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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鸿鹄之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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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想到她那些个庶出姐姐,哪个不是被扔进了虎狼窝。

现在,她最自信成功的一条路,就这样断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隔着一层碧绿油油的窗槅子,陆婉『吟』伏在黄花梨木梳妆台上,杏腮贴于藕臂之上,轻声啜泣。

宝珠满脸焦『色』,柔声劝道:“小姐,其实吴郎君对您一片真心,便是做妾……也不会太委屈吧?”总比在兴宁伯爵府这大染缸里头的好。

陆婉『吟』动了动趴僵的脖子,歪头看向宝珠。

她的眼珠子极黑,蕴着水雾,像猫儿似得略过来,静悄悄地看她,不知为何,宝珠心头突然一紧,身上发『毛』。

陆婉『吟』缓慢侧头,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略过小巧鼻翼,浸入耳边稍凌『乱』的青丝鬓角。她歪斜着身子,看到镜中自己泪雾朦胧的可怜模样,稍侧身挺胸,指尖滑过青丝,拉扯下来一缕,垂在白皙额前。

脸上戚戚然,心中却想:这样哭的样子更好看,还能显出身段。

做完后,陆婉『吟』又要哭,却突然觉得乏了。

她已经哭了半柱香时辰,再哭下去,连最好的脂粉都遮不住眼睛周边的红。

虽她哭起来比平时里更加动人,但如今身边只一宝珠,哭得太多,亦是浪费。

陆婉『吟』用帕子轻按脸,坐直身子,揽镜自照。

哭这么久,胭脂竟没花半分,只是久哭,眼睛有些肿,可眼眶周围这抹红却更显肤白如玉,唇若含丹。

发髻上的首饰未除,不过一珠一翠,疏散画意。这是今日她为了见吴楠山特意精心打扮的妆容发髻,还有身上这件今春她最相中的水绿『色』春衫。

这绿染得极好,颜『色』微亮不显老气沉闷,翠玉一般又不觉轻挑,反在端庄之中衬出几分小荷才『露』初芽的娇嫩。

可如此精心打扮,却抵不过旁人一句,“听说县主看上了翰林院内庶常馆中的吴庶常。”

陆婉『吟』红着美眸忆起吴楠山临考前让宝珠传过来的铮铮话语,柔情蜜意,句句在耳,本以为苦尽甘来,却不想最后竟落得这番结局。

陆婉『吟』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水绿『色』的衫子贴着肌肤,隐约『露』出一层凝脂玉『色』,勾勒出精心养护出来的身段。陆婉『吟』抬手,腕白肤红,指如削葱,甲长三寸,指尖新染的红甲已然微褪,『露』出粉白润『色』,那是她指甲本来的颜『色』。

陆婉『吟』动了动,因着懒怠,也就懒得装,所以身子像没骨头一般软着,她哭得久了,嗓子微哑,开口时尚带哭腔,虽未刻意,但就是透出一股子可怜来。

“宝珠,染甲。”

.

做吴楠山的妾,不如再寻人。他那样的软弱『性』子,日后娶了正头娘子,她可是要被磋磨死。

陆婉『吟』看着自己染好的指甲,颜『色』纯正红艳的像火。

她的眼神瞬时凌厉起来,平日里蕴在眸中的水波潋滟仿若浸入了一层寒潭冷意。她没有时间继续在吴楠山身上浪费,她必须立即重整旗鼓,重新寻找目标。

陆婉『吟』将京师内正值待娶之龄的男郎、公子们都列了出来,记在小本子上。

春日刚刚开头不久,她就一头扎进忙碌里。

她积极参与各类诗会,只是碰到的却都是些吹嘘之辈,没真本事不说,样貌难看,品『性』低劣,家世又低,简直不堪入目。

陆婉『吟』怒摔小本本。

这日,吴楠山派人送来诗社帖,宝珠犹豫着递给陆婉『吟』,“小姐,咱们去吗?”

陆婉『吟』捏着请帖挑眉,“去,为什么不去?”

真阳县主那边信未定,吴楠山又不想失了她这位貌美贴心的小表妹。志得意满的男人,鱼与熊掌皆想得,故此两方交好。

陆婉『吟』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嘲讽一笑。

现今这吴楠山便是倒贴给她,她都不要!他当全天下就他一个男人了吗?当她陆婉『吟』是真嫁不出去了吗?

