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二百二十章: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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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浔又哼了一声。
二人于马上笑作一团。等笑够了,林将与握紧马缰,抬望着广阔的天地,对小人儿道:“不是说想策马嘛,今儿个夫君就带你痛痛快快的跑一次。”
那日午后,林将与去见了言浔,他并未询问小皇帝不开心的缘由,反而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小皇帝想了半晌回答说,之前行军路过一片原野,她想去策马,但风太尉不让。
这不,当晚林将与就把她带来跑马了。
言浔不再同他斗嘴,只笑着说,“好啊!跑快些,我要乘风。”
“好。”话音落下,一摔马缰。
天有云霞,地有原野。赤彩如流火倾燃而下,与碧青浓墨于天际相接,汇成了一条柔和的金线。
河山壮美,侔色揣称。
追风于天地间疾驰,在原野上飞奔。
感受着万卷习风,言浔抬起手,张开臂,拥着风,也拥着从未拥有过的自由。
小人儿了了心愿,简直欢喜到不行。
林将与挽笑,轻吻着她的侧脸。
突然,见言浔回身看向自己。眼下凉风割面,可她眸间却是炽热一片,“卿卿,带我走吧。天涯海角,我跟你走。”
林将与怔愣,他不敢相信,忙追问一句,“此话当真?”
问声方落,那双明澈的眼眸在一夕之间失了光彩。言浔嘴角笑意一滞,她顿了顿,又转过头去,改口玩笑的嚷,“我逗你的。”
林将与闻言,不觉有些失落。他心底想,我真的想带你走。
跑过了风,跑进了夜。
林将与没着急带言浔回去,二人躺在原野上,追风被放去一旁闲游吃草。
朦胧的夜色中,两道身影于天地间。
晚风吹来,拂去一身世间尘。今晚天边挂了一轮满月,林将与拉起言浔的手说,“不敢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不敢说的话呢?”
“嗯?”身侧言浔微怔,疑了一声。
林将与望着月亮说,“有什么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就告诉月亮,它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话音落下,四周突然静了,言浔没再接话。
唯有被林将与握在掌心中的小手动了动,他能感受到小人儿想抽离,但他扣紧了手不让她逃。
言浔不说话了,风一直吹,林将与便一直等。
直到,“我不想做皇帝了。”
那句话,不知是在对月亮说,还是在对林将与说。
“我也不想做男子了,我想做女子。”身旁是窸窣的响动,言浔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想做女儿。”
“阿澈。”林将与侧过头去,轻声唤她。
夜里太黑,也看不清小人儿的神色。言浔没理他,自顾自的说,“我想成为任何人,却唯独不想做言浔。”
林将与收了声,他不再开口打扰,由着她自言自语的说下去。
“其实我最羡慕絮儿。”言浔没头没尾的来了句,“我羡慕她有爹疼有娘爱,有哥哥有姐姐,全家上下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可我呢?”
