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只鹤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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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训的日子总是漫长,抄家训外加还要完成夫子作业的日子就更加漫长。
漫漫长日,唯有用毛笔投壶能勉强消磨悲惨的心境,根据苏嬷嬷这段时间的统计,这些天东璜岚所用废的毛笔比往日里大涨了五倍。
这日傍晚,东璜岚又在屋里恶狠狠地抄家训,笔力透过宣纸,在毡垫上留下层层叠叠的墨痕。
“小姐!”桂花酥上气不接下气地小跑进小院,“咚”的一声磕在门檐上,立时疼得没了声儿。
东璜岚忙放下毛笔跑到门口便要扶起桂花酥,“撞到哪里了,要紧么?”
“是,哎哟,方才有只受伤的鹤直直落进了夫人的院子,翅膀上上还插着箭矢。”桂花酥惊魂未定地回道,“不会是有人要攻打我们府了吧。”
东璜岚心里顿时收紧,鹤乃是东璜家传急信所用,可日行千里,又极为灵性,寻常人别说射中,连鹤影只怕都难以看清楚。如今就这么跌落进院子,怕是不好。
攻打当然不现实,借传信的鹤,当然是传威慑之信。
像是印证了什么,此时,苏嬷嬷也走了进来,“夫人请小姐去书房。”
东璜岚点点头,心事重重地向君夫人居住的清芷榭走去。
还没到清芷榭,东璜岚就遇到了神情严肃,正准备离开的两位哥哥,尤其是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的东璜萧,面色冷得要结了霜。
“笙哥哥,萧哥哥。”东璜岚乖巧有礼貌地叫哥哥,声音甜甜的带着点奶音。
东璜萧微微点头算是回礼,似乎想说什么,与身后的弟弟目光交错了一瞬,便先行离开了。
走在他之后的东璜笙收到眼神,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轻轻走到妹妹身边俯身问道,“家训十册,你能背下来多少?”
东璜岚睁大了眼睛,小脸忽得涨红,尴尬地低下头,小声老实地回答,“粗略能记得的约莫十数之一,若论背诵,那可能……不足百行。”
东璜岚越想越自卑,两位哥哥都能过目不忘,十四岁便双双在书学与武艺上入了学者境,更是轻松便可倒背家里的藏书。
“没关系,我和你萧哥哥也是十二岁之后才逐渐开智的,这事儿急不来。”东璜笙骨节分明的手扶上妹妹稚嫩的肩膀,从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待会儿母亲若问起你的功课,直言便罢,不过今日夫子来找母亲时似乎对你多有褒奖,那些个背不下来的也不必强求。”
东璜岚委屈巴巴地瘪着嘴问:“娘为什么对我尤其严苛?我手都抄酸了。”
东璜笙顿了顿,少年清澈的眼底腾起一层薄雾,令人看不清情绪,“如今……母亲也是心急,你要理解她。”
“岚儿。”
兄妹二人没有注意到,此时,君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身后。
她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捏了捏东璜岚泫然欲泣的小脸,说道:“你可知道夫子对你的评价?”
“资……质平庸?”
“错,是个惫懒贪睡又贪吃的好孩子。”君夫人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的纹路,左边的鬓角上甚至也露出一根没有仔细藏好的霜发,“聪颖的好孩子。”
东璜岚看着那根白发出了神,完全没有听见夫子竟然夸奖了她,只一心在想,娘自从雨师的事情之后看上去老了许多。
娘才三十有四,就有白发了……
可……自己这么弱,距离能帮娘亲和哥哥们分忧还有好远好远。
不仅帮不到,还总惹娘生气。
东璜岚越想越难过,忽然一头扎进君夫人的怀里,眼泪不争气地湿了娘亲的裙摆。
“这是怎么?”君夫人连忙抱住低声啜泣的女儿,一旁的东璜笙和听到哭声赶忙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秦木面面相觑。
哭了好一会儿,东璜笙才在君夫人的裙摆上抹干净了鼻涕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娘,雨师的事情是不是牵扯出我们了?”
东璜笙的瞳孔
君夫人极轻地叹了口气,摸着女儿稚嫩的脸,擦干上面残留的泪痕,柔声道,“有爹娘和哥哥们在,岚儿不用担心。”
“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东璜岚皱了眉头,气呼呼的小脸却明明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那只受伤的鹤是替表哥们送的信么,信上说了什么?”
