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棵猪笼草蝴蝶和暮色都追不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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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修一愣:“什么?”
“空中。”
凌修说:“怎么可能……”
“有可能的。”江崎说, “用‘隐匿’就能遮去气息。虽然勉强,但‘浮空’能短暂托起我们两个人的重量。”
“直接从楼上往下跳?”
“不是,光是人体的话不好平衡, 需要一个承载的对象。”江崎指了指停车场的尽头,“我觉得那几辆单车就不错。”
凌修:“……”
他提枪又准备冲进去楼道, 又被江崎拽住了。
江崎说:“你要相信我, 其他人不能稳定地用‘隐匿’,但我可以。”
每人只能同时激活一个炼金术,凌修说:“那你就让我用‘浮空’?”
“对, 那是很基础的炼金术。我们分工, 刚刚好。”
“基础是基础, 平时我懒得下床拿东西才用, 没想过搬自己。”
江崎认真说:“风险比楼梯小。”
凌修刚想反驳, 又听见街上吵闹起来, 吼叫声充耳。
他小心回到墙边看了眼。
不知道多少条街的丧尸都围过来了, 人头攒动, 好比节假日的购物街。放眼望去, 更远处反而空旷下来。
……江崎说的方法,好像真的变成了最优选择。
他们头顶的蝴蝶展翅,越发地狂躁起来。它几乎是锁定了这栋楼, 不断徘徊,长脚轻飘飘碰上外墙时,蹭下一大堆墙灰,刮痕锋利。
凌修说:“这里是十二楼,你确定?”
“嗯。哪怕是直接摔下去,只要我及时换出‘浮空’,肯定也摔不死。”江崎已经开始往单车那边移动。
匍匐前进速度很慢, 等他们来到单车旁边,天台门已经传来砰砰声,一个个拳印,一道道刮痕——平时日间的丧尸可没这种力量,楼道狭窄,磷粉从缝隙涌过来,迸发在夕阳余晖里。
凌修又说:“你确定要用单车?”
“嗯。轻,方便。”江崎坐起来,摇了摇一辆黑单车的座椅,“就这个吧。”
“你要骑上去?”
江崎想了想:“理论上,你也可以把它单纯当做一块板,我们站在上头——如果你能保证它的受力平稳的话。”
“那肯定不行,还是骑上去吧。”
江崎伸手:“短刀给我。”
凌修把刀递给他,江崎接过,思索了两三秒,在单车上刻着什么东西,纹路复杂,像是海浪。
凌修问:“这是什么?”
“让你更容易保持稳定和力道的阵法,不用额外激活。”江崎一路将曲线一路勾到了单车末端。
时间紧迫,他画的是简略版,但是该有的骨与血样样都在。若是任何一个炼金师在现场,必定会震撼于这快准狠——瞬间将阵法重构与化简,刻画的动作干脆利落,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对他来讲,不过是信手拈来。
凌修看了几秒钟:“江老师,你这有点像在『乱』画。”
江崎忍了几秒钟:“……闭嘴。”
蝴蝶磷粉从天而降,那巨大蝴蝶捕捉到了目标,扇动翅膀,盘旋而下,那长足尖端闪着锋利的光。
凌修问:“还要多久?”
江崎额前出了层薄汗:“十几秒。”
凌修撑地起身。
蝴蝶立马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长足的目标一转,直直刺向他的眉心。他端起步.枪,直接朝它身上来了一梭子,迈开步伐。
蝴蝶被激怒了,巨大的阴影笼罩整个停车场,每一个复眼都足有拳头大小,密密麻麻排布在一起,叫人头皮发麻。这地方就那么大,长足轻轻一收,无处可逃。
凌修且战且退,以自己当活靶子,把它带离了江崎身边。
几只长足从天而降,他侧身灵活地避开——它们刺进地里,地面带着钢筋立马龟裂。
又是一条长足刺下,他堪堪翻滚过去,回身半跪,子弹出膛打到足部末端,将它击退了半米。他再次拉动那泵动式霰弹.枪,又是两枪,坚硬的末端终于被崩到变形!