“我只有我娘一个,除了她,再没人疼我了。”言浔顿了顿,忽而轻笑一声,又言,“你不知道,小时候我最喜欢和絮儿一起要风太尉抱了。风太尉力气很大,一次能把我们两个都抱起来。被他抱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很安全,他就像我爹一样……”
话音戛然而止,言浔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夕之间,夜凉了三分。林将与竟然觉得自己指尖触到的皮肤没有一丝温度。
“哎呀!其实父皇也是抱过我的,抱过好几次呢。”言浔强撑着笑,试图把话圆回去。
“自我出生以来,每年除夕守岁的时候,我都会去紫宸宫见他,他会抱着我说,好浔儿又长大了一岁,长大了就能做皇帝了……”
声音再一次戛然而止。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言浔在言帝的女儿中排行第十七,她与风亓絮一样,是最小的女儿。却从未同风亓絮一般,享受最小女儿的待遇。
言帝只抱过这个小女儿七次,就是每年除夕的时候。他也从未对言浔说过一句疼爱的话。
老父亲对小女儿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浔儿,你要做皇帝啊,要做个好皇帝。
“他不爱我,他只爱江山。”言浔的声音一低再低,停了半晌,她又说,“我不想姓言,也不想姓风,我想随我母亲姓云。我想生在寻常百姓家,过的平凡自由的生活。”
夜色如水,静了一瞬。
言浔忽然转过身来,挪着身子往林将与怀里钻,小人儿软糯糯的说,“卿卿,抱抱。”
林将与闻言,直接抬臂捞起言浔,让她趴在自己身上,落手轻抚着她的背。
怀中人趴在自己胸口处,低声说,“林将与,谢谢你,你是这世上除了我娘之外,待我最好的人。”
抬手抚了抚言浔的发,林将与笑着打趣道:“我的娘子,同你夫君还说什么谢呀,生分了。”
动了动身,小人儿抬起头来,趁着夜色在林将与脸上,“啵”的亲了一口。
颊上温热遇风,林将与笑的煦风和暖。
随后,又是“啵,啵啵……”
被亲了满脸的口水,林将与佯怒,轻拍小人儿的后腰,嗔问,“干嘛呢?”
言浔停下了动作,此一刻二人鼻息交错,小人儿一本正经的说,“吃糖呢。”
夏夜有风,撩拨心弦。
原野上,有人轻声笑,“羞不羞呀?月亮看着呢。”
暗夜中,有人轻声答,“放心,它会替我们保守秘密的。”
……
眼看着起兵的日子又要到了,这是最后一次歇营。
下一站便是鸿天渡,南越破城的军队就攻在那里。
边疆大战,一触即发。
是夜。
林将与独自一人坐在帐子外赏夜观星,今夜他没等来言浔,反倒等来了风泽。
远远的,只见老将军带着一行将士上前。
“相国。”风泽不比旁人,他待林将与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有礼。
“太尉。”林将与口中唤人,却并未起身。
风泽也不恼,抬手示意随行退下,随后径自落座于林将与身侧。
两道身影并坐,二人无言。
停了许久,风泽率先开口道:“那个姑娘的事……对不住了。”
林将与闻言,忽有一怔,顿了顿方道:“又不是太尉的错,太尉何须道歉。”
“包庇凌非繁便是我的错。”风泽开口,很是坦诚。
“太尉是明事理的人,林某心里清楚。”林将与不偏不倚的说,“此事万难,必要懂得取舍,否则必是两败俱伤。”
“相国是个聪明人……”风泽正要说。
“太尉谬赞。”不想,林将与直接冷声打断,“林某心中虽清楚,但依旧愤懑,感念天道不公。”
墨瞳骤抬,仰望苍穹,今夜云浓,无星无月。
林将与依着动作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儿,凌非繁投到了好人家,他有个好爹,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今又有这么多人为他保驾护航。”
声音一顿,又是一声冷笑,“呵,说到底,还是凌振烨手眼通天。”
“凌非繁那孩子在帝京城里养尊处优,被惯坏了,的确是个骄奢纨绔。此事也是他有错在先,又凭着自己老子的功德庇护逃出生天。但……”风泽话锋一转,“凌老爷子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忠臣义士。他的人品德行,没得说。”
方才林将与所言,多了些讽刺的意味。如今风泽也算是据理力争,要为凌振烨正名。
“太尉不必多言,凌振烨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林将与勾着唇,面上皆是嘲意,说话间,偏头看向风泽,挑眉道:“听说,前几日他还遣人奔马过来传信送书,询问他儿子的伤势来着。”
移开目去,林将与接着说,“凌都统可真是‘深谋远虑’,明里暗里的,不知点拨了太尉多少次。他儿子金尊玉贵,来日还要接替父职,自是伤不得的。”
“相国多虑了,凌老也是关心军务。”
“他如今都已经卸了任了,还能关心军务?”林将与漠然反问,眸色淡淡,“林某万没想到,如今他都已经归家颐养天年了,军中竟还会为他保留都统一职,请等着凌非繁登上宝座。怎么?这风家军都统的职位,也是龙椅,须得继位不成?”
