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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法被爱的鬼其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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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出来,匆忙躲到义勇身后, 只探出一只眼睛, 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个奇怪的陌生人。

义勇小心翼翼地护着五月,也在看着这个男人。

“您哪位?”他出声问,

异『色』瞳的男人忽然僵住了, 这才反应过来——哎呀, 刚才一不注意,他是不是说出了很要命的话?

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头发丝都透着尴尬。

“哦……不是……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就要走了!”

丢下这么句话,他撒开腿就准备跑。然而还没跑来几步,五月忽然窜了出来, 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让他一步也走不了。

“等一下,我有事要问!”她急急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雄英读书?不对……我应该这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雄英!”

大正时代可没有雄英高中,而且五月也根本没见过这个男人。要说起来, 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有着一副异『色』瞳的人呢!

分明如此陌生,可他偏偏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也知道自己就读于雄英高中。这种种迹象都指明了一点——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不不不什么雄英啊什么泷音五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很紧张地擦着汗,结结巴巴的, 连话都说不明白了。他急于摆脱这个苦手的话题,最好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才好,但却显得格外的欲盖弥彰。

这副模样, 俨然是在说着“我知道些什么”。

五月更不可能把他放走了。

“不许走!在我问个明白之前,你绝对绝对不可以走!”五月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他,“知道了吗!”

“不是……小姑娘啊,你别……”

一边支支吾吾地同五月周旋着,他一边寻找着逃脱的办法。

如果单就五月一个人拉着,他倒是还能勉强挣脱。可很快义勇也加入了拉拽大军。

有义勇这种重量级的家伙存在,他这下是一步也走不开了。

实在是很尴尬。他急得整张脸皱起来了,恼得直跺脚。

“我……这……唉!”

他沉沉地一叹气,用力甩开手,放弃挣扎了。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别拽了我衣服都要破了这衣服不便宜好吗!我说的就是你啊臭小子,放手!”

义勇不撒手,但力度却稍微降低了些。

异『色』瞳的男人没话说了,他气得都不想向义勇投去目光。但他也不敢看向五月。

因为她那通透得仿佛一眼就可以望穿的清澈双眸,和她的长兄真的很像。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是认识你,也知道你小时候在横滨,后来考到雄英去了。”他说,“可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这个地方遇见你!”

这番话说得倒是真切,但五月却是将信将疑的。她挑了挑眉,质疑般地问:“……真的?”

意识到自己没有被信任,异『色』瞳的男人的顿时又恼起来了,嚷嚷着说:“我骗你干嘛!有必要吗我!”

他这一声恼怒的大吼引来了过路人的侧目,也让铃原酒肆的老板娘探出了头。义勇可不希望小铃原发现自己和五月正埋伏在店门前,忙伏低了身子,顺便拽着五月让她放低重心。

两个人就这么藏着掖着的,把异『色』瞳的男人拽去了不会被小铃原看到的角落里。

危机解除,五月急不可待地切回到了正题上。

“既然您什么都知道,那么烦请您回答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太久太久——或许他可以给出答案。

听了五月这话,他忽然僵住了,放空双眼,估计连大脑也顺带着一起放空,什么都不剩下了。

无论是五月在他眼前挥挥手,还是在他耳旁打打响指,他都还是这么一副呆愣愣的模样。最后还是义勇用力拽了拽他的衣服,才总算是让他回过神来了。

“我不是说了我的衣服很贵不要『乱』扯了吗臭小子!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他凶巴巴地朝义勇吼。

五月一脸冷漠,甚至有点想笑。

“那您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会穿越到大正呢?”她再度把问题复述了一遍。

异『色』瞳的男人吓得一颤。他故作高明般清了清嗓子,拖长了声,一本正经地说:“这……这是个好问题!这真的是个顶顶绝妙的问题了!所以吧……嗯……关于这个问题吧……”

可支支吾吾了半天,又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他都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无奈,他只好向五月坦白了。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回到这里来。你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我很惊讶。反正我暂时是还没有搞清楚,不过我会弄明白的。”

五月的表情更难看了。她瘪着嘴角,一声不吭,从身上散发出的冷漠氛围让异『色』瞳的男人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打了。

他才不要被打!

为了避免这般悲惨的结局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他急忙挽回般地说:“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去往平成!”

