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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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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爬上小彩云的时候,蒲小时忍不住伸手『摸』肚子。

也可能不在肚子里。她顺着胸骨往上『摸』, 还戳了戳自己的喉管。

如果我灵体里藏了一把琴, 走路怎么听不见叮当『乱』响呢。

土地公公驭云向北,瞥见小姑娘双手握着喉咙一头雾水, 招手道:“听不见琴音的, 你晃动两下顶多听见空弦响。”

权哲抱着拂尘坐在旁边一脸遗憾。

蒲小时看他:“你好像很惋惜的样子。”

“遇到你以前,”大男孩慢吞吞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主角。”

他生活在现代都市里, 亲爹兼任公司职员和正一派道士的双重身份, 自己阴差阳错和黄师父结缘,白天上学晚上出窍, 是标准的主角命。

毕竟听黄师父说,去过八仙城的活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那他应该算天资不错。

可是蒲小时!!她不光认识龙王, 还给人家当房东!!

当房东就算了,居然成功去三月塔里拿回了锦鲤铃!!

而且一晃锦鲤铃就出了三花同『色』!!

松风寒是什么听都没听说过, 竟然也在她灵体里头!!!

随便对比一下都能甩他十八条街!!!

蒲小时大概能共情这位同学的挫败心理, 拍拍肩膀道:“习惯就好。”

权哲:“有这样安慰人的吗!”

小彩云突然一沉,像是想要避开什么邪风。

土地公公喝了一声, 抬袖挡住他们两:“你们躲在我背后,那边又打起来了, 小心!”

话音未落, 双头怪鸟高嘶长鸣着天际俯冲下来,利爪如棘刺般一张开六趾。

蒲小时躲在老爷爷身后看去,发觉夜『色』里有墨影在追逐它上下翻飞。

“是城隍爷在杀妖, ”权哲惊诧道:“他今天连紫毫都祭出来了?!”

四五只似鹰似鱼的怪鸟盘旋『乱』飞,惊诧到羽『毛』都落叶般簌簌飘落,还有更多灰白深黑的鬼影瘴气也在慌不择路地逃窜,间或发出汽笛般的悲鸣声。

蒲小时左右看了一整圈都没找着城隍爷春申君的位置,权哲伸手往头顶一指:“这儿呢,往上看!”

听着有好几分『迷』弟口吻。

蒲小时双手紧抓老爷爷袍角生怕从云上掉下去,屏住呼吸往上看,终于望见身着朱红长袍的春申君。

后者仍飘逸从容如战国旧影,手中多了一柄麟管紫毫笔,点画挥批之时墨迹犹如落入清水般快速舒展四散,似芒刺乘风飞去追剿妖鬼。

他的手下也紧持不同法器,在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像是要把满城恶鬼都圈笼至此一笔诛杀。

蒲小时道行有限,此刻在敏感状态感官被更进一步激发。

她不自觉地松开了双手。

头顶的发带,手腕的珊瑚,原来一直都在散发着一种宁和又稳定的气息,自上而下如蛋壳般把她圈拢住,是来自龙族的坚定保护。

蒲小时一会儿看得见绯红的浅薄痕迹,一会儿又什么都看不见,灵识仍旧不够通透。

高处鏖战的人马顾不上招呼他们三个,还在夜『色』里乘胜追击,墨『色』飞溅地到处都是又瞬间重组归拢,指引着麾下随从奔赴左右。

权哲看得入『迷』,抱着拂尘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去干架。

土地公公瞧见地上有个女人深夜里抱着孩子出去看病,叮嘱了两声下去拦人。

“你们两在这呆着,不要『乱』动。”

深夜里鬼魅出没,她们这时候出门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一恍神可能母女两都会没命。

掉进水里,失足坠落,急病加重,路遇歹人,小概率事件的可能『性』被无限放大,实在太危险。

土地老爷爷刚一下去,狂风登即卷着飞叶撞得女人往后连退好几步,弄得她差点摔倒。

恰在这时大卡车从视觉盲区飞驰而来,雪亮车灯晃得人眼睛都要瞎掉。

“好险,”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直抚胸口,冷汗都下来了:“差一点就……”

春申君瞧着战事已到收尾阶段,墨笔一收乘云向下,靠近两个年轻人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语气里虽然没有责怪,但也暗含着他们不该夜游的意思。

权哲忙不迭躬身行礼,解释道:“是土地爷爷带我们过来的,蒲小时她……她灵体里藏了一把琴,爷爷说是松风寒。”

“松风寒?”春申君皱眉打量:“我上次见你的时候,完全没有听出来哪里不对,怎么会……”

蒲小时绕着云端走了一小圈。

城隍爷脸『色』随之一变:“还真有,这琴怎么藏进你灵体里了?”

