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学院有座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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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十一点,报到结束,战斗科专属的三层依旧只有他们五人。
如曦体面地目送一二层的千人进进出出,甚至不少人为了给如曦留下印象,踮起脚对她招手示好。
泰勒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纱璃聊着,不过纱璃说话语气总是平的,彬彬有礼却不亲切。这让生性聒噪的胖子有些束手束脚,少了和如曦说话时的精气神。
待到报到楼仅剩下收摊的负责人们,泰勒瑞带上薄薄的几份资料,清了清嗓子道:“四位新生们,接下来就由我带你们进行校园导览。”
弟弟早就坐不住了,蹦起来道:“胖哥,我们走!”
话落,泰勒瑞的面部线条登时一绷。他侧过头,细长的眼目中放出让人后背发麻的凛意。
他这人虽然生得喜庆,总是乐呵呵,但他的脾气并不遵从所谓“心宽体胖”的正比关系。大家都知道,泰勒瑞怀着和他的外表不般配的高傲自尊,很忌讳被人以“胖”称呼。而作为学生会部长的他在学院稳坐前十的席位,自然没有人会胆大包天“胖“来“胖”去地惹毛他。
他明白朗星乃是无意,不过心里依旧不痛快,语气一沉,叱道:“傻小子,以后叫我的名字或者称我‘部长’都可以,不许带那个字。”
如曦见状,极有眼力见儿地拉过弟弟的手,开口前先笑了笑,替他甜腻腻地解围:“放心,星儿会记得的。勒瑞哥,好部长,最棒的引导员,我们快出发吧!”
朗星乖乖点头,清甜地重复道:“勒瑞哥!”
泰勒瑞的气火“噗”地灭了,背后一酥,嗓子有些蜜得发齁。
五人走出测试楼,顺着主干道一路往学院中央走去。
北方学院虽处于大陆之北,其维度并不高。加之地势特殊,除了冬夏的个别极冷极热的日子,总体而言四季如春,全年常绿。今天正赶上冬季的暖日,艳阳灿灿、碧空如洗,天气十分惬意。
泰勒瑞心情大好,每路过一处就哇啦哇啦地讲着。如曦则把蠢蠢欲动的交友之心,化作拉下脸给胖子当捧哏的动力。
比如,在五人路过一座毫不起眼的宿舍楼时,胖子开始嘚啵:“你们瞧,这栋楼看似普通,却是有故事的。据说在和异大陆大战之时,它被一剑劈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土崩瓦解,垮得就像刚搭的沙雕被小屁孩一脚踹上!而且在场之人亲眼所见,楼房碎裂成渣滓,碎渣化作飞灰,最终消失得干净!”
如曦惊叹:“啊?这么厉害?”
“那是!六级上的能力者当真不是盖的!”
胖子模仿着他想象中的场面,伸出一个滚圆的指头当作剑,冲着几层的小土楼“咻”地一挥,顺带饶有趣味地自我配音:“嘭!”他双臂举起、张开,假装有冲击波,于是圆筒腰往后闪了闪。
他随即转换成观众的角色,摆出惊奇脸,仿佛满目都是被炸成粉末的墙体。稍等尘埃落定后,他手搭凉棚地左右张望,继而线条眼瞪大,眉心鼓起,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还用口型道:没了!
独角戏落幕,泰勒瑞扭头看向一旁的四人,沾沾自喜道:“如何?我演得逼真吧?”
朗星梗了梗脖子,在胖子巨大的阴影下当哑巴。
凯茜把玩着长发,垂头不答。
纱璃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嘴角勾出差强人意的僵硬。
泰勒瑞很不满三人的反应,这时却见如曦“啪啪”地拍了几下手,满脸真诚地赞道:“哇!你真是演出了感觉呢!”
