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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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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燎下颌轻扬,垂眸睨她一眼,唇边有一道似讥似笑的细浅横纹。

“借陛下之手试探瑾之,太子妃好胆量。”

只凭一句隐晦的暗示,他竟直接猜出姜云的打算,并毫不客气地出声点破。

而且,听不出满意与否。

姜云轻叹:“不愧是太子殿下。”

明燎没有回答,她也不知从何说起。

七年风波至今未静,成越一事,对明燎而言,无疑是眼底之芒刺,刻骨附心,无法忘怀。

一场刺杀疑云密布,必有许多难言之隐。

时至今日,亲历者之一的太子殿下依旧不愿坦言相告,即使他知道,姜云分明亲眼目睹了那一场生死危机。

但他便任她苦苦追寻,始终不肯坦诚过往。

纵然如此,也总有一事能够确定。

堂堂太子之尊,险些为一个相识不久的读书人丢掉性命。

毫无疑问,成越背叛了天子,但他又何尝不曾辜负明燎。

他用性命平息了皇帝的怒火,也报答了明燎的舍身。

此后七年沧桑,风云变幻,明燎终究未能释怀。

藏鹿园中宝剑未朽,两大世族已然倾塌。明燎的怒火深刻又复杂,然而真正的当局之人一死一生,却都不容他人置喙。

牺牲的义士,威严的帝王……为君、为臣、为人子,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此般命运,不得不在热血已冷之时,空叹一声“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成越已死,而生者仍怀其志,可若过去之事再次上演……

姜云在寂静里屏气沉心,不愿打扰难得激扬的太子殿下。纵然如此,以明燎的武艺,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故作矜持。

即使她已将气息压制得微不能闻,到底也不可能瞒过近在咫尺的太子。

明燎淡然问道:“你是在怀疑瑾之,还是在担心什么?”

姜云下意识仰着头,似乎想从明燎眼底读出什么。然而那一双深眸之中,却只能勉强窥见一丝冷硬如刀的杀意和野心。

除此之外,只有一片无言深沉,熄灭沸腾烈火,平复骇浪惊涛,将她的满腔酸涩逼回心底。

他不需要同情,也绝不会示弱。

但姜云的韧气之下尽是柔情,江南春水化生绝色,他是她心底最特别的人。

她岂能视若无睹。

沉默中,姜云缓缓逃离明燎的怀抱。

她仔仔细细地整理心情,只需一杯清茶,就能做回处变不惊的女诸葛。

“姜云并无担忧。”

她摩挲着杯沿,平静却也慎重:“如您所料,在陛下面前,我隐瞒了和成越的关系,只说您救过我。”

姜云坦然与他对视,并不掩饰欺君大罪:“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只是试探而已。无论他知道多少,都不会再行追究。”

“当年,真相尚未明晰,陛下的惊疑和愤怒情有可原……”

她停顿一瞬,而后直言不讳:“以如今之朝局,陛下不会怀疑您。就算他有心计较成越的隐瞒,至多不过寻个借口训斥一番,做儿女的,让他出一口气也就罢了。”

明燎轻笑:“太子妃不妨直说,你我于陛下暂且有用,他不会为已死之人轻易翻脸。”

停了几息,他又漫不经心地接上一句:“既然满足了陛下的好奇,他就不会再提此事。”

姜云摇头轻叹:“殿下胆魄非凡。”

如今,她也理解了明燎的放肆。

他与皇帝早已接近兵戎相见,而成越以性命堪堪挽回,阻止了一场惊天祸事。

此后七年,君臣父子之间的信任,在风云与血火之中淬炼重生,至于天家人那脆弱而微茫的私情,却终究与往事一同消散。

明燎终究成为今日太子。

姜云好似在调侃他,眼角却泛起一道蔫耷耷的红痕。

那一丝粉润的红隐隐约约,甚至有几分难抑的水色,盛着点点烛影,似明似灭,晕出一番散碎浮光。

千般柔情蜜意,皆不及此时风光。

人人皆道太子妃生得极美,然而这一身倾国绝色,竟在褪去深情之时最为动人。

姜云回京以来,没有哪个瞬间能比此时更加清醒。

明燎性情冷淡,对她却也不失温厚,太子妃该有的颜面,姜云手中一分不少。

然而他眼中的太子妃,只是一个享有太子正妃之名分的寻常女人。

无论嫁入东宫的是谁,太子待她皆能如一。

作为姜云,她从未得到明燎的信任。

亲近储君自然不易,但姜云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臣,她对他忠贞不二,始终坚信日久见人心。

从昔日之孤立无援、浑身是刺,到如今的仁善忠义,坚韧不屈,明燎对她的影响不比徐太傅小。

他一人一剑走入那凄苦无依的十年,以一身风骨让她相信,仗义任侠、舍生忘死,原来竟都是真的。

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位侠义之士。

雪尽春归,云开月明,匆匆两面,改变了她的一生。

一朝重逢,姜云坚信,他仍是当年的他,即使满腔苦痛惨烈沥血,明燎仍然仁义如初。

只是今日,姜云终于明白,太子不肯交付信任的真实原因。

他的过往太为冰冷,即使坚定如斯,明燎也不愿重蹈覆辙。

太子的信任伤人伤己,成越放不下,他也放不下。

自此之后,再无人能走近明燎。

然而他也不难亲近。

他的信任、宽容、恩义,在贺周身上实在鲜明。

他们只是相逢太晚。

姜云忽然抬起眼,平淡也温和地问道:“殿下仍在维护您的弟弟。您是不愿相信姜云所说,还是仅仅不想怀疑贺将军?”

明燎低嗤一声:“陛下如何得知七年前之事,于你,于孤,皆是不该多言的话题,不必深究。太子妃……”

姜云心绪未平,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难得不顾礼数地截断旁人的话:“殿下!”

一言既出,她却也回过神,两人所言之事不能张扬,好在姜云不忘身份。

慢慢饮了一杯茶,她也不似以往,不再装模作样地告罪:“殿下,无论此事与贺将军是否有关,您都不能视而不见。”

姜云的右手藏在桌下,被广袖牢牢遮蔽。指尖刺入皮肉的痛,迫使她在明燎面前保持清醒。

“我想,您绝不愿见到第二个成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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