蝴蝶发出了凄厉的一声。
他们谁都没听到过,这种昆虫会发出这声音。
简直像是……人在尖叫。
最后一笔落下,江崎咬牙喊道:“好了!!”
他站起身把单车推向边缘。
凌修跑向他这边,暴怒的蝴蝶紧跟在他身后,他的速度不足以逃离,他便将战术背包就手一丢,七八十公斤的装备落地,砰地一声。最后几米,他飞身扑过去,抓住单车把手,往前一蹬!
江崎往蝴蝶的方向甩出烟雾.弹和手.雷。
烟雾炸开。
身后大门被猛地撞开,蝴蝶丧尸冲了过来。
车轮悬空。
十二层的高度就在脚下,摇摇晃晃。
江崎调用元素,“隐匿”被瞬间激发,笼罩住了他们两人。凌修攥住那几枚刻着“浮空”的炼金石,一时圆石上光华流转。
失重感刚要传来,他们就被一股强大的升力拖住——
“气”在空中狂舞,带着他们一路向前。
一米,两米,三米……他们离停车场越来越远。隔了十多秒钟,“隐匿”还在,【禁空】果然没在他们身上生效。
江崎说:“慢慢来,往最近的哪个屋顶或者街上,降落了就好。”他回头看了眼,烟雾和爆炸气浪中是扑朔的翅膀,几只蝴蝶丧尸踏空,试图追他们,但翅膀扑腾了几下就又掉下去了,脑浆在地上溅开,“它们都没跟上来。”
车身摇晃了一下,他在后座抱紧凌修的腰。
单车上刻的阵法光华流转,努力辅助着阵法。
凌修咬牙说:“你说的倒是简单。你知道我炼金考了多少?”
“及格了吗?”
“没。”
江崎说:“那就不要告诉我了。”他抱住凌修的手又紧了几分。
黄昏的城市中,一辆单车在空中悠悠飞过去了,缓慢下降。
街道上的丧尸纷纷停住脚步,抬头、张着嘴,往天上看,一张张腐烂的脸上满是茫然和疑『惑』。
车身又猛烈摇晃了一下。
江崎说:“你知道有个老电影,叫et吗?”
“不知道。”凌修连声音都是绷紧的。
“那是一个小男孩和外星人的故事。宇宙飞船造访地球时,有个小外星人被留了下来,小男孩帮了它,给他起名叫做et。et指着太空告诉小男孩,那是它的家乡。他们还建立了心灵连接,et高兴他就高兴,et伤心他就伤心,但是……”
江崎顿了一下。
凌修咬牙切齿:“然后呢!”
“有一天,et的存在被人发现了。警察在追捕它,猜猜他们是怎么逃出包围圈的?”
凌修快疯了:“你这时候讲故事就算了,还吊人胃口的吗!做个人吧!”
车身又摇晃了一下,他赶忙闭嘴。
江崎继续讲:“最后,et展现了它神奇的能力。小男孩骑上他的自行车,et就坐在篮子里,他们一起骑着自行车飞跃了树丛,背后是一轮巨大的明月。这个场面非常浪漫,但那时我就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掉下来,那么高,掉下来至少是个骨折。”
“好好好我听完了,不要再讲了!”
“不,”江崎说,“讲了那么多,其实我意在暗示你,我很担心我们会掉下去。”
凌修:“……”
江崎说:“我都想好了,如果真的掉下去,我一定要摆好姿势双脚落地,哪怕一定要撑地,我也要用左手,毕竟我右手还要写式子的。”
凌修说:“现实和想象相差很大,可能什么都控制不了,你把那聪明的脑瓜子一磕就晕过去了。毕竟……”
一阵狂风吹了过来。
这阵风来得迅猛,吹得高层的衣架乒乓作响,空盆子坠地的声音传来。
空中的“气”顿时紊『乱』了,阵法受到了影响,炼金石开始闪烁不停。
自行车顿时抖得厉害,仿佛得了羊癫疯,江崎说:“你仔细控制元素!”