胖子当即笑开了花,屁颠颠地继续带队。
如曦紧走两步跟在他的身侧,故意不回脸看那三个比他们年龄小的流露出“这俩人脑筋到底有什么毛病”的怀疑表情,只当“大人的审美你们其能懂”。
沿开阔的荷塘走了千米,五人站上池塘一侧的拱桥。
此地是个能登高望远的据点,朗星往四周眺望,目光流过鳞次栉比的建筑,最终定在学院中央,便再也挪不开了。
几千米开外,一截塔尖从近百层的高大建筑上跃出,被阳光一打,反光炫得如第二轮太阳。高塔的上层全部为落地玻璃,除去耀眼的反射光,阳光正射处的玻璃显出水墨般的浓绿,斜射处韵着明橙色的金煌,而背光面则泛着晴空一望无际的蔚蓝。高塔似乎融入天际,与光影齐变幻,与日月共轮回。
朗星左左右右地扭着身子,试探那光彩如何流来变去,小身板摇晃成了一株原地摆动的蘑菇。他忽得记起录取通知书上的淡色水印,伸手一指:“勒瑞哥,那高塔就是学院的标志吧!应该很有名!”
泰勒瑞随他仰头远望,金光在他的眯眯眼中窜着。
“也算是吧。二十多年前,塔顶是学生会长的办公室,塔身有学生会各个部门的活动室。不过那时学院并不大,而且只有四千人,学生会成员们挤在一起也无可厚非。如今大不同喽,学院的地盘大得很,学生会的每个部门都有独栋小楼作为活动处,而且只要理由充分,可以随时申请盖新楼。”
如曦好奇问:“那这塔便空置了?”
泰勒瑞抿了抿唇,嘴角微动却不说话,极其罕见地没接茬。
“登塔便能一览学院的全貌,不知是怎样壮观的景象呢!”朗星眸中泛光地瞅着胖子,“带我们去好不好?”
胖子避开那亮晶晶的小眼神:“你要是想看,旁边那几栋六七十层的高楼也有差不多的效果。”他一拍胸脯,自豪道,“学生会部长有校园大部分地方的出入权限,你们要是想,晚些时候我就带你们去,算是今日导览附加的哟!”
纱璃悟出泰勒瑞的言下之意,上前一步问:“所以,你唯独进不了塔?”
泰勒瑞的骄傲脸略微缩水,尴尬地挠了挠头,闪烁其词道:“这塔看着漂亮,说实话,里面真是普普通通,挺没意思的……能不能去都无所谓。”
朗星拉了拉泰勒瑞的衣角:“勒瑞哥,我们可以去塔下看看吗?亮闪闪的好漂亮啊!”
胖子更用力地抓了抓脑袋,藏不住的为难之色夺眶而出。他犹犹豫豫半天,实在想不出正当的推辞,这才有损大牌形象地轻咳几声,把真相托出。
“咳咳,事实上啊,大家都尽可能地绕开周边一带,因为塔里住着个有些可怕的能力者,而这人的脾气吧——诶呦喂,实在是一言难尽……”
纱璃微怔:“连你这学生会部长都觉得‘可怕’?”
泰勒瑞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朗星好奇:“你说过,你可是学院排名前十的耶?”
胖子的表情更加拧巴,就像在心里回忆起什么,继而打了个影响深远的寒战,余波荡起脸上的肥肉。
如曦心里一动,蓦地反应过来。
泰勒瑞说老牌的索乐玟会长在同辈之中排名前三,想必力量值略胜一筹的暮天枢为第二,那么这不还缺个第一呢吗……
四人齐刷刷地等着胖子的下文。
泰勒瑞不停地吧唧嘴,脑中飞速想着如何遣词。既能描述此人的“不可招惹性”,给这几个初来驾到的可爱新生打好预防针。又要预备着自己的话被传出去,最终落入此人的耳中。所以要说得有水平,基于现实而适当地夸张,话里话外必须透着恭敬。
他憋了半天,终于大手一挥,把四人集中到他的影子之下,认真道:“也罢,我就给你们交个实底儿。六年前,有人在分班考试中,一掌拍在地上,于是整个测试场毁于一旦。所剩的只有出拳之人与一旁大如操场、深似矿坑的巨坑。参加分班的学员们皆人间蒸发,有再多的生物系治愈能力者都没用。”
胖子的眯眯眼睁大,眼神转为严肃:“这一举让学院顿时炸了锅,因为死者中——包含了两个力量耗尽而肉身无法恢复的。”
听众的表情登时一变。
众所周知,审议团针对能力者的法律其中有两条堪称零容忍、无余地。
第一,禁止伤及平民无辜。
第二,禁止一切有死亡危机的能力者斗争。
何为“死亡危机”?
