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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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太阳落山之时,景仁宫中已经灯火通明。
皇帝与皇后今天夜里在坤宁宫举案齐眉,慈宁宫中的太后向来睡得早,剩下的东西十二宫,便全都聚集在这景仁宫中了。
荣贵妃凤钗插了满头,步摇流苏就差一寸落在肩膀上,处处是擦着皇后的仪制。
愉嫔则直接穿着蒙古人的衣服,她远道而来,宫女有一半是自己带的,整个宫廷上下颇有一种蒙古草原的韵味。
“姐姐们都到了。”愉嫔看着荣贵妃,荣贵妃看着愉嫔,愉嫔身材高大,比荣贵妃穿了花盆底还要高一些,荣贵妃把脖子往上又挺了两寸:“自然是都到了。”
愉嫔一拍手掌,后头两个比她还高大的宫女抬着两坛酒就走了出来,那坛子虽说是坛,可比缸还大,我看见荣贵妃满头的步摇颤了一下。
“这得喝到什么时候去。”宁儿姐姐担忧的看了一眼芳贵人。
酒坛子落了地,愉嫔一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散了满宫。愉嫔道:“这酒是我额娘出生那年埋下的,我额娘过的早,没来得及喝完,阿玛便让我将它都带来,与太后、皇上皇后与满人姐妹交好。”
“这酒坛子……有点大哈。”如妃在旁边问。
愉嫔点点头:“这是我们巴林的酒坛,比你们满人的是要大不少。不过不用在意,喝不完里头还有十坛,再不够,我让阿玛给我送来。”
“她嫁人是光带酒了吗……”宁儿姐姐抬着头,我也抬起头,跟她一道算这么多酒得多少马车才能从蒙古拉到京城。
我和宁儿姐姐算的时候,蒙古来的宫婢已经从屋子里拿来了两个海碗,得有人一张脸那么大,她往中间的案几上一放,就有人往里头满满的斟了一整碗,愉嫔一抄碗,说了句请了就要往下干,被荣贵妃一把拉住,就差点洒了愉嫔一身。
愉嫔有些懵:“怎么了?”
“这个……我忘了跟你说,我今天身子不适……”荣贵妃结结巴巴的组织措辞。
“你喝不了?”愉嫔直白的眼神里有直白的嫌弃,“那你早说……”
“怎么会是喝不了呢!”还是如妃反应快脸皮厚,她拉着芳常在推到了愉嫔面前:“荣贵妃今天身子不舒服,我们便喊了别的姐妹来替她喝,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找一个酒量好的来欺负你。”
芳常在被推上了前,闷着头点了点,看着像是被欺负的那个人。
愉嫔看她这个样子有些为难:“这……我也不能欺负这种小妹妹呀。你多大了?”
芳常在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十六岁……”
如妃把碗塞在了芳常在手里:“没事儿,你们先喝,我那儿还有一坛最烈的酒,待会儿我跟你喝。”她说罢,对自己贴身的宫女一挤眼,带着小宫女窜着就出去了。我虽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意图,但从身边微微笑着的荣贵妃脸上,能看出来这肯定是她们的“计策”之一。
荣贵妃见愉嫔还在犹豫,补充道:“没事,我们这位芳常在是自己想要来与愉嫔交好的,愉嫔妹妹,你不要辜负她一片心意。”
“那好吧。”愉嫔点头,把海碗放下:“这样,我不能仗着自己欺负人,阿布诺,你拿几个满人的小杯子来,我们慢慢喝。”
就在她身侧那个高大宫女转身进去的当口,几乎不说话的芳常在主动开口了:“不用,我出身寒微,父母都是给人洗马洗衣的乡下穷人,也没用过杯子喝酒。”
“嗯?”愉嫔有些疑惑:“那你们一般怎么喝?”
“直接对着坛子干。”芳常在还是很小很小的声儿。
只不过这声儿我们都听的一清二楚。
过了半晌,我和宁儿姐姐在旁边眯起了眼睛,一起赞叹了一声:“妙啊。”
这下轮到愉嫔咬指头了,她很是心虚的问了芳常在一句:“这个有点儿沉哎。”
芳常在仔细看了一眼:“是有点大。”
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但还行。”
我看见愉嫔很认真的眯起了眼睛,然后用蒙古语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我实在忍不住在旁边问:“芳常在以前家里是干嘛的?”
“好像是……乡下来的。”宁儿姐姐低声说:“反正……有点强的样子。”
说这话,芳常在就把酒坛子给抄起来了,咚咚咚就开始往下干。
景仁宫鸦雀无声,就听见烛花噼里啪啦响。
也不知多久,芳常在把坛子放了下去。
她擦了擦嘴,愉嫔在旁边小心翼翼的给她递面巾:“喝完了?”