陆婉『吟』气骂罢,突又伤感。

她已经十七了,再过小半年,就是十八。

大周女子,十五及笄始议亲,她为了等吴楠山,硬生生磋磨两年,耗费青春。

京师内最不缺的就是貌美女子,她们一茬一茬,跟春日里的花一般冒出来,或出身名门,或诗才横溢,比她优势太多。

陆婉『吟』抬手抚面,揽镜打量。

她有什么?一副再过几年怕是就撑不住的娇美面容。

这是她唯一的资本。

幸好,幸好她生得美。

这是陆婉『吟』的幸运,又是她的悲剧。

因为她美,又有才名在外,所以兴宁伯抬高了她的价钱,并未让她像其她的庶女一般,到了年纪就往外头换钱,而是多留了她两年。

陆婉『吟』趁着这两年光景,将赌注下在了吴楠山身上,却不想输的一败涂地。

她知道,父亲再等不得了,最多不过一年,她就要像旁的庶女那般被送进某些权贵家中,换来了银钱继续维持兴宁伯爵府的门面,而她,则会像块腐烂的木头般,一直在那深宅腐坑里烂到死。

陆婉『吟』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小娘子红着眼,咬住一口贝齿。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成功了。

陆婉『吟』气得身子哆嗦,缓了好一阵才松弛下来。她吐出一口浊气,攥着手中洒金的诗社帖,镇定下心神,一边开始盘算,一边让宝珠梳发。

参与吴楠山诗社的人定然比她现如今够得上的某些小诗社好多了,如此机会,她为何不去?她不仅要去,还要精心打扮再去。

那些文人雅士,最喜清丽素雅,天『性』柔婉的女子,她就往这方面装扮吧。

陆婉『吟』重整旗鼓,开匣上妆。

她生得美,便是不施粉黛也清丽脱俗,可女子自然希望自己更美。

陆婉『吟』梳了个松鬓扁髻,发际高卷,临风吹拂,甚是雅丽。再添青黛细眉,脸上梅花钿,珍珠耳坠,衬出颈后线条。

选一件天水碧『色』的春衫,削肩细腰,衬出一股雅倩风味。腰佩白银条纱挑线香囊,四穗连坠,内装玫瑰花蕊并排草。行走之际,袅袅娜娜,暗自生香。

.

吴楠山的诗社开在京师一处桃林内,正是上次真阳县主开设诗社之处。

宝珠看着这漫山遍野的桃花,怔愣半响后道:“这吴楠山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陆婉『吟』道:“不是他有钱,是真阳县主有钱。”

宝珠立刻皱起脸,骂道:“恶心!”

陆婉『吟』摆手,“人之常情,算了,咱们这次还沾他的光呢。”

虽说沾光,但其实陆婉『吟』也没沾到多少。

吴楠山的诗社内确实多了许多高门,除了某些赏脸过来的女郎,男郎却是没见多少,尽是些年迈的老头子,书生酸气的紧。

而虽说年老,但有些人的眼神却黏糊的厉害,偷偷『摸』『摸』,意欲明显。

陆婉『吟』恶心又难受,不欲浪费时间,领着宝珠就走。正转过桃林要离去,便瞧见前头有位小娘子。

年岁不大,穿桃红春衫,低鬟金珠,珍珠半臂,奢华非常。

陆婉『吟』当下立断,此小娘子身份不一般。

“这位娘子,可是需要帮忙?”陆婉『吟』抬手抚面,提裙,走至小娘子身边。

小娘子急得面颊冒汗,杏腮微肥,有梨涡两点,双眸黑亮,不施脂粉,如朝霞映雪。光说容貌是极好看的,再说眼神,干净澄澈,一看便知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掌上珠。

“我的簪子掉了。”小娘子声音带哭腔,“那是舅舅送我的。”

“什么样的簪子,我替你一起寻。”陆婉『吟』语气柔和,面容温婉。

小娘子比划道:“就,就是一根金『色』的簪子。”

陆婉『吟』:……行吧,金『色』的簪子,这桃林总不至于到处都是簪子吧?

.

晚霞连天,野火烧云,陆婉『吟』直起自己酸胀的腰,“你的簪子真掉在这了吗?”

“唔……”小娘子沉『吟』半刻,“或许还有可能在别的地方?”

陆婉『吟』:……

“宝珠,你在这里找,我与这位小娘子去前头看看。”

穿过一小半桃林,前方有一小土坡,桃花树下,沿坡生了许多黄梅花。不远处还有三间挂着帘子,靠水而建的敞室。

日光透过细薄帷幔『射』入敞室,敞室下头水波纹纹,衣饰华贵的女使们穿梭其中,里头满是华衣美服的男郎和女郎们在玩笑。

若她没有看错,吴楠山也在其中。他正卑躬屈膝的与一头戴金叶冠的赤衣女子说话,看那女子身型装扮,陆婉『吟』想着,果然是真阳县主吧。

陆婉『吟』迅速反应过来,不是这诗社里没有年轻的男郎,而是好的男儿郎早已别聚它处,她压根就没有碰见的机会。

这一刻,陆婉『吟』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跟吴楠山的天差地别,并且明白过来吴楠山请她来诗社的目的。

他会忘恩负义是有原因的,他看到了更为广阔的天空,自然是再看不上她。他要让她看到的,就是他与她之间的差距。这是兴宁伯拒绝他后,他给陆婉『吟』的报复。

陆婉『吟』觉得心中悲苦,更多的却是愤怒。

因为吴楠山进入了一个她无法企及的圈子,所以这就是他能说出让她做妾的底气和理由。

可男儿能走仕途,她们女子呢?出生决定了上半辈子的命运,婚嫁决定了下半辈子的生活。她已然因为劣势的出生而比不得旁人,如今连婚事都要被人压着作贱。

“这位小姐?”身边传来一道清脆声音。

陆婉『吟』眼神呆滞地转头,那小娘子道:“我方才就在这里玩的。”

陆婉『吟』镇定心神,眸中仍有浑噩,她胡『乱』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脚下一硌,想着难不成这么巧,就这样被她踩着了?不想低头一看,竟是一个被埋了半截在土里的……金子小人?