“您说。”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略有些躲闪。到了这会儿,他还是有点想要逃避,但现在显然已经无处可逃,他只能坦白。

“实不相瞒,最初就是我把你从大正时代送到平成去的。”他说,“至于具体情况,其实是……”

说着说着,他慢慢的停下了,左眼瞳孔忽然扩大,变得浑圆,几乎盖住了苍『色』的虹膜,而浅红的右眼,依旧是瞳孔细竖。

似乎像是看到了什么,他了然般地一点头。

“哦——原来你们现在正在杀鬼啊。我明白了……”

这番话听得五月很疑『惑』。

“可是杀鬼和要求你给出回答,这两者之间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冲突啊?”她小声念叨着,心里浮现出了一丝不详的感觉,“你不会又是不想回答吧?”

“怎么会!我肯定会告诉你一切的!”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给出保证,但随即话锋一转,他又说,“可是如果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会影响到你杀鬼的……效率。”

他原本想说的词是“心情”。

但一旦说出了这个词,反倒真会影响到她了。

“况且我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我也需要去解答自己的困『惑』。”他轻轻地拍了下五月的小脑袋,“这样吧。等你们杀死了这里的鬼,我会来找你的——然后,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泷音五月。”

他挥了挥手。

走开几步后,他忽然又扭过了头。

“对了,偷偷给你们一个小提示。你们没有找错鬼。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吧,小朋友们。”顿了顿,他又说,“顺便再提一嘴,你可以称呼我为锚。”

话音落下,他凭空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锚……

五月好像听过这个字眼,但是当下却想不起来了。许许多多的疑『惑』一股脑地挤进她的脑海中,让她一时有些困顿,呆站了好久,都没能想明白。

别去想了。

她用力甩甩脑袋。

锚说过,他会给出答案的。

“继续去铃原酒肆前面蹲守着吧,义勇先生。”

“嗯。”

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街上熙熙攘攘,店里吵吵闹闹,小铃原没有注意到他们,而他们也没有发觉有任何的异样。

沉默地坐在阴影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五月看着酒肆门前的人流,但义勇却不觉得她将这些人看进了眼里——她所注视着的,是更遥远的事情。

义勇有好几次试图开口说些什么,但却都是欲言又止,直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来。

街市的繁华直至夜深也没有消散。这幅欢闹的图景让五月想起了平成的东京。

直到后半夜,街上的行人才逐渐变少,最后变成了空空『荡』『荡』,只有铃原酒肆依旧亮着灯火。一个喝醉酒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站到了桌子上,唱着很难听的一首歌。座下的酒客们很捧场地为他欢呼。小铃原坐在一边,微微歪斜着头,笑看他们的嬉笑与欢闹。

分明她就身处于这片喧闹之中,却又像是独立于此。

远远地看去,在暖『色』的烛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那么柔和。五月想起了在警署看到的那份不完整的报案记录。

这个女人——被酒客们称为小铃原的女人却不知名为何,哪怕在档案记录里也仅仅只写下了“铃原”这一姓氏的女人,曾经遭遇了家暴。

这样的暴力行为或许持续了很久很久,可当她终于无法忍受,试图为自己抗争,却没有任何人帮助她。

“她啊,好像很悲哀呢。”

自言自语似的,她说。

这话一不小心钻进了义勇的耳朵里。他神『色』不变,依旧注视着酒肆内的动向。许久后,久到连五月自己都几乎忘记说过了这话时,义勇才淡淡地说:“别对鬼怀揣没必要的怜悯之心。你要知道,那终究是只鬼。”

“我……我没有怜悯他们!”

她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五月对鬼这种生物有着生理『性』的厌恶。

“只是……有点同情而已。”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作为一个人,从自己的立场看去,对她遭遇的暴力感到同情罢了。”

义勇不再说什么了。可五月依旧心绪难平。档案记录里褪『色』的墨字不停地在她的心里盘旋,她始终无法释然。

“呼——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在她发呆的这会儿空隙时间里,酒客已经走掉一些了。店里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客人,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没过多久,就被家里的仆人接了回去。

今日的铃原酒肆在破晓之前就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小铃原阖上了门,义勇听到她在里面收拾桌椅的声音。