“岚妹如何得知信从何来?”东璜笙问道。
“我猜的。”东璜岚老老实实地回答哥哥。
君夫人显然有些惊讶,看来夫子的判断没有错,小女儿的确资质聪颖,极具灵性,又是个刨根问底的孩子。
既然此事是不可能瞒过她了,不如以引导的方式告知一二。
思索片刻,君夫人便将适才与两位公子的议事内容择选部分讲给女儿听,“岚儿猜的没错,鹤的确是他们的鹤,但是这信却并非出自二人之手。”看着女儿乌亮亮的眼睛,君夫人继续说道:“字迹模仿得天衣无缝,可惜纸张却用了二层檀皮宣纸。写信的人一定非富即贵,习惯了这样的宣纸,却并不知其价格高昂。”
“是辰阳宗?”
“辰阳宗的可能性最大。”君夫人赞许地点点头,又循循善诱道,“可是这鹤中了箭,箭尾白翎上残留着秘术的痕迹,还烙着个’辰’字。”
“如果是辰阳宗所寄出的信,自然没道理故布疑阵地补上一支箭。”东璜岚皱着眉头,在君夫人的引导下继续推理,不是辰阳宗的箭,难道是路上被人补了一箭?
可鹤飞得那样快,没有百步穿杨的技术是不可能射中的。
当今雍州,能射中传信的鹤,还能精确到留下证据,不影响鹤传信飞行的好射手并不多。可是……到了这里,东璜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功课里曾经抄过的,雍州排名前百的射手名录了。
这种鱼一样的记忆能力,宛如失忆少女。
东璜笙将妹妹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适时地补充道:“雍州射手排名,雍帝高阳璟,虎阳军校卫曾杨,大将军欧阳朔,司氏司空夜……”
是司空夜,那个娃娃公子。
这些人中箭法神秀能准确射中信鹤,只伤及外翅不动筋骨的人或许不少,但同时深谙秘术的只有他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提醒我们信是辰阳宗伪造的么?”东璜岚恍然之后又有些气馁,虽然在这些射手中有最为合理的便是司空夜,但司氏如今和雍帝,辰阳宗沆瀣一气,他难道会向着我们吗?
“不清楚。”哥哥摇摇头。
东璜岚想起司空夜那孤星一般骄傲而寂然的眼神。那样剔透的一个人,做事只问自己,不问情理,或许……
“鹤在辰阳宗手里,信上说了什么?表哥们是不是有危险了?”
君夫人摇摇头,不再掩饰她的担忧,鹤在,并不一定代表人也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但雨师一事,如今看来是一滩浑水,深不见底。
“信上说,雨师有个孩子,在辰阳宗手上。”
“雨师的孩子!?”
这么一来,很多线索就能说得通了,雨师的行为也有了合适的动机。
那场雨,自然不是为了阻拦鬼公流放,而是为了孩子。
或许是为了掩护其他人救出孩子,或是阻挠辰阳宗的人把她的孩子带走,总之,从结果来看,她都失败了。
东璜岚一激动,适才哭过残留的鼻涕呼得吹起一个小泡。
“小雨师很可怜,但辰阳宗以他为诱饵一定有准备了,娘千万别去。”
“嗯”君夫人温柔地笑了,掏出手帕替女儿擦干净鼻子。
小雨师也是妖族,依照东璜氏与妖族盟约她不能不管。
“岚儿乖,这件事情爹爹和娘已经有对策了,你不要担心。”
这世间的母亲,都有保护自己孩子的本能,无论代价是什么,雨师如此,她也一样。
在自己孩子的安慰和小雨师之间,她只能选择前者。
此事她已经最快速度传信给远在夏国的夫君,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通知妖族长老,多年前准备的撤离预案需要提前进行。
临安已经不安全了。
“娘,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东璜岚踮起脚尖,努力凑到郡夫人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可以给我看看那只箭么,如果那上面也有残留的精神力,说不定我可以感知……”
还没说完,君夫人却忽然变了脸色,冰凉的指尖覆盖到东璜岚粉嘟嘟的小嘴上,严肃地提高了声音打断她道:“小孩子的想象力强是好事,你哥哥也曾以为自己练就了水上飞人的绝技。”
说完,君夫人提着东璜岚的胳膊走到墙角,蹲下身与她相平而视。
“娘,你弄疼我了。”东璜岚不解地嘟起小嘴。
“岚儿,你和娘说,你能看到什么?”
“就是……摸上去能看到一个很真实的幻境啊……”东璜岚被问的心虚了,吞吞吐吐。
君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岚儿,答应娘,以后这件事情休要再提,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人知道,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君夫人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现在也许不能理解,但是人往往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都会抱有敌意,娘只希望你能平安长大。”
望着娘亲眼里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东璜岚懵懂地点点头,心里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娘会很惊喜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临安城氤氲的水汽还未晒干,却又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