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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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记得很清楚, 宋瑾的身体有好转的的那天,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她少时聪敏, 过目不忘, 卦卜无差,是所有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可无论是幼时在使教自己夫子震惊的合不拢嘴的时候, 还是最近这一路上诊治疑难杂症的时候, 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满足感。
明明是个少年人,可在懂得了太多事情之后,她常常觉得自己心里住的是一个老妪。她的心已经空荡荡许久了,她甚至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有这种单纯的满足和喜悦是什么时候。
宋瑾的好转让她觉得, 扔掉自己的规矩,也是值得的。
她或许病了,但又或许, 只有现在她才是正常的。
傅景端着药,一步步走向宋瑾的帐篷,路上, 不少士兵和村民冲着她打招呼, 她微微的点头。
帐篷里,宋瑾正在看书。病重那几日除了躺着什么都做不来,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动的性子,但是仍然觉得十分压抑和憋闷。如今好了许多,便总想寻点事情来做。
手里这本书是傅景的。傅延泽的马车里装了不少傅景的闲书,正史野史, 传奇记事,五花八门,都很有意思。原本里面好像还有几本话本子,可是却在送来不久便被傅景急匆匆赶过来拿走了,倒是勾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不过他问了两次,傅景却是神神秘秘的,一直转移话题不肯说。
“宋哥哥,药来啦!”傅景一只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掀了帘子,一步迈了进来。声音清脆欢快,送个药生生让她给弄出了开饭的架势。
宋瑾看着她,有些好笑,放下手里的书,道,“怎么这样开心。”
傅景笑弯了眼睛,“宋哥哥好了自然是让人开心的。不仅是我开心,营地里的人都很开心。”
傅景说的这是真心话。若非之前宋瑾执意出城,甚至动了刀子,城外人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来大夫。宋瑾虽然没有特意说过,但底下的人在一起相处久了怎么会不聊天的呢,以至于后来城外的百姓都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对宋瑾都感激非常。
宋瑾被她带的也开心起来,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很习惯地被傅景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
药味被压了下去,口齿生津。
宋瑾含了一会儿,才问道,“小景,别的病人怎么样了?”
傅景接过他手里的空了药碗放到了一遍,坐在他床边,拄着下巴一边看他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外面还算不错。这几天只有几个人得病了,有些在你后面发病的人也都好了起来。”
傅景说着,冲着他促狭地笑了笑,“宋哥哥已经被人落下了,可要快点追上去,早点痊愈。”
宋瑾被她时不时地耍宝弄得发笑。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宋瑾微微抿了抿唇,问道,“伤亡的人数怎么样?”
傅景一顿。
尽管所有人都在尽力医治,可是正所谓治病不治命。大夫不是救命的神,受到治疗的人里,有人被治好,便自然有人没法治好。再加上,还有一些人,甚至连诊治的时间都没能等到,便在无尽的呕吐的折磨里去了。
像是宋瑾这样能够得到如此精细耐心的照顾的,没有几个人。何况,每天傅景都给他变着法地熬制温补的汤药,宋瑾仍然是瘦了一大圈,更别说其他人坚持的艰难了。
望着宋瑾的眼睛,傅景垂了眼,一件从前看来平常的事情在宋瑾面前竟让她感到不忍。
“沿柳村的人病重的最多,周围的村落里虽然不似沿柳村的人病的那么重,可是还是感染了不少,尤其是沿柳村下游的村庄。营地里健康的村民不算太多,所有医生一共接诊大概有一千多人,到现在……有三百五十三人没能挺过来。”
宋瑾本来好不容易带了一点红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傅景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原本嘴里邀功的俏皮话却有些吐不出来。
她原本想说“小景救得病人最多,痊愈也最多”,可这话梗在喉咙里却有些吐不出去了。经历了这一场疫病,即便是痊愈的人,也可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好友,而病重不愈的人,再也不能看看这个世界的。
在失去太多后,人们的喜悦都变得有些苍白。
傅景于是什么也没有说,悄悄抓住了宋瑾放在床边的手。
宋瑾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腹有一层薄茧,像是笔挺的竹枝,又宛如上好的白玉。