如果她当真是鬼,那么在下一次天黑之前,她应该不会再走出酒肆了。

但不久之后,她却迈出了铃原酒肆。

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今天不是晴天。没有日光的威胁,哪怕是鬼,今日也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小铃原撑起了一把油纸伞。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的是独特的闷响声。她独自一人行走在积水的街道,从地面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鞋袜,也将那豆绿『色』的振袖染成了深青『色』。

借着雨声的掩盖,义勇与五月悄声前进。

雨水将他们完全淋透了,风一吹,凉意就透进了骨子里。五月实在是被冻得瑟瑟发抖,浑身上下的每个关节都变得无比僵硬,简简单单的迈步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偷瞄义勇几眼。他好像完全没有被这场雨所影响到,依旧是同平素一般走得飞快。

两人之间的速度差距逐渐拉大,渐渐的五月落在了后面。

小铃原回到了家中。义勇便也停下了脚步。

“五月,接下来……”

扭头,义勇居然已经看不到五月了。他心下一惊,急忙原路返回,在前一个路口找到了五月。

“对不起……我实在是走得太慢了……”说话时,她的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因为实在是太冷太冷了……”

“没事吧?你去找个躲雨吧,我一个人就行。别感冒了。”

说着,他伸出了手,依旧温暖的掌心贴上了五月的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实在是把五月吓到了。有那么一个刹那,她甚至都不敢呼吸,大脑也已经因为惊讶而停转了,甚至都没有办法想明白义勇的这个动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义勇,似乎快要遁入他那深蓝的眸子之中了。他的头发湿哒哒地垂着,雨水顺着发丝滑落,他不得不闭上了一只眼,以免雨水落进眼睛里。

五月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用袖子帮义勇抹去了那一撇恼人的雨水。

……等等,她在干什么啊!她怎么能对义勇先生做出这种事情啊!

五月整个人都傻了,手僵在了半空之中。整个核心体温都在不受控制地疯狂升高。

现在她一点也不冷——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火炉!

义勇的眼里略过一丝诧异。

“嗯?你的额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烫了?脸也这么红。”他放下手,很认真地看着五月,“我看你果然是感冒了。快点去躲雨吧。”

五月疯狂摇头。

“我不用!我没事!”过于尴尬的五月,变得略微有那么一些过于亢奋了,“而且,感冒哪儿会来得这么快呀。我挺好的——真的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听五月反复强调了好几遍,义勇便也就信了,不再过多坚持。

“那就继续吧。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他喃喃说,“真是一场出乎意料的雨……没办法将她局限在阴影之中了。”

想到她会冲出屋外,肆意将这座小镇上的所有人的都挟持为她的“人质”,就让义勇觉得无比苦恼。

如果没有这场雨,那该多好。他想。

不过他也知道,怪罪不可控的天气是愚蠢的行为。

“我们要等雨停,还是直接闯进去呢?”五月小声地向他探询意见。

义勇摇了摇头:“我们先敲门。”

“……敲门?”

五月满头问号,心想这行动方针还真是有够独特的。

看穿了她的困『惑』,义勇回答说:“在动手之前,我必须要先确定她的身份是鬼。”

虽说先前那个莫名其妙的被称作锚的男人说,他们并没有找错目标,但义勇更想要相信自己。

“哦——”

原来是这样。五月明白了。

雨势转弱。小镇开始苏醒,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

站在铃原家前,五月轻轻叩响了门。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小铃原走出来。五月感觉不太妙,探询般抬头看了看义勇。而义勇只是颔了颔首,示意她再敲一次试试。

既然义勇都这么表示了,五月也就只好这么做了。

这一次她稍微加大了些力度,用力捶了捶门。

出乎意料的,门被她给捶开了。五月一怔,她没想到门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关好。

透过门缝间的小小空隙,能够看到略破败的屋檐。义勇将门完全推开,一言不发地踏入其中,五月也匆匆忙忙地跟了上来。

铃原家不大,一共才两间平方而已,布局和构造同义勇家有点像,不过相比之下要更加宽敞一些。

庭院一片杂『乱』,各处都生着高草,把几棵小树的生长空间压缩到了极限。各间的房门禁闭,没有一丝光亮能够透入其中。

这里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有的仅仅只是荒芜和死寂罢了。

五月试图推开禁闭的房门,但门好像是被从里面锁住了,没办法轻易推开。从木门间的缝隙看去,所能窥见的也就只是黑暗罢了。

“这么快就发现了吗……”

低沉的言语从缝隙间漏出。五月的心脏猛然抽搐了一下,她飞快地俯身侧闪,向身后大喊:“义勇,来了!”