“我倒是想啊!你行你上!”
“我真的行!”
凌修闭嘴了。
但那风刮得实在太厉害,车子不断震动,左摇右摆的。
大概在五六楼的高度时,某个瞬间后,单车往左边一歪——
两人皆是失了平衡,于是这倾斜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草。”凌修简单说。
单车猛地一转,直接反了过来!
车轮对着空中,咕噜咕噜地转。他们身子一轻,一阵天旋地转后往下掉。脚下空空『荡』『荡』,底下就是晃『荡』的街道与飞掠过去的屋顶。凌修一手抓着自行车把,一手拿着“浮空”的炼金石。江崎死死抱着他的腰,就这种时候了,“隐匿”还是非常稳定。
江崎喊:“你试着把阵法转到我们身上!别管单车了!……算了还是别转了!”
凌修也扯着嗓子喊:“抓紧!诶诶诶你别扯我裤子要掉了!”
江崎一手扯着凌修的腰带,一手发力往上勾住他的肩,终于挂回了他的脖子上。
两人吊在空中,单车倒立着稳步下降。
街道上的所有丧尸昂着头,望向他们,嘴巴张得更大了。有一个还用力过猛,把脑袋给向后拗断了。
凌修突然眯眼:“等等,远方那个,是不是支援的车队?”
……
顾飞舟说:“能不能再开快一点!”
“已经很快了。”队员说,“前头的丧尸多,可能还有蝴蝶,还是要谨慎。”
他们十多分钟前,收到了凌修发来的坐标和信息。
他们不该在临近黄昏时再冒然救援,但也不能对那两人见死不救。于是指挥官先让车队开到附近,观察情况。
顾飞舟还是忧心忡忡:“他们不会有事吧……”
“凌队长命大,”那队员接话,“肯定没问题。”
车辆碾过几只丧尸,顾飞舟极目远眺,长街尽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那坐标是个居民楼,已经遥遥出现在视野中。
顾飞舟眯着眼睛看,旁边队员突然说:“你掐我一下。”
顾飞舟冲他伸手,狠狠一捏。
“嗷!”那人叫了声,“你队长上天了!”
顾飞舟大怒:“你说什么丧气话呢!”
“不是,凌队真的他妈在天上飞!”队员伸手一指。
“啊?”顾飞舟顺着那方向看去。
一个长得像……倒着的单车的东西在飞,轮子朝上,滴溜溜转着。
车把上挂着一个人。
人脖子上还挂着一个人。
倒骑单车,男上加男。
这场面十足魔幻,顾飞舟嘴巴张大到能放下一个苹果。
那队员又喊:“他们好像要落地了!”
“赶、赶紧过去接他们!”顾飞舟结结巴巴说,“快、快点!”
车队立马调转方向。
天『色』晚了,天光迅速远去。整个苍穹有着金红『色』的光辉,他们的身影在空中变成剪影,慢慢下坠。
“屋顶!”顾飞舟喊,“他们往那个屋顶去了!”
急刹车,摩擦声刺耳。
一行人慌慌张张冲了上楼。
到了屋顶,往上一看,单车在空中摇摇晃晃,速度极快,果然直直朝着这边过来。顾飞舟慌忙迎上去,一时不知道该接凌修还是接江崎。
犹豫间,他就被一车轱辘糊脸了。
凌修和江崎狼狈地落地。凌修下意识松开车把手,护住怀中人——而江崎谨记自己的信念,双脚落地,左手撑地。
两人滚作一团,翻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
满脸泥尘,浑身酸疼,脑壳还在发晕。
凌修松手。他们气喘吁吁,并肩躺在屋顶,汗打湿衣衫,周围人的喧嚣都远去了。
金红『色』的天空,清风与夕阳,街角的风铃响了,叮叮当当。
景『色』是真的不错,蝴蝶和暮『色』都追不上他们。
良久之后,江崎说:“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凌修大笑。
……
电视换台。
女主持人一脸严肃:“……接下来,让我们采访在m市救援队伍中的一位战士。他谨记净化队的职责,勇敢无畏,舍己为人,积极奋斗在第一线,同时也是611救援队伍中唯一一位伤者。目前,他正在m市三峰医院进行治疗。”
镜头切换过去。
顾飞舟头上绑着绷带,说:“没错,那单车一咕噜就碾在我脸上了,缝了五针呢,还有脑震『荡』。”
旁边记者又提问:“那么,你在受伤之后的第一想法是什么呢?是不是还想着,要去看看队长的安危?”
