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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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福刚回到房里,阿珠便来回道:“小姐,这儿有一封您的信。”
恺福从托盘中拿起信来,只见信封上用钢笔花体字写着:“Faustina Thang”。恺福拆开来一看,里面有一封信以及一张《牡丹亭》的戏票。恺福便知这信是允宁寄的了。信同样是用英文写的,邀请恺福同去“东方剧院”听戏。
恺福仔细思量了一下,便抽出一张簪花信笺来,用钢笔蘸了墨水,同样用英文回道:“到时见。”
写完后,放进信封里,恺福不知道允宁的英文名字,便写了中文名在上面,让阿珠寄出去,又道:“你去告诉太太一声,就说明天晚上我有朋友请我去听戏。”
阿珠刚出门,又折转回来,说道:“小姐,大爷来了。”
恺福听闻,从书房走出来,进了会客室,说道:“大哥一来,准没好事。”
琮中忍不住笑道:“怎么,难道你大哥我面目可憎不成?”
“大哥总不会是想同我聊什么闺房秘事的吧。”
“你呀……”琮中摇了摇头,又道:“听说,宁哥儿要请你去听戏?”
“是啊……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怎么了,大少爷有何高见呢?”
琮中揉了揉鼻头,想了半天,又说道:“这里面的事,你知道多少呢?你知不知道允宁拉了美国那边的商人一起投资了部电影,要捧明星呢?这些明星倒还是好的,可恶的是……哼!我最近收到消息……”琮中又站起身来,在会客室里来回踱了几圈,方才说道:“他是说邀请你去听戏,这里头保不齐做别的打算呢?哼!”
“大哥,你想说什么直说不好吗?”恺福笑道。
琮中依然有些尴尬地说道:“偏生太太知道了,非要你去不可。总之呢,明天晚上去听戏,大哥陪你一起去好了,戏园子这种地方乱得很,咱们家的孩子没有大人的允许是不能去这些地方的。”
恺福也站起身来,走到琮中面前,笑盈盈地说道:“想不到大哥为妹妹考虑得这样周全,这也好了,我自己也很怕被有心人利用了。”
琮中听到这话,又摇了摇头,笑道:“你说这话倒像是有些想法……”
恺福走到书房,从报架上抽出一沓小报,又回到会客室,将小报丢在沙发上,笑道:“这些小报啊,天天搞什么传奇连载,这些传奇故事,我记得可比书本上的背诵课文还牢,我也不是傻子。大哥,这里面还有你的传奇呢,什么莲花公子怜玉惜香,太乙真人强拆因缘……连爷爷和父亲都有整本的传奇故事呢。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偷偷买这些小报来看……好不过瘾!”
琮中拿起那沓小报,卷了一卷,打了一下恺福,叹道:“你啊,整天不学无术、胡看瞎看,老太太知道了,非得动家法不可。”
恺福又笑道:“大哥你知道吗,我觉得最遗憾的是爷爷同上海同安里秦三先生的故事,我看完之后,伤心了好多天呢!”
“你呀,少说几句吧,幸灾乐祸的,等有一天轮到你身上,看你还笑得出来!还是好好想想明天晚上的事吧。”
恺福气道:“我本来清清爽爽的,一点心事都没有,偏生不知是谁起的头,非要谈婚事,又偏生是这样一个人,真是烦也要烦死了……”
琮中见她心烦,又道:“好了好了,这件事就交给大哥了,到时候我会陪你去的,万一碰上不该碰到的人,我会找人处理的。”
恺福道:“照大哥这样将来,这个人都不知道是不是成心的,如果他真是成心的,不如跟他挑明了讲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很想嫁,我看爷爷对他也不是很满意。”
“爷爷……爷爷他老人家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这里面的事我们就不必计较了。事情要怎么发展,说到底,哪是咱们能左右了的,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真比母亲还要唠叨。”恺福不耐烦道:“不过,我自己也另有打算,您就放心吧,帮人做绿叶抬轿子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琮中不知底细,又劝不动她,只好摇摇头走开了。
第二天,恺福睡过午觉,用完下午茶,唐太太便来催恺福准备约会的事情。
恺福选了一条样式简单的绯红色德尔斐裙和淡粉色的丝缎手套,配饰也是同样简单的珀金镶嵌珍珠钻石的串珠长链,一条相同式样的珍珠镶钻发带;配一双珍珠白小羊皮矮跟鞋和一只水晶流苏手袋;又带了一件银鼠皮薄大衣,预备晚了穿。
唐太太在旁边一连串地叹气,说道:“好好地答应了看戏,一会你大哥又说不许你去了。你要知道,你的婚事一早就是订下了的,如今老太爷反倒是要反悔,一个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退婚这件事,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一个女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一旦摊上了这种事情,总是要抬不起头来的,老太爷又是那样的态度,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你自己要上心,不要一味地听老太爷的,到时候你出了笑话,还是应在你自己身上的……”
听到唐太太那样讲,恺福只好答应道:“我会上心的,母亲放心就是了。”
才刚说完,唐太太便指着恺福选好的衣服,又是连番叹气道:“你看,说放心又怎么放心得下,你这么年轻,穿这样素淡,可怎么好?这样出去,也未免太让人瞧不起。”
恺福又道:“这还素淡?太过招摇,爷爷是要骂的。”
唐太太听到恺福搬出老太爷来,心中十分不悦,冷笑道:“说来说去,你永远都有理,好了,既然你这样有主意,我还说什么呢?”说完便站起身来走了。
“我都不想将话讲的这样直白的,怎么太太总是把她那一套往我身上硬放呢?”恺福生气地说道。
阿珍忙劝道:“小姐莫生气,太太哪里懂小姐的苦心和难处啊!”
