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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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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上,吃过饭,月华听闻明早我要离开梨香院,便和送药去的小环一块回来。

闲聊几句,见她脸上显着一丝疲惫,问药是否喝了,月华忽笑道:“因果,你派来的小鬼真是铁面无情。我吐一口药她逼我再喝一碗,谁还敢吐。我的病多亏她,不敢不好。”

小环正在铺床,乐得咯咯笑。

笑着笑着,她眼里的光暗了下来:“因果,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做点什么?”

我摇了摇头。除了二娘当日给苏媚的两箱嫁妆外,屋里没什么是我从通州老家带来的,不需要收拾,明早两个箱子一抬就是。

月华见小环铺好床,忙拿起箱子上的枕头说:“你总能变废为宝,小环妹妹说这里面塞的是荞壳,荞壳也能做枕头吗?我只见过瓷枕、藤枕等寻常枕头,最特别的是菊花枕,采摘带露的菊花晒干烘干做的枕头。”

“自然可以。李太医的《本草纲目》中记载,甜荞壳做的枕头有清热安神,助眠明目的功效。但壳子易产易得,农家人不知它的价值,误看为轻贱之物。谈不上是变废为宝,这壳子本身就是宝贝,没有好好利用而已。”今晚是我呆在梨香院的最后一晚,深知她是舍不得我离开,想着办法找话题多留一会。干脆问她是否愿意在这和我们同睡,月华立即点头。

我们三人把枕头拼到一起,共枕着歪在床上。

炭盆里烧着炭,小小的火苗正往上跃着。炭火还剩两筐,省着用,勉强能熬到十五后。

“荞壳枕头是做给谁的?”月华问。

“周姑姑。”我答。

她“哦”了一声,别过脸对着我,柔柔一笑:“因果,你做这么多事,是为了讨好周姑姑吗?”

讨好这个词,世人觉得功利心太重,总爱换个说法,可是实质上没多大区别,总之是希望获得对方的信赖和喜爱。我打了个哈欠,道:“不然呢,我是吃饱撑得?”

月华拉住我的手,温热的体温传达到我的手背上。养了几天,她手上冻疮已经好了很多。

她垂着头,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因果,我是身有奴籍的人,再怎样努力,也没机会往上爬。你冰雪聪明,困难的处境里能利用有限的条件想出杀出重围的办法。在别人看来无用的荞壳,经你手,成了安眠的枕头。因果……,你……利用过我吗?”

我微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

月华不同于我,在问罪前,她本过着爹娘宠爱,简单快乐的日子。一朝变故,娘亲上吊自尽,几个姐姐送去了官妓营,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人心的坚强远远超过想象,而人心的脆弱也一样远超想象。

一次的沉重的打击,可能会使人脱胎换骨变得更强,或者,变得不堪一击。

月华则是后者,她小心翼翼,不知道该相信谁,能和谁亲近,这也是她对我的感情建立如此快速的原因。

我反手将她的手紧握,笑问:“如果我说有呢?”

月华似乎早就等着我这样说,笑着抬起头,眼里有了光:“那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这一夜,我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周姑姑派来的人把我的行李抬到大夫人院中。小环和月华送我至水榭还不肯返回,周姑姑已走得不见人影。

虽然都在温府上,可是后院厨房的人不得轻易走动到前院,往后见面机会自然少了。小环一路拉着我的手不肯松,月华劝过几次,越劝她哭得越难过。

月华像个温柔的大姐,微微曲膝为小环擦泪,口里安慰:“这是好事,不许哭了,懂点事,否则因果看着心里不好受。”

小环缓缓松开手,扑到月华怀里,不停啜泣。

月华把她搂得紧紧的,对我挥了挥手,无声说了句:“我会安抚她。”

我点点头,追赶周姑姑去了。

我如今是枚棋子,一脚扎进二夫人和大夫人的博弈中,小环在后厨反而比跟在我身边安全。有柳大娘和月华的照顾,我亦能放下心来。想着哪怕是挂名的当家主母,大夫人仍然是大夫人,泰山巍峨众山小,我在大夫人面前得力,念着这一点,赵婶子等人不至于为难小环和月华。

殊不知,我的想法大错特错!身为挂名的当家主母,大夫人的处境有许许多多我想不到的艰难。

头日我到晓翠苑,没有见着大夫人,素秋说天还未亮大夫人便进宫去了。暖阁内新置是周姑姑添的,一应俱全。

大夫人进宫前吩素秋打扫温三少爷住的西厢小院,见素秋爬上爬下地忙碌,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搭了把手。素秋却当是极大的恩,客气到“谢”不离口。

大夫人回府后,周姑姑把我自个要求按普通下人归置的事禀明,又说了诸多梯己劝诫、来日方长的话。大夫人进宫一趟力倦神疲,只夸赞我知书达理、通晓世故,也不再有心神和周姑姑争论。

转眼五天过去,温府上下皆知温将军与三少爷不日归京的消息,加上恰逢新年,上从老太太院起,无不张灯结彩,剪纸贴红。

诺大的晓翠苑,大夫人跟前唯有素秋和汪嬷嬷两人伺候。冷冷清清有冷冷清清的好处,人少勾心斗角的龌蹉事就少,比起在后院厨房,这里自在得太多。

大夫人身边原本还有个名叫绿瑶的丫鬟,一年前满二十六,大夫人开恩还她身契,准她回老家嫁人生子。跟前只剩素秋一个,这样维持了一年。

汪嬷嬷和素秋毕竟年纪差距大,素秋的女儿家体己话只能藏在心底,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年纪相仿的我,素秋见我为人处事不张扬骄横,一来二去,便爱和我走近。在我强烈请求下,好不容易改口叫我名字,而不再喊我“苏小姐”。

她睡在耳房,我宿在暖阁,每日我和素秋同时起,一块伺候大夫人穿衣吃饭。饭后夫人沐浴诵经,我俩再在一处做些女红刺绣,说说话。

晓翠苑诸如打扫院落的杂活杂事有其他媳妇婆子做,素秋日常负责的不过是使派使派婆子做事。我和她一样,在大夫人这体力活不大做,最多拿水擦擦房中将军与夫人的爱物,也不是日日要做的。

比起厨房的活,更上一层楼地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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