“……”手心搓在膝间,风泽没回答。
“传书送信。”林将与不冷不热的继续道:“之前我还奇怪,凌荃飞鸽传书的本事是跟谁学的,现在可算明白了缘由。”
“相国此言差矣。”这一次,风泽立刻反驳,“凌老想让儿子接替都统一职确实不假,但他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凌老对北祁乃是忠心耿耿。此心天地可诚,日月可鉴。”
林将与调查飞鸽传书一事,风泽也早有耳闻。他并未出面制止,是因为凌荃遮遮掩掩的行为的确有向外投递军情之嫌。
林将与调查,实际上也是在帮自己排雷,但如今见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将“私通”的矛头指向了凌振烨,风泽登时便有些坐不住了。
风泽对凌非繁虽有微词,但在凌振烨的事上却一直是据理力争,这让林将与很是困惑,不禁疑道:“凌振烨何德何能,竟可以受此高待?就因为他对先帝有救命之恩?”
叹了口气,风泽正色道:“风某知相国心中所想,你一定觉得,不就是护驾救主嘛,何至于受这般高待。但风某想说,只此一件,便是无量功德。”
“你们没去过鸿天渡,不知道那里的险峻。”抬望眼,风泽眺向远方,说,“那里地势高峻陡峭,易守难攻。想当年先帝亲征镇守鸿天渡,与南越皇对敌。原本是占尽天时地利,只可惜还是被南越皇偷袭反戈,占地擒获。凌老闻讯后,二话不说带领十万铁军前去救驾。”
微一沉吟,风泽又道:“当时南越皇已派重兵把手渡口,他们占据了制高点,致使我军被动,可你知道凌老做了什么决定吗?”
林将与抬眸望天,并未开口,似是在等对方的后话。
“凌老下令,要十万铁军硬闯山门,誓死也要救下先帝。”
此话一出,林将与不禁周身一颤。
十年前,他曾偶然间看过一次鸿天渡的地形图纸,那个地方神似一线天,又是平地起高楼之势,若处在下方,想硬闯无异于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
至于凌振烨护主救驾,更是早三四十年前的事,就连帝京的老人对此事都是一知半解。大家只知道凌振烨救驾有功,可享一世尊荣,又有谁会知晓,此功得来之难。
“鸿天渡于北祁而言,是南疆的壁垒,也是死穴。若鸿天渡失守,北祁便要亡国。”风泽的话还在继续,“那里地势太险,若想突围,偷袭是唯一的办法,还必须要做到谨慎小心,不差分毫。”
“这一点,南越皇做到了。但强攻硬闯,便是九死一生,不过,凌老爷子却做到了。”风泽叹了一声,又言,“十万铁军,等到攻上顶峰之时,仅剩下千余人。凌老一柄长枪对敌千军,血泊之中斩杀敌方主将,南越皇更是被吓破了胆,立刻倾兵退下了鸿天渡。那一战,凌老救下的不仅是先帝,更是整个北祁。”
“现如今,凌老爷子的年岁大了,但那些事依旧是要人刻骨铭心的,忠臣义士的鲜血不能白流。”放平了视线,风泽静观远处火把,“我这么跟你说吧,凌非繁是有错,但他老子的功,可以抵他所有的过。”
林将与无言沉默。
只因这一刻,他竟对凌振烨横生出了敬佩之情。
凌振烨的确是忠勇义士不假,但凌非繁不是,他仗势欺人,滥杀无辜。
父是父,子是子,林将与心里有架天平,他不想让天平偏颇一分一毫,当即厉声道:“功能抵过,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别以为我不知道凌振烨心里在想什么。”墨瞳微冷,林将与的语调也跟着降了些许,“他之所以送凌非繁随军出征,不就是想给儿子镀层金,好让他以后可以更加顺理成章的接替父职嘛。谁知,凌非繁那小子是烂泥扶不上墙,三天两头的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