毕竟他是大病初愈,气血两虚,手指带着一点温凉。而傅景虽然略微有点劳累,但精神头很足,她又一向活泼,手心一向是热乎乎的。
这时候两只手握在一起,一只大一只小,一只微凉一只温热,莫名竟然有一丝妥帖。
宋瑾微微怔了一下,任由她握了,心里的难过在这种温热里慢慢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也不是不懂得疾病是残酷的。或许有了傅家兄妹的帮助,在营地里做隔离医治,叮嘱城里熏艾,提供淮州急缺的草药与财物,这场疫病的损失已经降低到最小了。只是他亲眼见到生命的逝去;看到前一天还能讲话的人,可能后一天便成为火焰下的飞灰;看到许多人因为痛失亲人以后疯癫似狂;听到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人逝去,他受到的冲击是从未有过的。
他突然感受到,他从前被保护的太高了。京城中奢靡成风,尽管宋家一向勤俭节约,可他的一件衣服仍然是够这里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了。他生活在清高的太学里,生活在煮酒烹茶的“上流人”的圈子里,高高在上,眼里不见尘埃。所以突然见到真正的疾苦,便如同眼睛里猛然进了沙子一样磋磨疼痛。
他乍然听到这些有些失神,却被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唤醒。
若是从前,他定然会躲开的,只是经历了这一场重病,几乎如同死了一次一般,多少比从前能放开了些。更何况这些天傅景常常近身照顾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彼此的接触已经有些习惯。傅景小他许多,又常常是一副十分坦然的样子,他逐渐也觉得傅景便如同一个贴心的妹妹一般,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却让他感到妥帖留恋。一直在意一些微末的细节倒是显得过于迂腐了。
“我知道了。”
宋瑾的神色恢复了平常,轻轻点了点头。
南营的人越来越少,北营的人越来越多。中间那条药棚的线在缓缓移动,像是胜利沉稳的进军。
许多人离去了,但有更多人好起来。天疫若是控制不住,便是一座城或者一个国家的浩劫,可是控制住了,也不过是一种厉害了一些的病而已。无论如何,相比于最坏,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那些确定了病症已经痊愈的村民,有一些回到了自己的村子,进行大水之后的重建,也有一些人留在营地里帮忙做些事情。像是沿柳村这样的村子受灾严重,很多村民至此已经身无长物,无处容身。宋瑾给谢予安写了信说明了情况,不知道谢予安做了什么样的周旋,但总归是送来了一些财物,宋瑾托傅延泽着手这件事,把财物给村民们分发下去,也算提供一些种子钱,好歹让生活过得下去。
看起来一切都似乎在好起来。傅景的手最稳,医术高明。再加上宋瑾病情沉重的几天她就很少接收新的病人,所以虽然她看诊的病人很多,但到现在基本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每天也没有了那么多事情要做,偶尔给别人帮帮忙,更多的时间就凑去宋瑾那里,监督他不要耗费太多精力,注意休息。
这一桩桩一件件把傅延泽看的瞠目结舌,其热心程度几乎让他怀疑傅景是不是换了个芯子。然而面对他的时候,这个妹妹仍然是不变的舌尖口利,常常堵的他讲不出话来。后来他只是有意思地瞧着,也没有什么干涉的意思。
在宋瑾完全好起来的前两天,营地里还在生病的人已经不多了。比较让人在意的是,祝老身边一个大夫病了。祝老很忧心,自己为徒弟诊治以后又派人来请傅景去看看。
傅景对于这些大夫,还是很是钦佩的。尽管只要防范得当,染病的风险并不算太大,可这毕竟还是在冒着生命的风险。傅景给人诊治的也很尽心尽力,幸亏,那位大夫并不是感染疫病,只是最近过于劳累,身体承受不住,受了些风寒而已。只要好好休息,按时喝药,并不会有什么大事。尽管傅景没来之前。祝老诊治的结果也是这样的,只是他们关心则乱,听到傅景也这样说,总归是长出了一口气。
回来的时候,小石大夫主动去送她出门,这个莽莽撞撞的家伙,在路上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傅景盯着他瞧了瞧,选择原谅了他。她想,宋瑾连刺伤他的妇人都原谅了,相比之下,小石大夫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小儿科,也算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哦,对了,那个妇人已经被放出去了。傅景在宋瑾的恳求下,送了她一枚清宁丹,为了药效好些还磨碎了自己发呆上的一颗珍珠入药,也算是仁至义尽。听村民们闲聊的时候说,那妇人已经清醒了过来,隔壁村子里一个汉子在营地里见了她,觉得很怜惜,想要讨她回家做婆娘,也不知道最后成功没有。
总之,这一场水患已经慢慢退去了。
无论多大的苦难都会慢慢过去,再大的伤疤也会慢慢淡化,就像阳光会赶走下雨天,幼苗会突破压迫它的土层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幼苗培育活动,我果然落榜了,而且我最近也没有榜单。头秃。
看到小可爱催更了~更文了更文了,快夸我
也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回归现在倒计时: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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