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一生清平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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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曝晒，熙攘的人群从城门底下拥挤而出，闻玉睁开眼睛，耳边的脚步声齐整有序，她在城楼上睡了一夜，撤城应该已经开始。
她扶着滚烫的墙壁起身，双手扶额向下眺望，数百米长的队伍仍在蜿蜒行进。
“喝点水吧。”
肩旁递过来一只水囊。
闻玉转过头，赵飞石将水囊放在墙墩上，她拿起来喝了一大口，“明玄和你说了什么？”
“我带领城中七成兵力护送百姓撤城，他带着剩下的人守城，不论城破与否，不得回头……”赵飞石淡淡陈述，经过这么多天，他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
“这样也好。”
闻玉没有任何异议。
赵飞石又试探着问，“你有何打算？”
“守城。”闻玉放下水囊，往箭筒里一支支装好弓箭，“城没破，我城，城破了，我守他。”
赵飞石本来要劝，听到这里，戛然打住。
城门底下忽然起了骚乱，赵飞石带人下去察看，闻玉装好弓箭，也跟了下去。
几辆大车堵住城门，仔细一问才知道有好些人舍不得家中物什，便想统统装了带上，导致路挤得走不动。
“大人，让我们带上吧……”
乌泱泱的人看着赵飞石恳求。
看到车上不仅有床褥桌椅，还有生火打铁的大铁炉，闻玉也有些头疼。
赵飞石劝说无果，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手段逼他们放下东西，老铁匠看到自己的炉子被砸碎，坐在地上抹眼泪，闻玉走过去扶起他，心中很是不忍。
这时队伍里突然摸摸索索走出来一个人，冲赵飞石喊，“大人……大人容我说两句话。”
“你是何人，下去！”
赵飞石呵斥。
是上次救过她和明玄的小七，
闻玉认出他，拦住赵飞石，“我认识他。”
小七匆匆挤上来，怀里还抱着个婴孩，站在闻玉跟前道：“姑娘，这些都是在棠溪城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难免舍不得东西，望大人们千万勿怪。”
“再者，有许多穷苦人家丢了吃饭的东西，也难以在其他地方活下去。”
闻玉听了默默无言，钱财这样的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她从来没有缺过，根本不会处理这些事情。
“我早就想找姑娘商量来着。”
小七又道：“我府上颇有些钱财，皆是姑娘昔日慷慨所赠得来，如今众难失所，我愿就此散尽家财，好叫城中百姓能在别处安心落脚，不必负荷太重。”
“解姑娘和大人们一时之难。”
他这么一说，底下的百姓果然欢腾不已，自己的东西被砸也没有之前那般伤怀了。
“多谢段员外，段员外真是个大善人啊！”
老百姓领了钱，果然不再背着大件的东西走，道路畅通许多。
原来只要把钱分给大家就好了，闻玉觉得小七出了个好办法，又将自己平日里屯的那些金银都拿出来，一起分发下去。
小七见她一声不吭地往外发银子，忍不住道：“姑娘拿这么多金银出来也不说一声，倒把名声都算在小人身上。”
“这些钱本来就是他们的，被我从那些当官的手里抢回来了。”闻玉淡淡道：“况且我不是什么好人，好名声让我听着虚伪。”
她又看着小七道：“你是个好人。”
他肯把辛辛苦苦赚的钱分给众人，是真正的好人。
“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贬低自己。”小七苦笑，“我不过出些银钱，您却愿意舍命守城，保卫一方百姓，还不算好人，那什么是好人？”
闻玉打断他，“我从没想过保卫一方百姓，也没有想过舍命守城，人终有一死，又何须挣扎。”
小七愣住，有些摸不着头脑。
闻玉又道：“我只是为了我心中的人留在这里，他守在这里，我就守在这里，他死在这里，我就死在这里。其他之人，与我无关。”
她这话听着未免冷酷无情，小七一时无话可说。
闻玉忽然停住手，看见明玄站在不远处，他似乎站在那里许久，虽然面容一如既往的俊朗，但是表情怪怪的。
她拍了拍手走上前，“我把你的钱都分光了，你该不会生气吧？”
看着她晒得发红的脸，明玄伸手摸了摸，“呆子。”
闻玉：“……”
应该是生气了。
小七见钱分发得差不多，抱着怀里的孩子上前道：“虽然姑娘不是为了我们守城，但我们到底沾了您的恩惠，小人日后依然会铭记于心。”
“小人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小七笑了笑，“小女刚过满月，未曾取名，二位若不嫌弃，可否给小女赐名，令世人唤我小女姓名，如瞻二位风骨。”
“这个……”
闻玉看着他怀里的小女娃，老老实实道：“我只读过武林秘籍、内功心法，不太会取名啊。”
总不能给人家小孩叫什么南拳北腿之类的……
她将明玄拉到跟前，“还是让他来吧。”
“现在知道自己哪里呆了？”明玄露出三分得意的笑。
闻玉诚恳地点点头，“你行你上。”
明玄顿了顿，似乎在身上找什么东西，闻玉斜眼瞥着他，小声嘀咕，“你该不会……不行吧？”
他稍稍侧过身，轻浮地笑了一声，“娘子，可不要乱说话。”
闻玉闭上嘴。
明玄这才从衣袖里取出一枚长命锁，拔出腰上的匕首刻字。
是上次青兰姨娘送来的长命锁，闻玉想了想，她和明玄是用不上了，的确正好送给小七。
刻完字，明玄将长命锁放在那孩子怀中，“她生于战乱之中，取清平二字，愿她今后能长于清平之世，不受离乱之苦。”
“也愿她为人清和平允，不必大富大贵，不必位极人臣，一生清平足矣。”
“段清平。”闻玉看着那锁，“……你取的名字真好听。”
她心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又不知是为了什么而可惜。
“段清平……段清平……果然是好名字！多谢大人，多谢姑娘！”
小七抱着孩子欢喜地离去，转瞬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队伍走了没多远，城头上忽然传来沉沉的号角声，犹如一声声低吟的哀鸣。
开始攻城了！
逃在路上的百姓惊惶回头，见城池上空旌旗猎猎飞舞，身后一座空城，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们最后望了一眼落日余晖，带着孩子和家人在守卫的护送下匆匆离去。
闻玉在城墙上看着队伍消失在尽头，忽然问明玄，“是不是你死了，援兵就会来？”
“是。”
明玄背过身，不再看离去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