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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天道可由人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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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这一遭直接来到了圣母的老家,冰火炼狱之上, 无间桃源。

他第一次知道这地方还是因为宋彩。臭小子被枭桀从坟墓里刨出来, 带到了这儿, 冻得鼻头都红了,缩在旁人怀里取暖。

而现在已至未时,正是无间桃源最热的一段时间,炼狱之火烤得地表发烫,热浪一阵接一阵。江晏割开掌心, 血滴挥洒出去的瞬间无数火星燃起,起初无规律地分散着,很快便像趋光的飞蛾一样聚拢起来,呈现游龙走势——那是一条蕴含着火系灵气的地脉。

江晏腾空而起, 一剑扎进地脉中, 而后退出丈远, 以巨龙卷火形成的旋涡推动桃木剑沿地脉走向一路撕毁,竟连着炼狱之门也一并打开了。

赤红的火焰如岩浆喷射, 把这片桃源上的所有活物都焚烧殆尽。蛇一样攀爬的枯萎藤枝, 长了人脸的怪异草叶,以及那些顶着背刺到处滚的戈壁乱石,纷纷在烈火中哀嚎, 最后变成了飞灰。

圣母在火焰中盯着江晏,始终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直到江晏的臂弯里多出一个人。这人软哒哒地倚靠在他怀里,一条手臂坏死发黑, 露出来的手指已经变得像枯树枝一样。

圣母收敛了些,说道:“你知道自己斗不过我,把易灵体给我,我或许能饶你一命。”

“好说,就看你能不能接到了。”江晏抄起这具身体的膝弯,朝前一抛,便把它抛进了烈火中。

圣母大惊,缠绕在她元魂上的所有血藤瞬间解体,全都朝着易灵体而去。红光从江晏的瞳孔中闪过,就在血藤捞起易灵体的时候,他手中的桃木剑也刺进了红光的中心。

黑火顺着剑身滑进,浓缩的妖力势不可挡,几个诡谲的搅动之后,红光被完全淹没了。

“呃啊!!!!!”圣母的元魂发出痛苦而错愕的一声嘶喊,在短暂的静止之后轰然溃散。

能量如狂风过境,压得四野烈火骤熄,只剩烟气弥漫。血藤也在这一刹那萎顿在地,毫无意识的易灵体从方才被抛出的至高点落下,却没有沾着半点尘土,只因江晏已经赶到跟前,稳稳接住了它。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眨眼的功夫就已结束了。

江晏怀抱易灵体,单膝跪地,不住喘息。嘴角渗出一丝血,他匆忙擦净,仍然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圣母就这样死了?

他抬头瞧了瞧云层之后的日轮,陡然一惊——不对劲!

如果圣母这么轻易就被杀死,那今日种种岂不是个笑话,天神又何至于费那么多心思来布置这一切?可刚才那团红光的确被击散了,能量也已没入大地,怎么可能是假的……

假的?

江晏转向怀里的易灵体,这两个字浮出脑海的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

能量没入大地,仍然是属于圣母的,圣母没有死,只是变出一个分|身陪他玩了一场游戏而已。

江晏不明白,圣母明明已经看到他毁坏了易灵体的手臂,怎么会毫无忌惮,选择留在东海岸对付妖兵?

除非这个易灵体有问题。

思及此,他把易灵体放在自己腿上,翻了个身,毫不犹豫地扯开了腰带。只见光滑白皙的皮肤上连毛孔都很细致,称得上完美无缺了。

“呵,果然是假的。”江晏苦笑。

圣母是假的,他带来的这个易灵体也是假的。

易灵体是按照宋彩记忆中的自己原样复制的,连那些小毛病和小缺憾都一模一样,而这具,太完美了,尾椎位置更没有他描述过的那个同款胎记。

这根本就是江晏从蓬莱岛带回来的,用神芝草塑成的那具人模。

江晏几乎气得发抖,只觉得这辈子从没这样气过。宋彩这臭小子,翅膀硬了,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倒是真不怕死!