“不是。”顾飞舟说,“我人都晕了还能想什么东西?那可是车祸。”
记者:“……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顾飞舟说:“我以后再也不骑单车了。”
……
罗晓晓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把电视一关:“老顾的采访还和以前一样。”她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水果你慢慢吃。”
“好,谢谢。”江崎说。
几个桃子和苹果就放在病床头,个个圆润喜人。m市的情况如此紧急,能弄来新鲜水果,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罗晓晓都要带上门了,又回头说:“水果不是我买的,我可没本事在这里弄来水果。”
江崎愣了愣:“那是谁?”
罗晓晓犹豫道:“我不清楚诶。那个人说,你肯定知道的。”
她把门轻轻带上了。
凌越锋。
他总是喜欢做这种事情。
江崎拿了一个苹果,边啃边在终端上给凌越锋发:【谢谢,下次不用了】
隔了一会,对方才回复:【想要再给我讲,我记得你喜欢桃子】
江崎继续写炼金式。
他手上带着手环,能够将身体的一切数据返还。旁边的输『液』瓶有着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往下,流淌进血管中。还有几瓶在架子上挂着,有着奇异的金属光泽。
这些炼金『药』剂能够缓解、净化感染症状。他在病房里待了五天了,咳血确实缓解了不少。
但毕竟,谁也不知道蝴蝶的感染模式,也就不知道『药』剂有没有效果。
黑猫安静地趴在旁边,梳理前爪的『毛』发。
许久没见到江崎,它着实高兴了挺久,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的,今天才稍微安分一些。
时间指向了下午六点。
江崎像是上了发条一般,从运算中警醒过来,打开终端,给凌修发了一条:【记得吃晚饭】
和往常一样,没有回复。
江崎毫不在意,继续埋头写。
——凌修又出去带队了,不断搜寻叛军。
赵成双带着一部分人,似乎已经找到出路离开了m市,到处都不见他们的影子。而还有部分叛军留了下来。
就在昨晚,凌修带人围堵了他们,将13人押着准备带回来。
江崎写完了一个步骤,思维略微卡顿。
灯光亮起,显示门外的消毒系统被激活。
随后门被敲了敲。
修修感受到了什么,冲着门外哈气。
江崎抬头说:“进来。”
门开了,凌修迈步进来。
他看上去刚洗了澡,黑发上有极薄的水雾感,黑t恤,骨节分明的手上贴着两片创可贴。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黑猫:“怎么那么凶?”
江崎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到半夜才回得来。”
“事情比想象的顺利,就提前回来了。”凌修的目光还停在修修身上,“你是不是跟它讲我的坏话了,怎么一见面就炸?”
修修:“咻!”
江崎说:“它一直脾气很好,从来没和人急眼过。”他轻轻叫了声,“修修。”
黑猫这才平静一点,缩到病房角落,警醒地盯着凌修。
凌修进来。
他左手拿着什么,绿油油的。
江崎问:“那是什么?”
“哦,”凌修把那玩意提起来,“陆艺还在外头忙,托我给你谢礼,我就买了花来。”
江崎说:“如果我没有认错,那应该是一盆猪笼草。”
“有什么区别吗?”凌修走到床边,把猪笼草挂起来。
那猪笼草一共六个,魔『性』地绕着小花盆垂下,张大嘴对着江崎,不断旋转。
江崎:“……谢谢。”
凌修在床边坐下:“你怎么样?”
