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奇人罕事惊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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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寒未消,白雪皑皑。
孙府小院里枝头吊枯叶,池子里尚有薄冰。
寿禧堂外整齐的站了两排垂手而立的仆妇丫鬟。
年轻丫鬟一色穿红绫袄青缎袄背心,妈妈们则是石青色锦缎夹心长袄。
寿禧堂内,老太太端坐正堂太师椅上,靠着绣着秋香色云纹锦缎半旧靠背,地下面东西各一溜六张椅子,都搭着七宝莲灰色椅搭,底下六副脚踏。
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花瓶,内插着时鲜花卉。
老太太常年寡居,不喜富丽陈设,所以各色摆饰都是以素雅为主。
大厅中间放一个大铜火炉,不时有丫鬟拿着火钳拨弄银丝碳。
孙家从孙宁以下都屏气凝神,按着齿序分坐两侧,卢敏侍立在老太太身边奉茶。
允良三更不到便去了府衙,说有急事,早就派小厮过来告罪了。
随着一声帘响,一少年自屏风后走出。
只见他身着一件浅紫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颈长衣,腰束一条月白色缀玉腰带,腰带上挂着各色葫芦形荷包并一个月牙形玉佩,一头黑发用玉冠松松扣住,身姿挺拔如青竹般清秀,笑容温润,唇红齿白。
因着冬日里寒冷,少年雪白的肌肤微微发红,端的是一种名花倾城的神采,人见了,都道一声“好个翩翩美少年。”
少年朝老太太和孙家众儿女拱手一拜,抬头道:“初次见面,晚辈用了假名,还望老太太和各位姊妹兄弟恕罪。”
众人见这少年不是王然,又是谁?
老太太慈爱道:“出门在外,那地方又鱼龙混杂,用个化名,何罪之有?珍馐宴那日初见,老身便觉子期通身礼仪不凡,不想竟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林妈妈,快给子期看座。”
崔然赧色道:“老夫人谬赞。子期此次造访,一是赔罪,二是有事相求。”
说着吩咐自个小厮把礼物拿上来。
“可怜见的孩子,大雪天的,难为你跑这一趟,何必又带礼物来。”老太太语气和蔼。
“不执挚,不敢见尊者。”崔然作揖,“礼物浅陋,还望老夫人、太太和众位姐妹兄弟莫怪才好。”
“小公爷言重了,不必多礼,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咱们坐着聊聊家常,热闹热闹,开开心心才好。”卢敏热络道。
崔然答:“只是些薄礼,切莫介怀。”
孙希心内叹了口气,来了这古代,送礼收礼一样还是推来推去,这般费劲。
崔然打开黑漆描金方盒,从最上层抽盒里拿出一个方形的紫檀木经盒。
盖与盒均制成佛莲花样式,下承莲花式矮足,盖面嵌“观音”。
山间树下点缀以红蓝宝石和萤石,形象精细,景致疏朗。
在盒壁上,用白色螺钿嵌祥云。
光看盒子便觉精美异常,价值连城,只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崔然打开经盒,却见里头一本残旧卷册,上写《柳公权书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
天下皆知,柳公权善书法,其书法博采众长,不拘一法。初学二王,后又得颜真卿笔资,自创独树一帜的“柳体”,以骨力劲健见长,后世有“颜筋柳骨”的美誉,一时洛阳纸贵。
他与颜真卿齐名,人称“颜柳”,又与欧阳询、颜真卿、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
“晚辈素闻太夫人喜爱礼佛,家父曾任相州安抚使,于友人处偶得此经书,原是带回给祖母,但祖母身体一直欠佳,缠绵病榻,过世后,此书便没了主人。晚辈初次见太夫人,便觉倍感亲切,如见祖母。此次借花献佛,还望太夫人莫怪。”
说完又拿出给哥儿姐儿的礼物,孙宁、孙希分别是彩色琉璃蝴蝶簪,孙蔓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福娃娃。孙云、孙泊、孙维和孙晓分别是一块玉佩,孙弗尚小,和孙蔓一样。
“子期纯孝,你们当多学学。你我有缘,这般厚礼,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快快坐下,不要着凉了。”老太太笑道。
崔然见西边椅子坐着孙云、孙泊等众小哥,对众人拱了拱手,便靠着最小的孙晓旁边大方落坐。
小丫鬟春芬拿着脚炉塞在他的脚中间,又把套着灰色皮毛的汤婆子放在崔然手上,以解他身上的寒气。
“晚辈初次拜访,便有事相求,才觉不好意思。”崔然正色道,“原本王大人要送厨子进京,顺道带我回定国公府,岂料昨日傍晚,驻守江宁的呼延守将突然在府衙中暴毙。”
孙府各人乍闻此事,不知其中缘由,皆是一惊。
听崔然说的认真,便都竖起耳朵听着。
“我听说那将领名叫呼延图,素以勇武着称,打起仗来不要命,立过不少战功,常对人说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说自己深受国恩太过,与西夏势不两立”,在身上到处刺上“赤心杀西夏”字样,还把这些字涂黑。除了身上,他在唇内也刺上这些字,兵器上就更不用说了。”
孙希腹诽这不是精忠岳飞吗?
不过在唇上也刺字,怕是脑壳有包。
崔然继续道:“他还把善于刻字的伙计叫去自己府上,对妻妾们说:你们也受了朝廷的重禄,无法用别的方式报恩,就应该在脸上刺字,以表感恩之意。”
众人听到这里,心内都叹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奇葩。
“这还不止,他还放言说若有人不干,便‘立断其首’,弄得全家人呼天抢地,无所适从。”
“他的几个儿子和女儿,以及全体仆人,都要接受这种‘酷刑’,气得他夫人要与他和离并带走儿女。小妾们不敢与他起正面冲突,便哭道:我们是女人,脸上刺字实在不好看,老爷带出去见人也不雅,能不能改为胳膊上?呼延图这才答应了。”
大家都渍渍称奇,丫鬟仆从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庆幸没有在呼延府上服役当差。
“除此之外,前些天他刚满百日的儿子被他抱到城楼上,然后往下摔,所幸没摔死。别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答说想试试儿子命硬不硬。他每次去府衙,其他人便饶有兴趣的围绕在他身边,想看他今天又有什么精彩表演。而他在府衙最爱做的便是取出佩刀,在胸口刺出血,再叫来执笔吏蘸血为墨,写成奏章,让当今圣上派他去扞边杀敌。岂知昨日,他正刺胸蘸血,不慎划到大血管,血如泉涌,竟死了!”
孙家众人都听呆了,孙希暗叹这样的行为艺术表演大师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