冲破腐朽的木门,振袖带起了飞扬的木屑,她将尖锐的利爪对准义勇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划破了空气与坠落的雨滴。

下一秒,飞溅的鲜血将小铃原『逼』退到了草丛中。她的一只手被义勇斩断了,钻心的疼痛让她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的……”忍着痛楚,她呢喃自语着,“我知道一旦有鬼杀队的剑士出现,我就肯定会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因为我……”

因为她,无论是在身为人时还是成为了鬼,都是既弱小而无能的啊。

但没有关系。就算是在这里被杀死也没有关系。

被斩断的手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前一个白天她已经吃得很饱了——饱腹感还没有消失呢,直到现在她也依旧精力十足。

躲开来自五月那连续不断的水之呼吸四之形,她跃到了房顶上,将身子团起,每一丝经络都绷紧了力量。

五月也顺势追上房顶。她瞄准到了一个绝妙的斩首机会,但小铃原却忽然从房顶跃下。

如同从云端坠下的雨滴,她落在义勇面前。她亮出了尖锐的獠牙,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凶恶的野兽。

不再是那个柔和的酒肆老板娘——她是一只鬼。

“和我一起去死吧……”

但很可惜,她晚了一步。

还不及碰触到义勇分毫,水『色』的刀刃已斩断了她的脖颈。

这场凌冽的时雨停下了。阴云消散,撒下一片柔和的阳光。

她的身形在日光中逐渐消散。

在振袖和服上的水渍干透之前,她就会彻底消失了。

站在屋顶上,五月比任何人都能看清她最后的时光。她不会怜悯鬼——但这一刻,她却有点难过。

日光削去了鬼的皮囊,『露』出鲜红的血肉。振袖和服包裹着的人形也在消失。

“死了也好。其实我不喜欢这么活着。”

她说。

“做人的时候苦,成了鬼也依旧是苦。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么辛苦呢……我始终在想——一直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我无法被爱呢?”

五月一怔。不知是恼怒还是悲伤的情绪从她的心中浮起,她恨不得冲下屋顶,看着小铃原的双眼,勒令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但她没有。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任由这些话语在脑海中盘旋。

“我吃掉了所有不爱我的那些人,而我爱的人也因为我变成了鬼而死。我悲惨的人生之中,是否真的不配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爱与温暖呢?

“我啊,真可怜呢……”

她落下了泪,但那泪水却也在放晴的日光中逐渐干涸。

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那件振袖和服凌『乱』地留在地面。

鬼已灭。

沿着崎岖的墙面,五月慢慢地爬下了屋顶。日光晒不干湿透的衣物,依旧透心般的寒凉。

五月坐在屋檐下的阴影处,背对着那件振袖和服,怎么都不敢投去目光。

义勇向她走去。

“天晴了。我们回去吧。”

五月没有动弹。

“……义勇先生,我肚子饿了。”

听她这么一说,义勇好像也感觉到了饥饿感。他在五月身边坐下,掏出两个饭团。这还是出门前他自己捏的。

谢天谢地,居然没有被雨水淋湿。

“呶,吃吗?”

五月用力点头:“吃。”

饭团已经冷透了,变得略有有些硬。她咬下一大口,几乎是把半个饭团给纳进了嘴里。她很费劲地咀嚼着。

但除了咀嚼声之外,好像还有点别的声音,就像是喉咙被卡住了似的,义勇听到她在短促地呼吸着。

起初他倒是没有怎么在意这件事。可这声音实在是持续了太久,让他不免有点担心。

他看了看五月,才发现五月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他所听到的奇怪声音,其实是她的呜咽声。

义勇放下了饭团,心情复杂。

“五月,我捏的饭团就这么难吃吗?”

