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下一个春天我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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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狐族,乃上古神兽,世上最后一只九尾的祈愿,得到了上天的垂怜。
整座城都沐浴在柔和的莹白光晕之下。
一颗神兽内丹的力量,换来了几千名凡人的生机,细如牛毛的光点纷纷落下,滋养着百姓们饱受疫病折磨的身体。
阿古是一位住在城门口附近的半大少年,母亲生他时便难产而死,其他亲人都被雪灾带走了,留下他和年迈的老爹相依为命。
现在,阿古望向炕上缩成一团的佝偻背影,咬着下唇无声地哭了起来。
老爹身上盖了四层被子,却还是在不住地咳嗽,每咳一下,被子上的黑红血迹就要更深一点。
阿爹脸上已经没有正常的皮肤了,五官都是灰黑的颜色,皮肉像是从内里开始融化了,看起来黑乎乎一片,像是只有外层的薄皮还险险地兜着一滩腐肉...
老爹嗓子里“呼噜呼噜”,阿古知道,这是血痰在滚动。
老爹是要死了吗?
阿古握着老爹干枯发黑的手,眼泪都藏进了老爹的手心里。
他今年十三岁了,还拿不动猎刀,以后没了老爹,就要自己去和野兽搏斗了...
阿古忍不住胡思乱想,老爹会和早死的阿娘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吗?听说阿娘当年长得很好看,阿爹这浑身褶子的样貌也不知会不会被阿娘嫌弃?
想着想着,阿古嗓子里突然冒出了痒意,忍不住咳了一声。
“呜...”
阿古像小兽一样哭了出来——他也咳血了。
老爹的呼噜呼噜声不知何时停止了,阿古惊骇地爬上床,摸了摸老爹的脸。
老爹下巴脖颈之间,一片黏腻,呼吸没了,那一口卡了半天的血痰,终于带走了他。
阿古胳膊上的红斑开始发痒,后背也开始隐隐作痛,他钻进被子里,将自己和老爹紧紧地裹在一起,他在汲取着亲人身上最后的一点温度。
仿佛这样,老爹就能冷的慢一些。阿古也不敢奢望这份温暖能保持多久,只要,只要撑到他也死去之前...
窗外的月亮快爬到天心了,子时就要来了吗?
“嗡——”
突如其来的震动声惊醒了阿古。
他下意识朝着光亮方向看去。
只见窗外,黑暗骤然消褪,月亮又大又圆,朦胧的月光被蒙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
阿古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月光,明明隔着窗棱,月光却能透过厚重过得木板照进屋里。
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好像每年短暂花期时晒到的太阳。
太舒服了。
身上好像不痛了,呼吸变得越来越轻松,胸口堵着的东西一散而尽。
阿古紧紧盯着莹白的月亮,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突然,他看见天上的星星和云彩动了!
雪白的云朵朝天心汇聚,星星按照各自的轨迹飞速划过天幕。
白云做身躯,群星做眼眸,那是一只狐狸的样子!
不只是阿古,白山城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看见了这样美丽又神秘的狐狸虚影。
它静静盘旋在月亮周围,巨大蓬松的九条尾巴在身后甩动,狐狸的双眼藏着数不清的星星。
不知道为何,阿古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细想,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明白了什么,好像都得到了一些东西,又好像另一些东西。
天亮后,街上到处都是劫后逢生、喜极而泣的人们,阿古也在其中,他终于知道,自己失去的是瘟疫,得到的是祝福。
“呜呜太好了太好了,是狐仙,是狐仙救了我们!”
“在安葬亲人之前,我们想先给狐仙修个庙”
“天佑白山,感谢狐仙大人的大恩大德!”
......
阿古将老爹葬在了雪山脚下,这里是阿古所能到达的,最靠近狐仙的地方。
迎着真正的朝阳,阿古朝着山顶的方向,认真地拜了拜。
每一位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都朝山顶俯下了身躯,感谢狐仙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救下他们的生命。
人族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因为他们之中某一人的悲惨遭遇,引燃自己心中的暴怒躁动,又因为群体的不理智,而变得更加愚昧,他们对素未相识的人作恶;但他们经历苦难后,却又能很快站起来,正视过失,勇敢地继续生活下去。
可能这就是,人族寿命短暂,却总是很美丽的奥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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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熄灭了很久的灯火,又在夜里渐渐点燃。
与灯火一起的,还有许多金色的星芒。
“感谢狐仙,我们家都活下来了”
“孩子就快没有呼吸了,是狐仙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以后他定要日日给狐仙大人烧香!”