“还行。如果那里的第三条线回归平稳了,就代表我痊愈了。医生估计,至少还要两三个月,期间可以不用待在病房。”江崎指了指墙上的屏幕,“所以,我想直接参加下一次的行动。”
凌修往椅背上一靠:“你就那么想去送死。”
“我不怕死,和你一样。”
凌修挑眉道:“谁说我不怕死了,我怕得要命好不,活着不好吗?”
江崎:“……”他改口,“和你不一样。”
“等治疗完了,随便你。”凌修说,“之前张晚风的队伍里,也有人被蝴蝶刺伤了。伤口同样发黑,症状却和你完全不同,没有咳血,第二天开始发了一天的低烧,再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但是做ct的时候,能看见颅内有病变,不同区域出现类似肿瘤的东西,怀疑是蝴蝶的卵。具体情况,要等到他们的开颅手术。所以,你确定你是被蝴蝶刺伤了?”
“嗯,我确定。”江崎说。
凌修就微微皱眉:“那就奇怪了。”
接下来他们陷入了沉默。
凌修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江崎也一如既往地安静。
这几天都在外头奔波,江崎安静地吃着桃子时,他有些走神了。
他又想起了那只野猫。
他和江崎顺口提到过好几次,实在是印象太深刻。
——银灰『色』皮『毛』,绿『色』眼睛,漂亮又倨傲。夏日阳光明灿灿的,透过树叶洒下,它站在墙角看着他,卷了卷尾巴,似乎是在问好又似乎是在嘲弄。
他还是心心念念于,没能好好『摸』一把那皮『毛』。
直到后头它死在那棵老树下了,这念头也没实现。同样是个稀疏平常的夏日,天空很蓝,那天他刚好背上行囊,准备前往军校。
明明只该是他人生里,很小的一件事情而已。
但或许是阳光太晃眼了,直到今天都没有忘记。
“……”凌修猛地清醒过来,抬头望去。
盘中苹果少了大半,床头仪器的数据非常稳定。
江崎一边在终端上写一边吃,见他突然望过来,偏了偏脑袋。
——以非常江崎的方式,在表示疑『惑』。
“对了,”凌修『揉』『揉』眉骨,坐直,“关于于艳的事情,我们稍微理顺了一点。”
小杰最后将整个故事说了一次。
那日他在床底,看见了于艳是如何杀死他的母亲。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从床底出来,强忍着恐惧跑到了走廊上。
——这逃亡并不顺利,他刚朝楼梯迈出几步,就被一只手给提住了领子。
或许是因为谨慎不敢冒然离开,或许是出自战士的直觉,于艳没走远。
她看着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小崽子。”她蹲下来,捏了捏小杰的脸,“好孩子,告诉阿姨你刚刚在哪里?”
小杰只是哭。
于艳的眼『色』冷了:“好孩子,你是不是在屋子里头?”
小杰猛地摇头,哭着说:“我、我刚刚在玩滑梯,他推了我!呜呜呜他推了我!”
这几乎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次灵光一闪的奇迹了。
孩童的狡黠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于成年人来看,他们大多天真,小心思一看就破。
于艳顿时语气柔和了几分:“这样子啊……”
接下来是几秒钟的沉默。
小杰泪流满面,一面是燃烧的仇恨,让他想狠狠啃咬于艳搭在他肩上的手,一面却是十足的恐惧,叫他腿脚发软。
但最后,于艳『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孩子,接下来几天跟着我。”她笑了笑,“唐杰——你是叫唐杰对吧,你妈妈经常和我提起你。告诉阿姨,你喜不喜欢游戏?”
