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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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奇怪, 自龙王庙香火旺盛之后，城里空气都变得清朗许多。
刚开始的确只有琼城二中的一帮学生和家长过去烧香，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有人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 趁着白天还能出行时都过去沾下龙。
这座庙听说历史久远, 先前破屋烂瓦不像个样子, 民国时期和建国以后修了又修，还重新给龙王镀了金身，反而不是一般的派。
前两天刚下过雨, 天气『潮』热难耐，虫子也到处『乱』飞, 人们出来时举伞举渔网的都有。
奇异的是，龙王庙附近跟那些道观寺庙一样, 清净平常不说, 寺庙外缘那些花花草草都还存活着, 两三只不长眼的都被路人摘出来几脚跺死了。
“龙王爷, 保佑我家小孙儿平平安安啊……”
“家里真是快揭不开锅了，老人在医院里还等着喝点鸡汤, 拜托龙王爷让我们家早点排上队拿到东西啊。”
“我明年还要高考，希望一切都赶紧好起来！！”
蝗灾明面上是虫子泛滥，会阻碍交通影响通风, 悄无声息的细菌传染和食水污染都更要命。
虫群没有抵达琼城前，『药』店里的艾条口罩就被抢了七七八八, 后来连中『药』店的雄黄朱砂居然都统统买不到。
完事一帮大爷大妈时过来蹲新货, 买到了也不肯走。如有小年轻也跟着过来凑热闹，还可能被吆喝几声示意靠后站。
“听说那虫子不咬人啊？”
“嗨，我孙女说了, 皮肤碰到一下也得过敏起疹子，你瞧见清洁工在铲的那些没有，黑黄黑黄长满半点，跟咱们种田那会儿的青蚱蜢不一样！”
“你们说那些卖『药』卖防护衣的……岂不是能赚好多钱？”
“我穿我儿媳的防晒服出来，你看看捂了多少痱子，正是热的时候！我背上现在全是汗！”
另一边，蒲小时家里俨然成了会客厅，天一亮就有好多家长学生过来套近乎。
实在买不到水粮快急疯了的也有，想提前混进工厂里好给亲戚们也拿点东西的也有，敲门声一大清早就没断过。
蒲小时吃饱以后倒头就睡，客厅留给几个朋友代为处理。
路筠轰人递登记用二维码熟门熟路，还记得把邱葵也叫过来帮忙，秦仿和权哲则是换班去碑林里陪城隍庙的管事们一起舀米装米，休息时才过来坐会儿。
等蒲小时睡到下午两点再醒过来，跑完马拉松一般的肌肉疼痛才终于消散许多，但起身时背后两根筋一样突突地跳。
她清楚自己是灵识在外奔波了太久，身体扛不住才有这些反应，『揉』着肩膀就想去客厅。
再一眨眼却看见糯糯叼着小信封坐在枕头旁边，『毛』茸茸的小尾巴搭在她手腕上，还用爪子嘘了一声。
糯糯是灵兽，平日里只有权哲和她能够看见，这两天也是切换自如，家里来人了就变成一条丝巾挂在脖子上，藏得半点痕迹都没有。
“叽！”
蒲小时支起身子坐起来，先是『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再去接那封信。
糯糯嘴巴小，信封也贴心的用便签封好，展开只有寥寥数字。
心意已经收到，实在及时。
昨天在云上看见你，没想到你会通宵守在外面，还好没出事。
我明日晌午会回来一趟，记得在家等我。
诸事小心，唯愿平安。敖珀