身为能力者,可以将精神力以转换为能量或物质,身体强度也会随着能力等级的攀升而提高。只要所剩精神力超过两位数,即二级上,便可以由自身力量缓慢地修复身体。
若没有外界助力,恢复所需的时间与伤势的严重程度和剩余力量的多寡呈正相关。最惨的情况,若是二级上的能力者被彻底消灭,大抵需要六年来重塑肉身,继而复活于人间,在第零宇宙又称为“现世”。
而普通人与力量耗尽的能力者,皆是所谓“一级”甚至“零级”。他们遵从正常的生老病死,在没有能力者干预的前提下,死了便是眼皮一闭,永不见天日。
故此,审议团对能力者之间的“安全”打斗毫无限制,甚至鼓励其越战越勇,但这两个底线绝对不能越过。若触犯必将受到审议团的制裁,轻则在监狱中蹲个十年八载,重则终身失去自由。
泰勒瑞等了让人足以体会到此事严重程度的几十秒,这才继续说:“此二人在力竭之时遭此横祸,毫无疑问要和人间彻底拜拜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力量狂飙的能力者触犯了审议团的法律,捅了天大的娄子,后半辈子注定全搭在监狱中。每天只能和牢底摩擦,吃那大概两周就要轮一遍的永远都吃不饱的牢饭……”
纱璃赶忙掰回胖子要跑偏的话题,问道:“那之后如何?他被抓去坐牢了?”
胖子瞥了一眼高塔之顶,晃着脑袋哼唧了几声,肥脸波涛汹涌地抖三抖。
“哼哼哼哼……当然没有,半天都没有!”
众人齐声愕道:“为什么?!”
得到听众如此整齐划一的回应,泰勒瑞忍不住展肉而笑,道出真相:“就在乱成一锅之际,有人来救场了,把造成的全部毁坏在一分钟内恢复原样。而那俩在鬼门关遛了个大弯的‘必死之人’,事后被问起奇迹生还的感受,他们却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诶呦,真是大条得可以。”
众人面面相觑,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从何吐起。
泰勒瑞展示出一副“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老成表情,随口道:“这只是此人来学院的第三天发生的事情。之后嘛,乱七八糟的事迹就没间断过。比如他怎么坑了索乐文几十万的额度、将高塔抽丝剥茧地据为己有、技压群雄地搅黄了来年的期末测试、把分班考搞成可去可不去的加试,甚至给那些不去的卖观众票……”
如曦挥了挥手,打断胖子流水般的碎嘴,抛出关键性问题:“我们若遇见他会怎样?”
“这可说不好啊,这人想一出是一出,阴晴不定,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比如他请你喝茶,刚开始可能欢欢喜喜,但从某一刻起,喝下肚的突然就成了断头酒。”
泰勒瑞拢了拢膀子,示意四人再凑近些,压下声音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我看来,他虽然骇人却并不会无端伤人,只不过是喜欢看别人发慌。这不就是强者因为没对手,遂无聊而养出的通病吗?他是开心了,我们却被折腾成了架在火上烤的落汤鸡,那叫一个滋滋冒油、外焦里嫩。”
听此言,朗星皱着鼻子,用力吞咽了几下,手心里不知不觉积的全是汗。
凯茜默默垂着头,她一紧张便会摆弄发梢,此时五个手指上都被缠上卷发。
纱璃比这俩小孩儿稳重许多,表面上依旧平静。
如曦托了托滑下鼻梁的眼镜,嗔怪自己方才听得入神,险险在胖子面前露馅。
泰勒瑞见四人皆被自己出神入化的比喻镇住,觉得火候正好,于是直起腰,语重心长地说出结束语:“我劝你们啊,离那高塔远远的,别自己找不自在往枪口上撞!听见没?”
众人纷纷点头。
胖子露出小得意,觉得带领新生远离水深火热的自己,是那么无私而帅气。
而就在这时,有一圆滑中带着慵懒气的话音悠悠飘来。
那声音十分好听,愉悦而飘逸,宛如徜徉白日的夜曲,仅仅入耳便让人心头酥软,被其悠闲的韵味熏得微醉。但他的语气又扎人不浅,邪魅而轻挑,似幽深处绝美的红玫瑰下的一根尖刺,在听众的耳畔不轻不重地一戳,落下圆润的血珠。
“胖子,你在背后鬼鬼祟祟地说我什么呢?有人想来就来呗,我还能见谁揍谁不成?就算你们被我当成闯空门的——你挺身而出的觉悟,莫非都长成不自在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