芳常在摇摇头,不太好意思的说:“太多了,有点饱,你容我缓缓。”
芳常在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像是喝了一大缸水。
“你……醉了没。”愉嫔探着头问。
“还行吧。”芳常在说。
“这酒怎么样?”愉嫔又问。
“还行吧。”芳常在又说。
“你们满人,都这么喝酒啊。”愉嫔脖子快探断了。
芳常在看了一眼荣贵妃,荣贵妃还瞪着眼珠子没缓过神来,只好自己老实回答:“我不是满人,我是汉人,我姓高。”
愉嫔抽了口气,拿食指不断的敲着桌面:“汉人就……就是这个酒量了啊。”
芳常在说罢往旁边让了一步:“到你了。”
愉嫔憋着脸,看了周围一圈,没人说话。
她鼓着劲点了头,往前迈了一步,挽了袖子气沉丹田往上一提。
酒坛被抬起来半尺高。
“糟糟糟糟扭着腰了……”愉嫔吃着劲喊,带着坛子左摇右晃,险些就要砸着脚,突然一个影子冲上去,拎着坛子扶着她就放稳了。众人定睛一看。
居然是容妃。
居然是容妃!
我和宁儿姐姐在旁边连“妙啊”都说不出来了。
容妃拿帕子给愉嫔擦着身上的酒渍,皱着眉头一边安慰一边数落:“她们这帮毛丫头瞎闹也就算了,你二十五六岁的人,还是蒙古巴林的大公主,怎么就这般胡闹起来?伤着身子可怎么办。”
我在旁边默默的想,那您怎么也在底下看了半天热闹,但我没敢说。
愉嫔喘着气,无辜又困惑的看着容妃:“您……您这是武艺高强啊,您是满人还是汉人?”
容妃温柔一笑:“我是汉人,陆佳·见微。”
就在这时,景仁宫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是如妃带着小宫女,揽了一个酒坛子进来,兴致勃勃的问:“喝到哪儿了?”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都没接话。
如妃带着酒坛子,往两个小杯子当中盛满,一个留给自己一个递给芳常在,还非常认真的给芳常在使了个眼色。
芳常在有点懵懂的看了看周围,还是接下了那个酒杯。
如妃一饮而尽,示意芳常在也喝下去。
芳常在喝完,如妃瞪了她一眼,芳常在立刻扭了一声,倒在了地上:“啊,我醉了。如妃姐姐好酒量。”
如妃抱着坛子看着我们,僵硬的说了一句话:“看,还是我满人的酒量好。”
我们看着抱着坛子的如妃,没敢接。
容妃已经扶着愉嫔进了正殿。
我无辜的看向宁儿姐姐。
宁儿姐姐一甩帕子:“嫔妾告退。”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她叮嘱我说:“连容妃姐姐都救不了的场,叫做烂场,就让它烂在这里吧。”
长夜漫漫,我与宁儿姐姐内心百味杂陈,天色方明才睡下。
第二天上午,所有嫔妃都顶着黑眼圈接受皇后的训斥。
正襟危坐、脸色红润的妃嫔就皇后一个,她咬着牙,手掌用力的拍着桌面:“胡闹!荒唐!目无法度!”
她看向愉嫔,就差点着鼻子开口了:“堂堂蒙古公主,居然在宫中举办酒会!”
愉嫔自知心虚,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镯子。
皇后再转向如妃:“堂堂满人妃嫔,居然还要汉人装醉来给你们找脸面!”
如妃苦着脸,连忙道歉:“嫔妾知罪。”
“还有芳常在。”皇后恨铁不成钢的开口:“你怎么愿意做这种虚假之事,怎么能合起伙来一起骗愉嫔呢!”
芳常在一如既往的低着头,都快哭出声来了。
皇后最后看向容妃,似乎在想措辞,半晌才说:“下次你拉着他们点。”
容妃点点头,温柔的笑着:“嫔妾明白了。”
“而且你们也太不了解彼此了。”皇后最后痛心疾首的说道,“芳常在名高兰芳,出身寒微,乡下小户是不假,但她祖上就供着宫廷御酒,当初正是因为海量而得的皇帝青眼,而容妃——”
皇后看着容妃:“你自己说。”
容妃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缕手中的帕子:“嫔妾陆佳·见微,父亲是平了寒部叛乱的威远大将军,祖上从龙打的天下,时至今日已有五代人。”
“所以……您是军武世家的女儿?”我忍不住问。
容妃一笑:“是,我家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我便与哥哥一同习武,说来惭愧,幼时哥哥时常是我的手下败将呢。”
我拉了一个常常的“哦——”点了头,正坐到位置上。
我听见不远庄常在嘟囔了句:“人不可貌相啊……”
听我们议论完,皇后咳嗽了两声:“不过,你们年纪尚浅,又念是初犯,自己知道哪里不对便好,我也不多说了。不过,你——”
皇后认认真真的盯着荣贵妃:“错全在你。”
“为什么在我!”荣贵妃发现火突然烧上身,差点没跳起来。
“事情因你而起。”皇后端了一杯茶,吹了茶末缓缓的喝:“主意也都是你想的吧。”
“我——”荣贵妃哑口无言,连忙给如妃使眼色,想让她出来给自己担些责任。
“你别拖着如妃妹妹下水。”皇后开口:“你是贵妃,又是与我一同入宫,宫内我不在你自当有协理之责。罚你半月月例。”
荣贵妃盯着皇后看了半晌,哼了一声,以示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