陆婉『吟』认得这种小人,最近京师内很是风靡,专门用来诅咒怨恨之人,上至宫闱,下至普通百姓之家,随处可见。不过大家都用木头的,金子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实在是难得啊。

陆婉『吟』看一眼旁边还在寻找金簪的小娘子,弯腰把金子小人扔进了宽袖暗袋内。

这个金子份量这么沉,又这么软,应该值不少钱。

陆婉『吟』这样想着,脚步又轻快起来,觉得今日运气着实不错,然后走了没两步,眼前金光一闪。

找到了!那金簪竟是在一堆黄梅花中。

这黄梅花是金『色』的,金簪也是金『色』的,怪不得难找。

陆婉『吟』弯腰,伸手去拿,不防另外一只手更快,陆婉『吟』没抓到那簪子,反倒抓住了男人的手。

这只手修长白净,比她的大了一大圈,却并不显得粗实,反而秀竹一般漂亮,养尊处优,连指尖都透出细白的粉。春日是暖的,他的手却没什么温度,跟他身上冷欲的白皮一样。

“哥哥!”身旁小娘子娇声一喊。

陆婉『吟』迅速收手抬眸。

只见自己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男子。

宽肩窄腰,身型挺拔,一套宝蓝长衫,束白玉冠,眉如墨画,『色』若春晓,一双丹凤黑眸狭长含情,可偏面相薄情,肌肤又极白,是那种毫无瑕丝的雪白,硬生生将那股风韵压了回去,只觉外貌极好,周身清冷,不堪亵渎。

他站在那里,像棵伫立在青山顽石之中的扶桑树。

“你的簪子?”男人手指修长,捏着那根金簪转了转,动作轻挑却不下流,反添风流贵气。他的目光穿过陆婉『吟』,落到她身后的小娘子身上。

陆婉『吟』觉男子声音耳熟,只一时想不起来。

“是我的。”小娘子高高兴兴蹦去,拿过簪子,噘嘴道:“幸好寻到了,不然舅舅可要生气的。”

男人笑了笑,嗓音低沉暗哑,眸中冷『色』褪去,显出宠溺,甚至伸手『摸』了『摸』小娘子的头。

小娘子看向陆婉『吟』,“今日多谢你,对了,我叫扶莲华,你叫什么?”

扶?姓扶?那这男人就是……扶苏!

陆婉『吟』稳住呼吸,以团扇掩面,『露』出一双翦水秋瞳,细声细语道:“我叫陆婉『吟』。”话罢,陆婉『吟』微侧身,有光从团扇中透过,漏在她脸上,透出玉『色』。

团扇稍下移,动作细微不可见,姿态却已然与之前明显不同。

她似在避嫌,后退一步,正站在最靠近的一棵桃树下。陆婉『吟』将垂落长发拨到耳后,『露』出莹白脖颈。

春香摇曳,花如锦,重重叠叠,风起花落,美人翩然。

她笑得很美,却因着面容纯善,所以并不显突兀心机,反而透出一股娇嫩可爱。

可惜,男人始终未看陆婉『吟』一眼,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仿佛她只是一根草,一滩泥。

“走吧。”扶苏声音冷淡,携扶莲华从陆婉『吟』身侧而过。

扶莲华娇憨点头,朝陆婉『吟』道:“多谢你。”

春风起,花香溢,男人侧身而过,陆婉『吟』听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声,也闻到男人身上熏衣后散出的冷檀香味。

男人走远,陆婉『吟』身上竟热出一身汗。她抬手,抚上自己缺了一只珍珠耳坠子的耳垂,紧张兴奋的情绪缓慢平和。

陆婉『吟』转身,遥遥望向扶苏。

男人漫不经心地走着,袍踞略过地上青草,划出“簌簌”之音。前方霞光仿佛在为他开路,身后艳桃成了他的陪衬。

桃林开在河边,夹岸桃花蘸水开。一片桃花落,贴在扶苏脖子上。

那极白的肌,极红的艳。河面有水鸟略过,其声鸿鹄。那是养在桃林内的一对鸿鹄(天鹅)鸟。

鸿鹄的脖子极美,扶苏的脖子也很好看。

陆婉『吟』死死盯着扶苏的脖子。

她什么都毁了,她只剩下一个人,若是她泼出脸面来,去摘那天上的月亮,去抓那水中的鸿鹄,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该握住的。

陆婉『吟』再次抚上自己的耳朵。

没错,她握住了。

方才趁扶苏路过之际,她摘下一只耳坠子,挂到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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