恺福闷闷不乐了好大一会,才开始梳头化妆换衣服。收拾妥当,方下楼去。琮中早已在楼下等着了,见到恺福便道:“我同你一起去。”
恺福将琮中拉到一边,悄声道:“大哥,你信我一回好不好,这件事我自有主意,你去了,反倒不好。”
“我不放心,这事弄不好,坏的是咱们家的名声。”
“大爷,您且放心吧。从小到大,净见着我欺负别人了,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亏?”
琮中瞪了一眼恺福,见恺福信誓旦旦的样子,又说:“你自己掂量清楚,搞砸了,要收场可就难了。”
“好啦。我知道我明白我心里有数得很。”说完,恺福便挥了挥手,又道:“其他人都不用去了,只威明开车,阿珠跟着我就好了。”
话虽是这样讲,琮中到底不放心,另坐了车悄悄跟在后面。
允宁一直在东方剧院门口等着,戏马上要开始了,恺福仍然未到。允宁等得却有些心急,很是担忧路上出什么差错,又不免有些懊悔,早知道应该去唐府接了恺福过来。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5点了,便招了招手,让他的秘书吴迪打电话去唐府问一问。
吴秘书通完电话,便回道:“福小姐才刚出门没多久,应该一会就到了。允宁听说如此,也没什么办法,只有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
没过一会,忽然听到有人唤他:“宁少爷。”
允宁转身一看,只觉得面前侍女模样的人有些眼熟,便道:“你是?”
“宁少爷,我是阿珠,跟福小姐的丫头。”
允宁向阿珠身后又看了看,问道:“你们小姐呢?”
阿珠道:“我家小姐还在车里呢,小姐忽然有些不舒服,想请宁少爷过去说几句话。”
允宁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看了看不远处果然有一辆像是唐府牌照的车,便点了点头,跟着阿珠向前走去。
见允宁来到车旁,恺福摇下车窗,喊道:“宁哥哥,上车来坐。”
允宁回头看了眼吴秘书,便又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听阿珠说你身子不舒服,有没有大碍,要不要去医院?”允宁问道。
恺福摇了摇头,笑道:“还好,宁哥哥,你先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好啊,去哪?”
恺福道:“咱们换个地方听戏好不好?这里坏人太多了……”
允宁不禁笑了出来,说道:“坏人?”见恺福嘟着嘴,煞有其事地点着头,只好答应了。
恺福又道:“我爷爷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保不齐就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等着咱们呢!”
允宁长叹了一口气,靠在座背上,说道:“看来,是我考虑不周,太过唐突了。”
恺福语气带着些委屈地说道:“哪会呢,宁哥哥就是心思太单纯了,你看小报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别人利用了,你倒是不计较,若是我也上了小报,爷爷一定要把我的腿打断不可。”说着说着,像是泪要出来了。
允宁见这样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连忙笑道:“这世道确实有些礼崩乐坏,什么事都捏造的出来,女孩子家的名声自然是顶要紧的,怪我没想那么多了。以后我多注意好了。”
恺福这才笑道:“怪只怪我们家将虚名看得比什么都重,其实真名士自风流,只不过我这么个小姑娘是不敢太过出格了。”
允宁听了这话方知自己考虑地着实有些草率,便笑道:“我们男人家心粗胆壮的,对一些事早就是习以为常了,忘了姑娘家到底是要格外小心在意的,算是我错了,我郑重地向福小姐道歉,莫生气了。”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直到汽车停了下来。
允宁下车一看,只见面前是一座四方周正的宅院,朱漆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牌,上面写着“谢燕茶居”四个大字。
“谢家?”允宁问道。
恺福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不过倒是常常来这里喝茶、听戏……”
允宁也不说什么,上了台阶,走了进去。
过了垂花门,里面是座仿江南式样的园子,允宁四处打量了一下,大小不一的湖面同着假山、亭榭、楼阁等连绵缠绕在一起;天色有些暗淡,各式各样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允宁跟着恺福来到一处院子,推开门,沿湖走,经过一排楼阁,又转个弯,上了几层台阶,拐进一间临湖的楼阁。
下人们早已在门口候着了,见到恺福等人,慌忙行礼。
阿珠问道:“都备好了吗?”
“回珠姑娘的话,全都备齐全了。”
阁内临窗摆了张桌子,允宁坐下来,笑道:“倒是煞有其事。”
恺福笑道:“瞎闹呗,我也不懂这些,都是下面的人安排好的。你看,对面就是戏台子,想听什么就有什么,总比挤戏院清净些。”说着又接过阿珠递来的戏折,交给允宁。
允宁翻了翻,点了《玉簪记》里一出《茶叙》,恺福又加了一出《琴挑》。
一旁站着的女侍拿起正温着的酒壶,说道:“请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又有人继续端了点心和菜上来。
允宁道:“他们是茶叙,咱们是咖啡缘。”
恺福飞红了脸,笑道:“咱们两个人却选了这样一出戏,真真是好笑。”
允宁道:“缘分天注定,命运让他们那般颠沛流离,最终也不过是殊途同归。”
恺福微微笑了笑,叹道:“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这样子着急,可是,人生这样匆匆忙忙地赶来赶去的,到底要去哪里才算是尽头呢?”
丝竹之声隐隐传来,恺福用手指轻轻点着杯沿,低声念道:“此间芳院静,松阴绝点尘。咶露蝉声叶底频。湘帘花影。一树紫薇红晕。竹坞烟消只是羡春。①”
允宁似是心有所动,不由得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双手搭在窗棂上,湖水青苔的味道直冲鼻腔。他想了想,忽然笑了,只是说道:“不着急,我从来都不急。”
注:①出自《玉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