小杰哭着点头。
“现在我们要玩一个游戏,一个……扮演游戏,我是妈妈,你是孩子,等到我说游戏结束了,才是结束。”她又『揉』『揉』小杰的脑袋,“一定要听阿姨的话,不然你妈妈会很生气的,我也会对你很失望。”
小杰再次点头。
于是于艳牵起他的手,一路顺着走廊走下去。
终端响了,她拨了拨头发,接起来:“结束了,我找到了那个孩子。”
“嗯,我打算带他回来。没有人带,这几天他肯定会死。”
“我知道风险……我当然知道一切的风险。”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和林林很像吧……”
凌修说:“后来我们证实,她和她丈夫有一个同龄的儿子,叫林子阳,据说是半年前刚刚离世。”他拿出终端来,给江崎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乍一眼看上去,确实和小杰长得非常像。
江崎又想起,那日在学校里看见他们三人。于艳和那男人都狼狈不堪了,小杰身上还是一尘不染。
江崎说:“她以为小杰不知道真相?”
“刚开始应该不知道。但这种事情,我不认为一个孩子能隐藏得很好。”
“你的意思是?”
凌修笑了笑:“说不定她已经意识到了。不过她已经死了,我们永远不知道真相……算了,不讲这个了。”
他又拿起病床前的苹果,顺口说:“你哪个朋友送的?这应该是m市最后一批水果了,挺有心的啊。”
“嗯。”
凌修向护士要了把水果刀。
他擅长刀与枪,冰冷的铁片在手中好似活了过来。他眼眸微垂,下颚线条流畅,难免几分冷硬,认真时确实有独特的魅力,不论是独身拦住丧尸的狂『潮』,还是……削出兔子苹果。
薄薄的苹果皮一圈圈垂了下去,他又在盘中切片,刀尖从中段开始切出v型,再轻轻一挑,像是两只兔耳朵一样翘了起来。
江崎认真看着他的动作,说:“我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以前学校里,哄女生这招不是挺好用的吗?”凌修继续切。
江崎思考了一下。
从凌越锋的说辞里,凌修应该没有过“女朋友”这样的存在。
当时他在军校里身为第一名,俊朗帅气,话题度和关注度从来最高,校花当然也就喜欢了他。
那姑娘也是豪爽之人,大咧咧地在某条走廊尽头就堵住了凌修,一番豪言壮语,中心思想是老娘看上你了,咱俩贼配。
结果凌修眉头一挑说,我看到你的格斗考试成绩了,竟然连80分都没上。
太弱了,我们不合适。
气到那姑娘踹了他一脚就走了。
有多少仰慕者,最后终于认清了,凌修这思维就不适合恋爱——直来直去,毫无浪漫。
他就适合当一个遥远的招牌,一个英俊的摆设,一个人人崇拜的标杆。
但不适合靠近。
江崎就问:“女朋友?”
凌修手中的刀顿了一下,说:“我削给自己吃不行吗!”
又是一只兔子苹果被摆了出来,他又拿了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外头的天空在红与紫之间,像是一幅暗淡的水彩画,层层晕染,层层蔓延。
江崎看着那苹果慢慢在盘子里,被摆了一圈。
最后造型摆好了,凌修把水果刀往一片上一『插』,挑起来。
放自己嘴里了。
江崎:“?”
“挺好吃的。”凌修说,目光才看向江崎,把水果刀又一『插』,直直伸过去,“来,吃一片。”
江崎:“……怎么不用叉子。”
这阵仗,要是下秒凌修一刀就捅过来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不是顺手吗。”凌修说,强行把刀塞到了他手中,“我再去拿叉子就是了。”
江崎拿着那把刀子吃苹果,头顶的猪笼草又开始转,张着嘴。
凌修去拿叉子的时候,终端又响了。
是凌越锋发来的:【水果好吃吗】
【嗯】江崎顿了顿,又打字,【我知道你弟为什么没女朋友了】
【为什么】
【确实是太直了】
隔了一会,凌越锋才回复:【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想说他弯了】
江崎:“……”
这两兄弟都有点『毛』病。
凌修坐了一会,嫌弃这椅子嘎吱作响,就起身坐上了病房的飘窗。