蒲小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心想敖珀有空写信过来就好，应该守城的问题不大。
她找到纸笺也撕开一页，想了又想才落笔。
信已收到，我这边都能兼顾，处理的还算不错。如你们有需要，请尽管吩咐。
她写完觉得生疏，想了想又补了一行。
但愿灾祸能早点结束，也愿你一切都好。
蒲小时把钢笔按回去，突然有点懊恼。
她语课睡觉不少，真要提笔信，语言似乎都显得幼稚简单，想不出什漂亮句子。
看了又看，还是原封不动地递给了糯糯。
“糯糯，你帮我交给他吧。”
她话还没说完，脑子里出现了长尾青龙叼着信的样子，又突然特别想念他。
好久没见了，原来敖珀一直在更高的云上，还看得见她。
这样一想，又觉得能更放心一些。
小白鼬这一次却选择用双爪接过信，小心地用脚踩住，然后半趴着把折好的信展开。
蒲小时：……！
难道还要检查一遍错别字！
年糕团子一样的糯糯趴着把两角折起来，还算轻松地重新叠这封信。
半分钟后叠了个像模像样的千纸鹤出来。
蒲小时觉还没睡醒，跟着啪啪啪鼓掌。
好厉害……我根本不会叠这个。
糯糯很骄傲地哼了一声，示意她把窗户打开。
然后腮帮子鼓起猛吹了一口气。
信笺千纸鹤晃动两下，真展开双翼摇摇晃晃地飞起来，第一下还差点栽倒在蒲小时的生物课本上。
糯糯快步追过去对准屁股又吹一口，千纸鹤登时风力吃满振翅高飞，转瞬晃过窗外没了踪影。
“这样就可以了？”
糯糯点头，纵身一跃蹦回她手腕上，变成龙血珊瑚旁的一小颗圆珍珠，触感温热。
蒲小时松了口气，两三下换好衣服出去见客。
客厅一听见卧室动静，人声都沸腾许多。
“小时来了！”
“原来小时在家啊！”
“饿不饿，阿姨再给你煮点汤圆？”
蒲小时没想到这都下午了家里还有这多人，转头看向两边，路筠那像招工处，一群人坐着填表不说还有带着简历来的，权哲坐在另一处旁边还排起了长队。
“怎……怎么回事？”
路筠瞧见她没有早上的那种凌厉息了，终于敢更亲近她一些。
“小时，你也辛苦啦，要不要喝一杯蜂蜜水？”
“噢，好啊。”
客厅不算宽敞，但也能坐下十几个人，只不过是边角阳台都有人罢了。
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和他们关系很熟的同学，也有再三恳求留下来的家长。
虫灾凶猛，好多企业公司没法开工，个体户更是窗户玻璃门都糊着虫尸，吃个饭都得忍着异味，生意实在惨淡。
各个城市都有粮米限购令传达下来，水源也被污染到人们煮了又煮也不敢喝，多半人来她家坐坐一是为了相聚宽慰，二也是想求个心安。
——毕竟是连朋友家里火灾都能梦见的小半仙啊。
蒲小时接过小米粥说了声谢谢，好奇道：“权哲在画什？”
“画护身符！”邱葵蹦跶过来，举到她面前：“真没想到隔壁班也有深藏不『露』的小道长！”
蒲小时这时才看清楚，权哲手边有调料盘一般的红红黄黄，还有家长专门帮着黄纸。
“可真是神了，”邱阿姨赞不绝口道：“这小年轻看着也就十几岁，光是看面相就能一算一个准，连小葵二舅几十年前掉河里了都知道。”
“小时你别担心啊，我们几个家长都说好了，是过来文化艺术交流，有谁将来拿这些事情捅上去『乱』作章，换我们来保护你们！”
“没事，”蒲小时喝了半碗粥，坐到权哲旁边，捻过粉末闻了一下：“是雄黄和朱砂。”
“不，是牌峪黄，辰州砂，比外头的货『色』不知道好到哪里去。”小道士笔法一转，表情有几分自得：“我师傅闭关之前给我特意备了好些，今天帮八字弱的几个同学多几张平安符备着。”
门外有爽朗笑声传来，再一看，是提着十几杯『奶』茶进屋的秦仿。