“是小人愚蠢,先前竟有过那么可怕的念头,还好狐仙大人没事,希望您也健康长寿...”
那些星芒,是感谢,是忏悔,是祈望。
在修仙的世界里,它们叫“功德”。
数千人虔诚真挚的感恩,产生了令人不可小视的功德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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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书生终于可以走路了。
疫病早已在月圆之夜痊愈,但他身上那些被打断的骨头,却还需要卧床治疗。
陈猛一家都幸运地撑过来了,书生的院子被砸毁,陈家留他主宰自己家养伤。
陈猛监督书生每日起床锻炼复健。
陈猛一岁多的弟弟也在院子里蹒跚学步,书生走起路来,两股战战,断裂的肋骨还未长好,痛的龇牙咧嘴,他竟还不如一岁孩童稳当,着实被陈猛好笑了一阵子。
回家那日,书生本是想着,先请几个壮劳力帮忙把方子盖起来,谁料,转过街角,便看见,原本倒塌倾颓的墙已经被重新立了起来,院子扩大了一倍不止,厢房主屋样样不缺,全是新盖的。
几个收拾泥瓦的汉子见他回来,顿时涨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都写着愧疚难当和小心翼翼。
书生没说什么,朝他们笑笑,推开主屋的门,走了进去。
他不是小气的人,甚至很和善,但小狐狸已经没了,他不会,也不能代替她原谅谁。
刘嫂托人从外面重新买了鸡蛋,孵出小鸡后,刘嫂家里的大儿子送来了一篮小鸡仔,书生听着外面敲门的声音,只当做没听见。
对方并未就此罢休,六个孩子轮流过来送,篮子里的小鸡仔眼看着越长越大,最后一次,书生开了院门。
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小姑娘梳着两个小包包头,大病初愈还很瘦,怀里的篮子都快抱不住了。
她仰着头,艰难地将篮子举过头顶,大眼睛望着书生,“阿娘说,喂大了,给小狐狸吃!”
八只鸡仔,对三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有重量了,小姑娘的细胳膊都在颤抖。
书生蹲下,将篮子取下,揉揉小姑娘的脑袋。
“不哭,身上不痛了,往后可要开开心心的...”
鸡仔身上浅黄色的绒毛还没褪去,朝他扑腾小翅膀,唧唧叫着,把自己的兄弟们挤得东倒西歪,要是小狐狸还在,确实会很喜欢。
书生牵起刘嫂家的小姑娘,一手提着篮子,将鸡仔和孩子送到了刘家院外。
“闻到饭香了,快进去吧”
燕子回到檐下,成双成对地衔了春泥筑巢,白山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书生坐在窗下整理残存的书页。
夕阳染红了院里的小野花。
“扣扣、扣扣、扣扣...”
轻浅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头上顶着两只尖耳朵,身后托着大尾巴。
“请...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书生的泪,落了下来。
“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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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回来了,却又有些不一样。
书生问她这些天去了哪里。
小狐狸坐在桌边,大口大口扒着饭粒,含糊不清地回答他,“我在山上啊”
刚开始是躺着,身上很痛,不能动弹,渐渐的,有金光进入身体,她就慢慢好了,但是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在雪地上躺了一个多月,最近几天她突然发现,树干上长出了嫩绿的苔藓,春天到了呢。
她就下山,明明没走过,却知道哪里能通往山下。
接着,就看见了这座城。
再然后,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座院子面前。
这里,好像是家?
“你是我的家人吗?”
小狐狸围着书生转,要找他的尾巴藏在哪里了。
书生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绑在自己腰带上,给小姑娘看。
“尾巴在这里呢!”
“哈哈哈你的尾巴灰不溜秋好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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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时候,刘嫂卖了家里的鸡,这一年吃得很饱,六个孩子再也没挨过饿。
大寒,凡间修缮祖坟、祭拜先人的日子。
“各位,今天便动手吧!”
被刘嫂请来的壮劳力们面面相觑,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妇人,竟叫人来刨了自家男人的坟。
怀里揣着三倍的工钱,汉子们到底还是动了手。
罢了,世上奇怪的事情那么多,他们有钱拿就好,这么多的工钱,都够给家里的女人孩子换一身新衣裳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刘嫂带人刨了亡夫的坟,又亲自点了一把火,把那棺材烧的干干净净,这才忍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怪我没用,害了狐仙性命,今天烧了那杀千刀的,也没用了呜呜...”
