。等他反应过来,钟意已经身处另外一个时区,经历过无数黑夜的阵痛,刚刚长出一缕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