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渡月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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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看见我像是看见了救星,将我拉到一边,道:“妍姑娘,你可来得正好,不知公子爷这几日去了何处,从前日回来到现在,一直将自己锁在屋里,老奴担心得紧。妍姑娘去劝劝公子爷吧。”
我有些为难,烨离会听我劝大概四时也要倒转了。可陈叔忧心忡忡中满脸的期许与信任,又不忍拒绝。
“我的话,烨……烨公子大概也不会听。这样,陈叔不妨跟我说说,烨公子有什么心结,若是能对症下药,或许能药到病除。”
陈叔的神色转而有些为难,这会却似瞧见我臂弯中的那件氅衣,默了片刻才道:“老奴知道妍姑娘不是凡人,和公子爷关系也非同一般。老奴接下来说的话,还望妍姑娘听后,压在心底。”
“陈叔放心,我口风紧着呢。”
他又略微迟疑了下,才缓缓开口,“其实……公子爷和老奴也并非凡人,也非妍姑娘所以为的仙族。”
就此一言,就惊得我胸口扑噔一跳!
微闪着不忍与忧心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微眯着,越过不远处那一列嫩叶新枝的杉木林,看向天边隐隐起伏的山峦,“公子爷乃妖族雪凤一族世子凤渊,十四年前,公子爷一家遭皇尊凤乾抄族,公子爷一族被流放到琴荒雪域,当时公子爷尚年幼,老爷凤遴怕其经不住玄寒戾气侵体,自献万年妖丹于皇尊以换取公子爷自由。公子爷一族到了琴荒雪域,修为浅的不几月就死于玄寒戾气,修为高的也熬不了三年五载,最后只剩下老爷凤遴一人。老爷万年修为原是不怕这玄寒戾气,只因失了妖丹。”陈叔顿了顿,叹了口气,“公子爷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他父尊奉命迁族,而他自己被父尊托于故人。直到前几日,公子爷拎着那血玉匣回来,老奴才知道公子爷已经知道此事。”
这席话犹如惊雷,将本仙子震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对于烨离的所有不解与困惑顷刻间拨云见日。
我忽又想起月虚山上,妖皇风乾与娘亲说的话,当时凤乾那句我不甚在意的收拾雪凤一族的话,在后来竟真兑现。
心底瞬间不是滋味……
“那血玉匣里装的是什么?”我问道。
“老爷凤遴的灵骨……”
……
“陈叔!”清淡的声音从我和陈叔后边传来。
陈叔脸一下煞白,慌忙迎上去,“公子爷!”
我也着实惊了惊,看向他。想从他神情中探究些什么,却抓不出一丝破绽。淡漠的眸子依然像玉清境里的净天池一样,清风不涟。
突然之间,心里游动一丝异样的情绪,却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
或许每个人的心底有掩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伤痛,或深或浅,或新或陈,这份伤痛只有自己才能舔舐,旁人永远无法替代。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没看陈叔,径自走到我跟前,淡淡的目光掠过我一袭鹅黄裙衫,只说句,“换了仙裳,去白帝城。”
*
神仙一族,逍遥无拘。
除去那些地位不上不下的散仙开辟的数以万计的仙岛洞府外,九重天上的仙域尚有富丽堂皇的天庭千宫与仙府四十九座,地界也有气势恢宏的四大仙城镇守四方,此四城曰白帝城、青帝城、赤帝城、玄帝城。
*
这是我第一次坐云鸢鸟。
曾听芸湛说过,异鸟有三,一曰雪弛,二曰风逐,三曰云鸢。云鸢是异鸟,形如鲲,翼比鹏,无人知晓它的生源与所在。这类鸟无法修炼成妖,或者点化为仙,可以说它们存在于六界,却并不属于六界之中。我不知道烨离是怎么驯服它的,成了他的坐骑,也不敢问。
一路穿云度风驰去,却不见他发一言。
如果陈叔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处境与心情我很能理解。
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同他一起静静看着云海潮涌。
*
彩云一片孤城起。
到了那里,我才知道白帝仙城虽在地界,其实是在一重天上,介于地界与天界之间。
凡人自然难以企及。
*
已是日昏时分,霞云如火,横铺百里。
云鸢鸟在离它不远的上空凭虚驻足。
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荡,不由站起身。
巨大的云石上,白帝城在霞光的辉映下,恢弘无比,势夺九霄。
心里蓦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眼眶热滋滋起来,像是久别重逢的激动——是隐匿在八脉间的骨血之亲起的作用——这就是娘亲生活过的地方!
*
进了城,才知这仙城如凡间都城一般,街铺林立,卖的东西除了凡间常见之物,更多了灵宝异物。
往来都是修为低浅的仙人,倒是没有似人城的熙攘纷杂,仙人们都是规规矩矩的,举手投足也儒雅有度。
当时,我并不知这就是所谓的仙城秩序。
烨离步风疾快,走在前面。
我一再强提仙力才勉强跟上他,一路也无心观赏仙城风景,心思全在娘亲之事上。
转了两个街角,到了一处“唤云居”的地方,他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此时,日轮入海,夜幕已坠,仙城里更是一派花月迷蒙流离碎金的景象。
“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他并不是向我征求意见。
我心里有些不快,到底为什么不快,也说不清楚,然而它却像跟导火索似的,触动了内心某根弦。
“烨离!”
“怎么?”他自灯光迷蒙中转过身来,看向我。
大概我喊得有些冲了,他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你告诉我,师父那日找你到底所谓何事?还有,你跟芸湛说了什么?你们所有人到底瞒了我什么!”憋了数日的疑惑终于在这不愉快的心气下,一股儿吐了出来。
当日从师父那里出来,就将自己关在晓风园三日,本该找芸湛好好问问,奈何娘亲的事给我冲击太大,一下子还缓不过神,直至现在下了界,也没机会再上去问他,疑惑日久弥深,再不问出来,我怕我会憋出内伤!
并没期望他会告诉我,这会儿将这些困惑倒出来,或许仅仅也只是为了发泄。
身在白帝城,娘亲的事愈发清晰真切,这块无形地巨石似在陡然间膨胀,压得我喘不过气。
作为白帝城二公主,偌大的白帝城,却没有娘亲的容身之地,可想而知,当时的她有多痛苦,多绝望!
幼时不懂,如今,我却能真真切切感受她的这份悲痛!
其实,除了师父,我是不愿在旁人面前露出一丝儿脆弱,从小到大,即使芸湛,也从未见过我哭的样子。可此刻,越是压制,心底那种莫名的情绪愈发强烈,气息有些不稳,手脚有些发颤,眼眶也开始泛酸。
顶着他的视线,狠狠将泪意憋了回去。
烨离忽然上前一步,温暖而安心的力量自掌心处传来。
只瞧见他好看的唇瓣动了动,我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他深深的眸子里映着街旁的楼星灯以及我惊措的脸,微光闪动,令人心悸,也让我一阵惝恍。
除了师父,从未有人这样喊过我,这是他第一次喊我“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