东海岸上,一片静寂。妖兵死伤无数,尸横遍野,石鳐与黑蝎的尸体铺了黑压压一层。恭乙和宋彩都不在这里,江晏找到一个还活着的妖兵,给他渡了些妖力,问他其余人都去了哪里。

小妖兵一见是妖王来了,灰惨惨的眼眸中冒出少许光彩,指着远处的一片礁石说:“小的最后看见宋公子,就是在那边,红光、红光钻进了他身体,然后他就飞走了。恭首领,带队追去了……”

“知道了,闭眼。”江晏说着封住小妖兵的几处大穴,一掌落下,妖火直接烤焦了他腹部的一块烂肉,让那上面不断腐蚀下渗的绿色毒汁蒸发了个干净。

小妖兵咬牙忍着,不敢吭声。江晏则没时间多为他耽搁,起身就要走,却听那小妖兵又说:“吾王小心,宋公子他,他被附身了。朝南去,跟着血迹,能追上。”

江晏二话不说往南方追去,一路上果然发现了不少血迹,是妖兵们留下的。但在一个山谷里,他的嗅觉与视觉发生了分歧。

血迹沿着山路继续朝远处前进,与易灵体的特殊血气保持了一致,但在僻静的山岭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鹏鸟妖丹之气干扰了他。

山岭中,枯败的林子里零星散布一些鸟尸,也有没来得及钻进树洞和地窟里的爬行小动物,都成了焦灰。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投下斑驳阴影,看似安宁祥和,实则是杀机暗伏。

江晏做出了选择,弃路投林。

他循着妖丹的指引登上了峰顶,视线正迎上宋彩跪地挣扎的背影。宋彩泄漏出的声音里满是隐忍,偶尔带了点低哑的啜泣,听在江晏耳中,直觉得一颗心脏都仿佛被人握紧了,疼得不行。

他在背后试探地问了一声:“转过来好吗?是我,我来了。”

宋彩的背影僵了一瞬,忽然厉声道:“别过来!”

江晏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时候宋彩依然是宋彩,好歹不算太糟糕。他冲至宋彩面前,一边不停地说着“我来了”,一边去拉宋彩盖在脸上的手。这一拉开才发现,宋彩的脸上被血糊满了,额头上更是血肉模糊——他居然硬生生抠掉了那块带着符文的皮。

“你……”江晏的脸色瞬间煞白,一把将这蠢货抱在了怀里。

宋彩是真疼,疼得只能小声吸气,动作稍微大一点就扯得太阳穴乱跳,脑袋像是被铁锤砸扁了,浑浑噩噩,头昏眼花。江晏也疼,有自己在的时候何曾叫他受过这样的罪,没想到刚离开了一小会儿,他就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去了。他真能下得去手!

江晏恨不得当场骂他一顿,再踹两脚,捶两拳,叫他涨涨记性。可到了动真招的时候又实在舍不得,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生怕吓着他,委屈着他。

最后还是宋彩先开口了:“江晏,你先别骂我,听我说。”

江晏连忙应道:“我不骂你,你说。”

“我没发疯,圣母的元魂就在我心海里,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她的控制。你看,看我脚下。”

江晏掀开他垂地的衣摆,发现他的脚已经变成了树根,无数红色的根须深埋地下,正一汩汩吸收着大地之力。

“她派去追你的分|身是她一半的元魂之力,消散之后回归了地心,现在她要吸上来,利用我魂魄中的妖丹对妖族设咒。妖族的封印力量最强,符文从没出现过,但你知道,它就在额头上,和我的这个一样。”

宋彩说到这里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被江晏箍住。“好,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先别说了,让我帮你复原这块皮肉。”

“不行!不要!”宋彩握住他抬上来的手,只觉得掌心干燥而温暖,勉强扯了下嘴角,“真好啊,到这时候还能牵着你的手,我知足了。不过这块皮肉不能复原,咒印就在上面,我把它连根拔掉了。圣母没法利用这个咒法,妖族的封印暂时就不会被破开,这是我们的机会。”

江晏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当即摇头否定:“别再说了,一切按照我的计划来,你不要节外生枝。”

宋彩扬起血痕纵横的脸:“直男,没时间了,等她吸饱了就会对妖族下手,到时候大家都要死。你看到我脚下的根须了,我阻止不了她,虽然目前勉强能掌握易灵体一半的控制权,但这个比例会随着她能力的复苏持续缩水,我撑不了多久的。”

江晏闻言二话不说,挥剑斩断了宋彩脚下的根须。但他斩断一茬又生一茬,且根须生长的范围从脚底扩增到了小腿,又从小腿到膝盖,只要他敢砍,它们就敢长。

江晏只得停了下来,抄起宋彩的膝弯就要带他走。宋彩却忍着疼痛大声道:“我刚才是白说了吗?你放我下来!”

江晏:“不放!”

“放开!”

“休想!”

宋彩忽然抢了他的桃木剑,冲着自己胸口:“再不放我下来,我现在就自裁算了,省得成了千古罪人,被后世戳着脊梁骨骂!”