居然都吃到哭了。

五月咀嚼的动作一顿。她诧异地抬起头,噗嗤一笑。

“不。饭团很好吃,谢谢。”她用力抹干眼泪,扬起的嘴角渐渐垂下了,“我在想那只鬼的话而已。”

那些自言自语,是小铃原的痛苦遗言,也刺痛了五月的心弦。她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她说,自己是不是不配拥有爱。这句话听得我很难过。”喉头一阵酸楚,她咽下饭团,眼泪又落下来了,“过去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十岁之前,她都住在孤儿院里。

饭不是每天都能吃饱的,但日常的活计一定要干。如果做得不好,就要被毒打一顿,或者是把脑袋摁进水里。冬天冰冷的水几乎能让脸部的皮肤都裂开来。

每日每日期待着能够被收养,但事实上愿意来收养孤儿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五月总是没办法进入他们挑剔的目光。

她曾以为在成年之前的日子都会是这般无望且没有尽头,幸好孤儿院的开销增大,没办法再负担那么多的孩子,五月和其他的几个孩子被送了出去。

她的噩梦结束了。

“那段日子,我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心寒。我总在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不存在所谓的温暖和所谓的爱——世间就是阴冷的,不存在希望与光明。我也不配被爱……不过现在我倒是不这么想了哦!”

她复又扬起笑容,而泪水却继续流。

痛到极点的时候她没有哭,却在这时候哭了。义勇为她感到难过。

“真不容易。”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辛苦了。”

五月咬紧了下唇,眼前忽然一阵『迷』蒙,吸气时,仿佛整个胸腔都在阵痛。她很努力地不去转动眼球——可泪水还是溢出了眼眶。

她飞快地把剩下的小半个饭团扫空,勉强止住了泪意。

“其……其实也还好啦!”她笑着说,仿佛像是已经满不在意了似的,“孤儿院里有个和我同样岁数的男孩子,他被院长打得最凶,没有一天身上是不带伤的。”

她凑到义勇耳边,小声地说:“偷偷告诉您,那个男孩,会变成老虎。”

“老虎?”

乍一听,义勇还以为她在说胡话。

“嗯。”五月点点头,一脸认真,“在月圆之夜,他会变成一只白虎。很神奇吧?”

“确实是……”

这已经不只是神奇了——倒有些像是天方夜谭。义勇的想象力实在有限,没办法在脑海中勾勒出月下之虎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不过既然是老虎的话……那应该还是挺可怕的吧?五月难道不会害怕吗?

他对此持有困『惑』。

“说实话,变成了白虎的他,稍微有点吓人,因为好像连人类的理智都暂时『性』的消失了。但他本人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而院长他们却……”她停顿住了,无奈地一扯嘴角,没有再继续补全未尽的话语,只说,“所以就算他是凶恶的老虎,我不讨厌他。”

“是吗……”

“但是离开孤儿院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五月轻轻一叹息,“希望他也能过上自由的日子啊。”

义勇不知应当如何接话才好,只默默地点了下头。

日头渐高,但发梢依旧在湿哒哒地滴着水,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干透,更何况他们还坐在阴影之中,头发会干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义勇坐着吃完了一整个饭团,待五月的呼吸声变得和平常一样缓和了,他才站起身,对她说:“回去吧。”

“嗯……”

五月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刚迈出几步,她忽然停住了——她差点把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过,等我们杀死了那只鬼,他就会回答的……”

如果不是五月想起来了这件事,怕不是都忘把这个人给忘记,直接一路回家去了。

可是锚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莫非五月被放鸽子了?

啧……看来她还是太天真了。前一晚上遇见他的时候,就应该死拽着他问出些什么来的。

居然还相信了他所说的“杀完鬼就会给你们答复”的回话。

……她果然还是太没有心眼了。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爽,五月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真是的!那个混蛋家伙!”

“我这不是来了吗!”

锚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表情复杂。显然五月刚才的那一句骂落进了他的耳里,让他也有点不太爽。

他把双手揣进袖子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脸困意怎么也掩饰不住。虽然站得笔挺,但眼皮却一扑一扑的,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似的。

他很费劲地抬起眼,四下瞄了瞄,以一种棒读般的口吻说:“哇哦,你们解决得可真快。”

说罢,还煞有介事般地鼓了鼓掌——其实根本没必要。

他原本还想再继续闲扯些别的什么,然而五月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用沉默给他施加起无形的压力,让他实在没办法在说什么闲话了。

清了清嗓子,他找了块大石头,慢悠悠地坐下,慢悠悠地说:“小姑娘,你知道‘锚’吗?所谓的锚,就是……”

“稳定时间,避免人间在时之河流中倾覆?”五月挑了挑眉,言语间稍有一些不确定,但却说得飞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知道。”

锚呆住了。反应过来后,他惊慌地大喊:“……哈?为什么你会知道啊!我以为这是谁都没听说过的秘密啊!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啊!”

