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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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府。
少年衣衫单薄地靠在冰凉的金笼里,笼子极大,少年身躯却瘦小,缩成一团只占了一个小小的笼子角落。
这是卫国公府养犬的地方,林效虽不爱养恶犬,卫国公林吟渊却为了装点门面养了好几条又高又壮的黑犬,黑犬们不知道这个不速之客是谁,都好奇地站在笼边来回嗅闻。
少年面前放着一碗碎了的糜烂拌食,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饭了,但依旧倔强地不想去动眼前的狗食。
后背的新伤在阴凉潮湿的环境下一阵阵尖锐入骨的疼痛,恍恍惚惚中他又看到了那日持鞭在他身后的小娘子。
眉目生生,宛若神女,却一鞭又一鞭落下碾碎他的自尊。
那日她来送药给他,他心中隐隐有些动容,可没想到,她只是想给他一点甜头,然后高傲着嘲弄着将他碾进更深的泥沼。
两条粗大乌黑的锁链将他的双腿紧锁在笼子里,链子沉重地在背后拖拽,让他不能起身,只能像犬一样趴着身子,与一只只巨大的黑犬对视。
他来这卫国公府已经好几年了,因为与他人不同的长相,府中的人都不太看得起他,但因为他平时安静老实,这几年也一直相安无事活了下来。
没人发现他的身份,他也一直默默地认着他们口中“胡姬贱子”的身份,只是心头的暴躁嗜血,却未曾有一日消退过,如果有一日,他能重新夺回权势与身份,他一定会杀光他们所有人。
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他叫李卓洛。
他的母妃是胡人进献给周昭帝的女子。
本要来和亲的该是胡人的公主,但因为公主与侍卫私奔,胡王无奈之下只能将公主的婢女,也就是他的母妃岑羽衣封了公主,进献给了周昭帝。
周人却将这嫁来大周的婢女看作是奇耻大辱,纷纷认为是胡人不尊重圣人的表现,周昭帝沉吟不语,却在岑羽衣来到大周后一次都不曾宠幸过她。
岑羽衣在宫中独自冷寂了快一年。
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妃嫔终于找到了一个处境还不如自己的,一有功夫就来岑羽衣这儿奚落她几句。
岑羽衣却一直不争不抢,每日在清冷的大殿里独自抚琴跳舞。
胡人善舞,岑羽衣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光着脚丫在清冷的宫院里独舞,一次周昭帝路过冷殿,透过殿门看见一女子若洛神仙子般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舞姿轻灵动人,仿佛欲成仙而去。
周昭帝被深深地迷住,在那一夜宠幸了岑羽衣。
那时周昭帝已经年过四十,自从郑姝成为皇后以后,宫中就再也没添过皇子,郑后权势日渐滔天,昭帝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面对郑姝的所作所为也无可奈何。
可那年岑羽衣却怀了孕,生下了先帝最小的儿子李卓洛。
郑后之所以没杀李卓洛不是因为她突然心软,而是岑羽衣是胡人女子,身份又只是个低微的奴婢,就算生下了孩子也没有争取皇位的资格。
郑后使了两次手段想害死岑羽衣腹中的胎儿,却都被岑羽衣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郑后事务繁忙,一来而去就将这事儿给忘了,反正就算岑羽衣生下孩子,这孩子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果然自从李卓洛生下来后,周昭帝一次都没来过岑羽衣这里,岑羽衣也和无数其他的后宫女子一样,成了深宫中一抹孤芳自赏的寥寥香艳。
人人都说胡人性子野爱生事,在李卓洛的印象里,母妃却是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母妃与他说话却从来都是柔声细语的,他小的时候宫中没有银碳,阿娘就搂着他小小的身子用体温温暖着他入睡。
他从小就性情暴躁,异于常人,儿时因为皇兄将他当狗儿骑,他直接将大他几岁的皇兄掀翻了出去,双手掐住皇兄的脖子,差点让皇兄断了气。
因为此事他被重责了三十大板,高烧了整整三日才捡回了一条命,从此以后他特别讨厌旁人的触碰,只要别人一碰他,他就浑身难受,满是抗拒。
宫中的人从此却不再敢惹他,他们私底下都说他是个怪物,只有母妃不嫌弃他,耐心地哄着他爱着他,将他当成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这么好的母妃,却在郑后宫变那日,为了护住他而身亡,郑后以为自己杀光了所有的皇族血脉,殊不知唯独漏了他这条漏网之鱼。
他的命是母妃用命换来的,所以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要向所有人复仇,向郑后复仇,向卫国公府复仇,向...林杳杳复仇。
李卓洛双目赤红,慢慢地拿过面前糜烂的狗食,用手抓挠着,艰难地塞进嘴里。
狗食散发着一股霉味和腐臭,他的每一口都吞咽的无比艰辛,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能让自己不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指甲掐在手心掐出艳红的鲜血,“哐当”一声,手里的铁盆坠在地上,少年用手使劲擦着嘴角的脏污,却弄得满嘴都是手心淌出的鲜血。
他就用手指蘸着手心里的鲜血,支撑着身体慢慢在地上写着字,每一笔,每一画,都满盛着凝固的恨意。
林杳杳...
林杳杳...
林杳杳...
林杳杳这几天一直没睡好。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那天做的那个让她毛骨悚然的梦,她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穿过来后的记忆,将每个可疑人物都仔细地推敲了一遍。
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景氏的那个侄子景执。
景执跟李卓洛一样,都有着胡人血统,但转而一想又不对,后来的周武帝李卓洛身体康健,骁勇善战,不但能徒手斗野兽还心思深沉善谋略,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是个暴君,生性嗜血,残暴不仁,虽然景执也很凶,但哪哪看哪哪对不上。
景执是个十足的病秧子,看那副气血过虚脸色苍白的样,都不一定能活到改朝换代的那一天。
而且李卓洛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先帝遗孤到君临天下,这其中可不是一语就能道尽的,景执就天天窝藏在卫国公府闭门不出,过几年就莫名其妙成了皇帝?
这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林杳杳暗道自己想法荒谬,真是怕梦中那人怕的,看谁都像坏蛋。
她又仔细排查了几个人,都觉得不太像,但又一颗心惴惴的怎么也放不下来。
林效看出了妹妹郁郁寡欢,还以为她有了什么心事,就将她从房里强行揪出来,要带她出去散心。
为了让妹妹开心,林效还不情不愿地带上了小傻子林辞。
林效带着林杳杳和林辞来了一座茶楼听戏,茶楼里早已人满为患,看来生意不错,看着台上精彩的戏,林杳杳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杳杳,你怎么了?”
林效一直留心着妹妹的动静,看妹妹出来玩了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效心里更担心。
“没什么,”林杳杳回过神来冲林效一笑,“阿兄不用担心我。”
林效却将椅子挪得离林杳杳近了些:“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林杳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觉得这儿比长安好多了,跟阿兄在一起,比在家快乐多了!”
林效又将椅子往林杳杳身边挪了挪,脸上的神情也更加严肃了,压低声音问:“那...是想小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