江晏气得脸色铁青:“哪里来的后世,不都死了么!”

“你还知道啊!你意气用事,最后的结果是我活不了,其他人也活不了,你更活不了,全死了!”

“死就死,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我后头!”

“江晏!”

宋彩没辙了,额头的疼痛叫他滞了一瞬,江晏便趁机夺掉桃木剑,扔到了地上。宋彩见状也不管自己的伤了,在他臂弯里扑腾着,又抓又咬,咬得脖子上冒出了一排青紫的牙印。江晏怕他扯着伤口,只好松开手,黯然道:“如你所愿。可高兴了?”

宋彩喘着粗气:“你别怪我,是你先骗我,你打算引圣母进时空虚洞,跟她同归于尽。”

江晏忽然拎起他衣领:“我是骗了你!天还没亮我便去了蓬莱岛,取了人模又立刻往回赶,一路上总觉得心中不安,就怕你出事。紧赶慢赶终于提前回来了,看到的却是你莽撞炸毁妖树,致使自己从高空摔落的场景,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么?”

宋彩沉默一瞬,将视线转至别处:“我不是有意要让你担心的,那个时候我没得选择。”

“是,那时候你没得选择,现在呢?”江晏的眼眶通红,像是极端愤怒,连声音都带着颤意,“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你死,能不能别再叫我担惊受怕了?”

担惊受怕,他这四个字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宋彩的心门,可惜这扇门是玻璃做的,还没有钢化,碎了满地的玻璃碴子,稍微踩上一脚,便被划得鲜血横流。

宋彩蓦地甩开他的手:“你不想担惊受怕,我也不想,我已经看你死了一次,不能再来第二次!算我自私,什么天命妖王以身为祭,呸!你不是大妖王吗,怎么着你都比我这个凡人坚强,你能扛过去,我不能!”

“你如何能说我扛得过去,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不与你废话,在我有能力保住你的时候且让我保住你,听清楚了吗!”

“有能力保我?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说什么保我的大话!你才给我听好,别拿自己的命来逞英雄,没人领你的情!”

“你!”

时间犹如被定格,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少顷,江晏低声道:“早前我说过,你想知道恭乙的身世可以来问我。你没问。片刻之前,我说他就是我,你也丝毫不觉奇怪,看来是早就知道了。”

宋彩沉默不语。

江晏接着道:“第一次带你来到这个世界时,我就发现时间有偏差,比我进入时空虚洞时提前了一年半。你不知我魂魄有异,我却知道你的来历,私下里便多有留意周围的人和事。恭乙就是我,是不完整的我。穹顶柱中为何会有那个预言?为的就是除掉我。因为同一个世界里,一个人不可以有两个魂,我本就不该存在。”

宋彩忽然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喃喃道:“江晏……”

“是,我一直都知道这些,就算一开始不知道,这么久之后也该知道了。你总把心事写在脸上,看恭乙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我很难不去猜想。”江晏把手背在身后,忍着不去碰他,“只是这回你演得格外好,我竟没有看出来,胆小如鼠的人也会有计划着白给敌人送命的一天。”

宋彩扁着嘴:“谁胆小如鼠了!是你先骗我的,我只不过和你做了一样的事,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我能救你!”

“你救什么,平日里遇到点困难就知道喊‘江晏’、‘江晏’,最该喊的时候怎么不喊了?”江晏一狠心,拔出他腰间的两仪镜,按着他的后颈往里看,“且好好审视你自己罢,从头到脚哪里是能当英雄的模样,自己是什么德行也该有自知之明了!”

“你放开我!我不管,我就是不能让你死!或者你跟我走,去我的世界,再也不回来,我们不管这边的烂摊子了!”

江晏没吭声,宋彩的泪珠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知道不行。只要圣母不死,时空虚洞就随时有可能被开启。可要是想让圣母死,他们两个人里就必须先死一个。

生死都难,活着的不比死了的容易。

宋彩嚎啕大哭,推开江晏:“说什么都晚了,她的元魂现在就在我心海里,是老天选了我!我等你来也不过是要道个别,不是听你讲道理!”

“宋彩!你别逼我!”江晏气得发抖,手中凝出一团黑火,他发誓,只要宋彩敢妄动,就立刻打昏他。

宋彩却摇了摇头,拾起桃木剑斩断脚下那一丛根须,转身朝天空中的日轮飞去。可就在他即将到达的时候,心海里传出一声怪笑,圣母的元魂居然脱离出来,扑向了江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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