今天过来,他实际上还想和江崎算账,说说他半夜起来蹭人的事情。他一贯直来直去,话到嘴边了,突然又觉得莫名尴尬——
他想不明白这尴尬从何而来,又不想那么快回办公室,于是干脆没提,靠着墙刷终端。
终端上除了音乐,没有任何可娱乐的东西。他翻来覆去找了一会,终于在某个文件夹的角落,找到了系统自带的贪吃蛇。
像素的白『色』小蛇在屏幕上游动,不断吃不断变长,循环往复。
反复进食,反复死亡。
反复进食,反复死亡。
单调的循环。
他点动屏幕时略微带上了浮躁。
一瓶水挂完了,护士进来把空瓶子收走。
江崎最后画了几笔,看向凌修。
连凌修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此时微微皱着眉。
净化队内有许多事情,是不会向公众公布的。
比如说,人们知道昨日下午,净化队与又一支叛军小队起了冲突,却不知那是如何艰难的一场战斗。凌越锋曾不止一次和他说过,凌修是最锋利的一把刀——当这把刀指向同类时,溅出的鲜血不会少半分。
那叛军小队十几人,几乎全军覆没。
究竟多少是死在凌修手上的,他并不知道,只模糊从他人口中听说了一个可观的数字。
他能想象出鲜血溅开时,凌修眉间那冷冽的神『色』,持枪的手不会有半分颤抖。
杀死丧尸和人的过程差别不大。
可终归是不同的。
漫不经心地玩着玩着,凌修就听到了一阵摩擦声。
江崎挪到了他身边,无声地凑过来看。病房里偏冷,他就裹了棕『色』的『毛』毯,只『露』出脑袋。
隔了一会白『色』小蛇碰壁,游戏结束。
980分。
凌修想把游戏关了,突然听到江崎问:“这是什么游戏?”
凌修愣了愣:“你不知道贪吃蛇?”
“看人玩过,有点印象。”
凌修狐疑说:“真的假的啊。”
“但我玩过数独和俄罗斯方块。”
“那你的童年真悲惨。”
江崎:“……”
“你的终端上也有,自己玩吧。规则很简单:吃东西,别碰到自己和墙壁。”
江崎打开终端,果然找到了这游戏:“打到多少分算好?”
“新手打个300分。你要是想挑战,1200分是很难的一个坎。”
江崎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他果然拿起终端,试探『性』玩了起来。
毕竟之前没玩过游戏,『操』作很生疏,小蛇频频撞墙。
凌修笑了声:“慢慢练吧。”
“嗯。”
凌修的眉头不由舒展了几分,随手翻了翻s市的新闻。
有车祸有集会有展览也有凌越锋那张臭脸。
凌修看了看凌越锋,再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江崎,顿时觉得这张脸实在是太赏心悦目了。
再翻,就是讣告了。
大多数是净化队的人,其中不乏他熟悉的名字。点开视频,镜头对准墓地,人们依次上前献花,满天星、白玫瑰、勿忘我……旁边的墓碑上满是已枯败的花——哪怕是再漂亮的事物,死了就会腐朽。
鲜花如此,慵懒的猫如此,万物如此。
凌修伸手,啪地一下弹了江崎的额头。
江崎捂住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凌修说:“弹着玩。”
江崎微微抿唇,坐得离他远了些。
凌修继续翻终端上的新闻。
数十分钟后,他突然意识到,旁边贪吃蛇的音乐停了有段时间了。
还没等他扭头过去,肩膀上就一重。
江崎睡着了。
屏幕上的分数停在惨不忍睹的120。
凌修眉头一挑。
他刚想把江崎弹醒,就看见角落的黑猫又炸『毛』了。
“咻!”它骂道。
“好好好,”凌修嘟囔,“我让他睡还不行吗。”
他继续看新闻。
时间晚了,外头走廊都没有人声了,只有机器枯燥而缓慢的滴滴声。
某一秒过后,一声略显不同的急促声音响起。
凌修抬头一看,那条江崎说过的曲线,完完全全回归了平稳。
这是痊愈的表现。
他的手却不自觉颤抖起来。
——和它一同平稳的还有心电图。
响亮的“滴”拖长在室内,仿佛死神来时的脚步。
他见惯了无数死亡,可这个瞬间脑内还是一片空白。就像是那个夏日,明晃晃的阳光又照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