“朱砂辟邪，雄黄杀虫，倒也没错。”少年手上都沾着墨迹，也是熬了好几天眼圈发黑，看着还是很俊朗：“要我说，家里最好再弄个亨利·法布尔的雕像镇着，怎么着人家也是昆虫学之父。”
权哲：“嘁——”
也有人特意来找她问事情，像是认了她有什神通。
说来奇怪，蒲小时也没受过什六爻八卦方面的训练，但人家问什她都大致能答上，碰见被虫子激出一身风疹擦『药』膏都没用的，还能随手个方子，让他们捣碎了敷好。
平日里如一个高中生做出这样的事，多半得被扣上传播封建『迷』信思想的帽子，搞不好还得被教导主任拉出去谈心再请家长。
现在特殊情况特殊选择，肯心平气和听她说话的人反而多了不少。
路筠瞧着羡慕，听了一会儿感慨道：“我要是有你这身本事就好了，一样可以去帮忙开『药』做事情。”
蒲小时哑然失笑：“我还一直羡慕你呢。”
群里热闹，家里也热闹，一帮学生去给前线送了好几趟饭食水果，新接到消息说有家里在大企业上班的募集到了捐款捐物，刚好联系过来拜托其他人一起帮忙分发。
十几辆大型卡车装着货开进城里，挡风玻璃都被糊的快看不见司机的脸，密密麻麻全是蝗虫翅膀。
得亏琼城这边多方占了先手，协调做事方便不说，货源和分发点位也准备充足，不至于一拥而上爆发更大的动静。
app还处在调试阶段，但小程序已经可以用了，非常方便。
等到了下午四五点，家里来客终于三三两两退散，各自心满意足地回家或者去超市等下一批调货，心里终于感觉能在捉『摸』不的世道里找到许多同伴。
路筠回家洗漱，权哲倒班睡觉顺便找师父复命，家里再次空空『荡』『荡』，回归安静。
敖珀一走，也得亏有这些朋友陪着，蒲小时才觉得安沉着。
人总归是群居动物。
她一个人大致收拾了下家里，又清点了一遍冰柜和储藏室各个东西的库存，发现还多了不少礼物。
麦片，牛『奶』，压缩饼干，冻干蔬菜水，甚至还有鸡汤和莲藕汤罐头……
蒲小时挑了罐糖尝尝味道，顺手喂了肩头蹲着的糯糯一颗，转去洗手间里扎头发。
她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拍了拍脸，再抬头时镜子里有什一闪而过。
后颈登时像是有电流蹿过。
糯糯也看见镜子里的东西，全身的『毛』一瞬炸开。
蒲小时像是被原地钉在那里，又想看又不敢动。
她慌到冷汗不住往下流。
不要看，不要再看镜子，把头别过去假装没有事发生。
偏偏又控制不住的，她把目光再次移过去。
镜子里的洗手间门口有一张人脸。
一张似笑非笑的中年男人的脸，长在老虎一般的庞大兽身上，遍身皆是豪猪『毛』似的长长尖刺。
蒲小时完全没法再思考更多。
她恐惧到喉咙发不出求救的声音，胸腔却好像被死死压住一样，所有思维和血『液』都在停止运转。
糯糯连爪子都快卡进蒲小时的衣服里，此刻同样动弹不得。
她被动又大脑空白地继续看镜中那个人类世界绝不可能存在的怪物。
锁链般的长尾从虎身背后绕开，长到能弯绕着分割掉洗手间的几乎全部空间，把她完全困在里面。
尖端越来越近，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扣紧她的咽喉。
救救我——
快救救我——
她终于意识到一些问题。
她遇到蜘蛛蟑螂都恐惧到战战兢兢，不敢拿纸巾捏死，更别说直面一个扭曲狰狞到能引起她生理『性』呕吐的恐怖怪物。
命悬一线之际，她的视线完全被那只怪物控制住，像濒死的猎物。
门外忽然再次响起有力的敲门声。
“小时，小时在不在？”
“我是冯老师，带着褚老师他们来看你了，你开下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