他气得牙痒痒。他可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透『露』出去。

“是一位老婆婆告诉我的,而她自己也是从她的长辈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五月下意识地这么回答了。但说到一半她好像察觉到了一点不太对——话题怎么又被扯远了。

她急忙回到正题上。

“你的传说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我想问的事情,你还没有和我说呢!”她细细列出自己的所有疑『惑』,“关于我的身世,以及我为什么会从平成时代穿越到大正,这一部分的疑『惑』,请您立刻解答——这一次你可别想逃避了!”

被连连『逼』问,锚显得很是窘迫。他躲闪着五月探寻的目光,小声嘟哝着,毫无底气:“我……我这不是正要开始说了吗!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先给我一小点时间措措辞吧。”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

“我是锚,贯穿时间之流的锚。我能够在不同的时间之中流动,任意地穿梭时间,譬如现在我身在大正,但下一秒我就可以去往昭和——或者是明治,或者是令和。我也拥有着能够洞悉过去和未来的能力。”他说,“泷音五月,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距离这个时间点的十五年前。我在森林里闲逛,并且遇到了你的长兄。”

那就是很普通的一天而已,同人世间的不停循环往复的时光无异。有人逝去,也有新生命的诞生。

就算那一天泷尾家遭遇了鬼袭,也依旧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是死亡的人数偏多了一点而已。

锚对这个循环心知肚明,也对世间的一切也了然于心,可他知道的却很少。

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会在他的耳边响起,但他不会去特地倾听——知悉一切,却也对一切无知。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会过于干涉人间的,因为他不过就只是“稳定器”罢了,过多的干涉反而会导致人间的动『荡』。

所以在踏入那片森林之前,锚没有想到,他会遭遇泷尾家的长子。

所以那一天锚就理应看着泷尾家的所有人都死在那只恶鬼的手里,什么都不可以做。

所以泷尾家的结局应当是恶鬼追上了带着幼妹逃跑的长子,泷尾家悄无声息地磨灭了在这世间的所有存在。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那个泷尾家的长子与他相遇了。

叫做一义的少年的苦苦哀求让锚无法再站在一旁。

他救下了最年幼的五月。

原本他也想救下一义,但是一义却执意要回去杀死那只鬼,最后死在了鬼的手里。

一义几乎是一瞬之间就毙了命。那只鬼继而开始追逐锚与五月,试图赶尽杀绝,连只有一周岁的孩子都不愿意放过。可锚完全不知道鬼与泷尾家究竟有怎么可怕的恩怨。

而后是追逐。心惊肉跳的追逐。

上一秒锚与鬼之间的距离还很大,可一眨眼就倏地拉近了,锚甚至能听到他狂热的咆哮。

锚不死不灭,被鬼吃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五月不是。而且他的能力却实在是有限,打不过恶鬼也逃不过恶鬼,甚至连躲藏都做不到。

恶鬼张开了血盆大口,锚无处可藏。他被迫穿梭时间,慌不择路地去往了平成。

他知道在平成时代来临之前,鬼就已经完全覆灭了。

身处于名为平成的这个时代,五月不必面临那只鬼的威胁。锚决定将她留在平成。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抚养这个孩子。

他的时间是非线『性』的。而且他已经干涉人间干涉得过于多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或许身为锚的稳定『性』都会完全崩塌,届时人间也会覆灭了。

况且五月是人,她就该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只是个肆意地生活在各个时代的悠闲家伙罢了,从世界诞生之时就是极孤独的存在。他不能让自己影响到五月的生命轨迹。

锚把她放在了横滨的那所孤儿院的门前,为她许下期待,希望她能够安然长大。

在一义离开讨伐那只恶鬼之前,他曾把幼妹的名字告诉了锚。但是那时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于危急,锚没怎么听清楚,将她的姓氏听错了。

所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泷音五月——她的名字,是泷尾五月。

五月所窥见的噩梦一般的场景,也并不是虚晃的梦境,而是她亲身经历的,与大正相连的最后的记忆。

“你不是从平成‘穿越’到了大正。”

锚告诉她。

“是你心中的执念让你冲破了时间的禁锢,把你带回到了大正——这里就是你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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