疫病痊愈后,有一日,族老让人喊她,说是找到了她男人。
刘嫂带着两个大些的孩子去给男人收尸。
男人的尸身出现在城北一处老屋里,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怀里抱着个陌生的女人,被子下,两人都未着寸缕。
一根房梁砸下来,压住了两人的下半身。
刘嫂在炕下的火塘边,看见了一地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难怪,他总是要冒着大雪出门打猎,回来却总是一无所获;
难怪,他身上总是没有冻伤,手脚也都找不到摔了滑了的痕迹;
难怪,他对孩子大吼大叫,不再抱他们了...
原来是,烂了心眼。
...
如今攒了一整年的银钱,刨了男人的坟,再将他挫骨扬灰,刘嫂终于能放肆地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只是,被她的愚昧害死的那只狐狸,却再也回不来。
往后她要教自己的孩子们好好生活,开开心心过日子,与人为善,努力赎一些她身上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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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年,除了偶尔出门买一些吃食,书生的院门就再也没打开过。
书生以为小狐狸是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忘掉了,他心里高兴,不愉快的记忆忘了更好。
但渐渐的,他就发现了不对。
又是一次圆月之后,小狐狸一早醒来,跑进他的屋里。
“你是谁呀,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的记性越来越差,身体也变得不再健康。
隔三差五,总要突然虚弱下来,有时候是昏迷不醒,有时候是抱着脑袋痛得哭泣不止。
最近一次发病,她已经毫无知觉地躺了半个多月。
书生在一本旧书上翻到,妖兽天生强健,开了灵智以后,若是突然虚弱、无法化作原型,且身上出现了兽纹,便是内丹受损,乃不治之症。
又熬过了一次爆烈的头痛,小狐狸醒来了。
她的脸颊上,有着数道斑驳的痕迹,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的纹路,书生知道,那就是兽纹了。
书生去求见陈猛的爷爷,族老见多识广,告诉他,可以往东南方向走,那里有仙人的城。
书生出了一次远门,小狐狸被托付给陈猛的阿娘照顾。
仙人的城,对凡人来说,山长水远,遥遥难觅。
书生赶在过年之前回来了。
“快吃下去,小心噎着...”
书生小心翼翼地托着手里的瓷瓶,将瓶中的药丸喂给了小狐狸。
这是他千辛万苦求来的仙药,为了这瓶药,他答应了仙人的条件。
小狐狸吃下仙药后,肉眼可见地康复了,她在院子里和陈猛的弟弟一起又跑又跳,笑得很开心。
书生倚着窗栏看她,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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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书生背着行囊,与小狐狸告别。
“我要去仙人的城了,往后我不在这里,你要藏好自己的耳朵尾巴,想吃什么就用我留的银钱去买”
小狐狸大眼睛眨呀眨,这个书生是她的“家人”,他还给自己求了救命的仙药...她舍不得跟他分开,但是他说自己想成为仙人,想“追求大道”,小狐狸不愿意阻拦他,只好默默地拉着他的袖子不舍得放开,哭都不敢哭。
商队的人在喊书生,“喂,小伙子,车队要出发了!”
书生将小狐狸一把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向她承诺。
“我一定还会回来的,下一个春天,我就回来看你!”
商队已经领头的人已经在招手了。
书生依依不舍地放开小狐狸,一再回头,跑向了外面的世界。
小狐狸的眼泪可算掉下来了。
“说好了春天就回来呀!”
车队走远,书生已经听不见了。
......
陈三爷说多了话,嗓子已经哑了。
谢朝雨和阿默坐在小板凳上,一直静静地听着。
老人嘶哑的声音继续道,“我太爷爷,便叫陈猛。”
三百年过去了,小狐狸回到雪山,当年的仙药太厉害,她时睡时醒,睡了就静静地养伤,醒了就下山看看,三百多年里,有那么多个春天,书生却一次都没有回来。
城里的人已经过去了好几代,当年修下的狐仙庙也早已不见踪影;雪山山腰以上的“另一个世界”都成了传说,人们倒是越过越快乐了,小伙子阳刚勇武,姑娘也善良大方,烧鸡都换了好几个口味...
如此,直到今年正月,小狐狸遇到了奇怪的阿默。
没想到,阿绿这么天真可爱的样子,竟也有着让人难以释怀的过去。
谢朝雨想起什么,问道,“可知那位书生的名讳?”
陈三爷想了又想,太爷爷似乎提到过,“似是,白千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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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千柳这个名字,大约是来自于“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是周邦彦的词《兰陵王》中的一句,大概意思是,十里长亭路上,年来年去送别,折柳寄情,表达不舍,也该有千尺长了。取这个名字,就是很凄婉了,跟他这个人很搭的,他还会更惨。
听个Alan的新歌,短而精《running out of ros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