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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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小院门口, 一盏灯笼被吹得摇摇欲坠,李昭允靠在门边,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脚步声, 这才抬起眼来。
章郢抱着怀中不省人事的青钰, 一步步走了回来。
李昭允面『色』一变,快步走了上去, 急急问道:“她……”“她喝醉了, 此刻已睡着了。”章郢压低嗓音,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姑娘,李昭允看她双眼通红, 像是哭过一般, 沉默片刻, 问道:“你欺负她了?”
章郢摇头, 微笑道:“欺负她的, 是殿下呢。”说完,也不看李昭允,抱着青钰进了里屋,留在李昭允独自站在风中,久久地陷入沉默。
温暖的屋内,章郢缓缓放下青钰, 拉开她搂着自己脖子的手,又要替她盖被子,她却不□□分, 在床上滚来滚去,眉尖轻蹙,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伏在床边,张嘴“哇”地吐出一大滩秽物出来,章郢只好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
青钰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双眼红肿得跟兔子一样,瞧着可怜极了,章郢看得心软,又倒了杯水来让她润润喉,青钰吐完了,又重新倒了回去,双眼紧紧闭着,呼吸很快就平缓下来。
章郢拿帕子擦了擦她的唇角,又起身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李昭允见青钰醉成这样,也亲自去厨房熬醒酒汤,二人忙活至天蒙蒙亮,这才回房歇息。
这一回,章郢不再担心她会再次逃跑。他知道,昨日她肯对他说这么多,是彻彻底底心如死灰了,她心里不痛快,才会喝酒发泄,或许日后她还是会回去,但至少此时此刻,只有他,才能为她遮风挡雨。
青钰翌日醒来的时候,窗边停了一二喜鹊,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抱着被子起身,愣愣地发呆了许久。
昨夜的一幕幕飞快闪现出来。
男人专注而温柔的眼神,一遍遍地袒『露』心意,她指着月亮破口大骂,他低头帮她搽拭眼泪。
一遍遍唤着:“不哭了,别伤心。”
他抱着她回来,她醉醺醺地沉溺在他的怀里,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可以听到男人沉稳的心跳,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袅绕鼻尖,他宽阔的胸膛在为她遮风挡雨,一如回到了三年前。
青钰从脖子到耳根,以肉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
他喜欢她。
他亲口说,喜欢她,不是开玩笑,而是一心一意。
他为什么,就喜欢她呢。
青钰双脸红得甚至发烫,伸手贴面降了降温,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这才掀开被子起身,走到院中四处晃了一圈儿,今日不知怎的,喜鹊停留在枝头,甚为招眼,院中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树下的石桌被擦拭地一尘不染,像是真真正正在这里安了家的样子。
却未曾见到章郢的身影。
章郢在哪儿?
青钰到处找了一圈,终于在小厨房的灶台边发现了他,章郢正伏在那儿,睡得正香。双睫紧紧地压在一起,睡颜静谧而安好。
青钰蹲下身子,悄悄停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盯着他瞧。
是了,她想起来了。章郢前天夜里为她一夜不眠,昨日赶来救她,一路奔波不止,夜里又陪着她喝酒吃面,回来之后,她睡得人事不省,却还记得她吐了之后,他在床边忙活的样子。
连续两天两夜不曾合眼,换谁都受不了。
青钰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虚空悄悄描摹着他的眉骨,只觉轮廓让令她倍感亲切,她的手停留在了章郢耳边,那里,是一道清晰可见的人/皮/面具的贴痕,说起来,她连他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
青钰闭上眼睛。
她不勉强他掀开面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没必要非要弄清楚,一如她选择戴着面纱。
忽然觉得睫『毛』有些痒。
青钰睁开眼,章郢正俯身凑在她的面前,轻轻地对她吹着气儿,笑『吟』『吟』道:“醒了?”
青钰骤然起身,故作冷漠地问道:“这里这么脏,你怎么就在这里睡了?”
章郢笑道:“本就忙活到天亮,想着你也该醒了,索『性』下厨为你做了点早膳,只是食材简陋,要委屈你勉强凑合凑合了。”他说着,上前去掀开锅盖,一眼望过去,却是呆住了。
哪里有什么早膳,只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掀开一股焦味扑鼻。
章郢急忙解释道:“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方才睡着了,不想它竟烧糊了,长宁,你稍等片刻,我这就重来……”
青钰扫了一眼那锅,故作冷静地偏过了头,唇边却如何都抑制不住那一抹微妙的笑意。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会嘛。
她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呢,连下厨都会,还这般体贴地去给她做早膳,没想到也是瞎逞能。
她低头笑了一声,伸手去夺过他手上的锅铲,淡淡道:“你还是先回屋歇息吧,我自己会做,你这样子,万一又睡着了,我今日岂不是要一直饿着肚子了?”
说完,她又自顾自地补充一句,“你也不必担心我会逃跑,放心,至少现在,我不跑了。”
说着,锅铲熟练地铲起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精准且优雅地抛进了一边的小桶里。
青钰勾起眼角,朝章郢笑。
她其实是会下厨的,这是她在民间学的,后来哪怕做回公主,因时常不爱准时吃饭,又不喜吃那些御厨做的山珍海味,也偶尔会亲自动手下厨,一来她胃口极小,饭菜也做得简单,二来,也可防止旁人对她下毒。
章郢其实也是知道的。
他看着她握着锅铲的手,那双手纤细修长,干净无瑕,与脏兮兮的铲子格格不入。
当年,她做了他的夫人,因他还有正事,平日若是忙碌不休,则会将她独自留在家中,也曾怕她独自无聊,特意让管家派了『性』子活泼的侍女陪阿钰解闷,谁知她只念着他,想着自己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整日做个摆设,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便觉烦闷,于是,执意着要学些什么。
学绣花,绣得十指被扎得千疮百孔,才泪眼汪汪地被勒令终止,章郢为了不让这傻姑娘继续犯傻,下令扔了所有的针线。
学抚琴作画,更是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后来,她又心血来『潮』,一头扎进了小厨房。头一回,险些放火烧了厨房,后来,又做出了惨不忍睹的菜肴来,章郢本不知她趁自己不在时干的“好事”,直到厨房里的厨子都来找他哭诉了,这才哭笑不得地制止了她。
可她怎么说的?
她说:“我知道阿延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可是我就是想做些什么呀,这样毫无作用地待在阿延身边,不能为我的心上人做些什么,觉得无所谓的是你,可感到不公平的却是我。”
“好想学会做饭啊,这样,阿延就是被我照顾的了。”
后来真心拗不过她了,还是放她去亲自下厨,她苦学了很久,切菜切得手指都留了细小疤痕,才终于将学会了做出丰盛菜肴来,每晚等着他回家了,还亲自为他布菜,认真地说道:“我见隔壁的王婶便是这样照顾她的夫君的,正常的妻子应该是这样的贤惠的,我天天给夫君夹菜好不好?”
章郢无奈,笑着屈指敲她脑门儿,“你当我还小么,需要你无微不至。你若能照顾好自己,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时至今日,他亲自为她做饭时,才明白了当初她的感觉。
想为心爱之人做些什么,多做些什么,就感觉怎么喜欢,都喜欢不够一样。
“章郢?章郢?”青钰拿着铲子在他面前晃。
章郢回过神来,一双墨玉似的冰凉双眸,定定地望着那锅,许久,才缓缓一笑,柔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去歇息了,改日再做。”
改日?
就你这厨艺,没有改日。
青钰嗤之以鼻,看着他负手跨出门槛,行得远了,才专心地开始做菜。
***
青钰做了满满一桌。
李昭允顾忌青钰在外活动,便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哪怕饿了,也不曾主动出来。直至章郢睡到申时起身,才主动做了挡箭牌,将他从房间里带出来,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这般忐忑不安,当着青钰的面儿,被章郢拉着,坐到了青钰的对面。
青钰垂着眼睑,连眼皮都不曾掀开看一眼。
李昭允便也垂下双目。
这两兄妹,此刻相对无言,二人之间的氛围,比陌生人相见更要尴尬。
章郢其实知道,她昨夜会边哭边骂,还是放不下这段感情。十几年的兄妹情,爱得深切,爱得认真,恨也刻骨铭心,就这样浓烈地爱过恨过的哥哥,并非一刀两断四个字就可以撇开关系的。
若不相见还好,偏偏还得在同一屋檐下,勉强度日。
殿下是何为人,章郢心知肚明,当年之事虽无可辩驳,但……也并非只是殿下一人的错,错的是所有人,又不是所有人,或许该怪这个世道无情,每个人都欠了阿钰一笔债,但又不知道该从何来还。
但昨夜之后,他彻底确定了。恨一个人远比和好要累很多,他不能强求她原谅殿下,可若殿下还是往昔那个哥哥,或许对她……还是安慰罢?
章郢坐在两人侧面,低头瞧了瞧这些菜,果真是阿钰亲手所做,『色』香味俱全,他夹了菜,放到青钰的碗里,又悄悄撞了撞李昭允的胳膊肘儿,示意他也学着自己。
李昭允:……?
章郢以眼神示意,李昭允微微抿唇,迟疑了许久,才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白菜,还未捻起来,忽见青钰也飞快出筷,夹住了他的筷子……中间的白菜。
李昭允触电般收手,青钰夹了起来,自顾自地咬了一口,用余光瞟了李昭允一眼,心想:我做的饭菜,你吃什么吃。
李昭允无奈,在桌子下冲章郢比划了一个手势。
——该怎么办?
章郢挑了挑眉,伸出一根食指,冲他摇了摇。
——阿钰这脾气,唯不要脸可破。
李昭允蹙眉,不太赞同,又指指桌上方,抬手一勾,做了个掀桌的手势。
——若是激怒钰儿,恐怕适得其反。
“你们在比划什么?”青钰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抱臂冷笑道:“真以为我什么都看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