“我也不知道,”蒲小时左右扭身:“藏哪儿了?”

“在这里。”春申君示意她看腰侧位置:“而且一般情况取不出来。”

这琴是用术法藏进去的,想要再取出来,只有三种法子。

要么让施术者亲自来取,要么用能应和的异器把它引出来。

最极端也最常见的一种,是毁椟拿珠。

此刻护卫们已经在三三两两的清理现场妖尸残肢,乌鸦盘旋嚎叫不断,偶尔还有蝙蝠飞过。

两人一神坐在云端看了一会儿,蒲小时一直用双手捂着侧腹,又有点心疼肾又有点心疼腰。

也不知道灵界有没有外科手术这种东西……

土地爷爷陪着母女两抵达医院以后才折返回来,看见春申君也过来了,拄着桃木拐杖行了个礼。

再抬起头时哈了声:“小龙王爷也来了?好久不见啊。”

蒲小时猛一回头:“诶?!”

敖珀就站在他们身后,负手背立道:“两位辛苦了,我先带小时回家。”

城隍爷略一点头:“小时,琴的事你跟他多商量几回,还是想法子取出来比较安全。”

蒲小时从一朵云跳到另一朵云上,还记得挥挥手跟他们几个道别。

敖珀调转方向往回飞,风淡云轻不多说话。

小时站在他的身边,忽然觉得他又长高了好些。

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侧脸,下颌线修长漂亮。

“那个,”她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变成龙飞回来。”

“写了张符。”敖珀淡淡道:“原身平时不该现世,太草率了。”

蒲小时嗯了一声,也沉默了起来。

她再见到他,突然觉得两人距离好像拉开了许多。

明明在分开前不是这样。

她有十几天没看见他了,期末考试都是一个人复习再一个人考试,工厂、仓库、家里、学校,有好多事可以聊。

怎么一见面冷冰冰的,笑都不笑一下了?

虽然两人生疏着,但小白鼬一冒出来就跳到小时身上,亲亲热热地蹭她脸颊。

“糯糯!”蒲小时惊喜道:“想我没有,你都变瘦了!”

“叽!”

糯糯无比流畅地滑上她手腕,像年糕般拉伸扭转,在她指间手腕窜来窜去。

“我书桌前面的香水柠檬还有两颗,你记得来吃!”

“叽!”

敖珀瞥向他们两,半晌道:“饿了吗?”

“有一点点。”

“想吃什么?”

“炒饭就可以了!”

再回到家里,蒲小时钻回身体里就势一躺,很快就睡醒过来。

糯糯扒拉开纱窗又去吃柠檬,捧着比脸还大的果子吃的无比开心。

少女伸了个懒腰,听见隔板门的动静。

打鸡蛋,热油,热饭。

滚油在锅里噼啪『乱』响,香味很快就勾了出来。

蒲小时以为自己刚才想多了,凑过去找敖珀聊天。

“你在天庭呆了好久,我给你发微信,估计那儿也没信号吧。”

“收到了,”敖珀背对着她切昨晚没吃完的半只菠萝,不紧不慢道:“当时没空回,你发的我都看到了。”

他身上还穿着云纹紫金袍,银『色』龙鬃被发冠束好,一丝不『乱』。

仙气清贵的少年居然在切菜炒饭,单是画面都不太真实。

蒲小时发觉敖珀两只袖子都遮着手腕,伸手想帮他挽起来:“小心油弄脏——”

“别动。”敖珀抬手避开,不多解释:“去拿盘子。”

菠萝火腿炒饭很快出锅,小葱最后一步再放,被热气烘得香味四溢。

此刻凌晨两点半,他们坐在昏黄灯光下一起吃夜宵。

橙味芬达开了一罐,玻璃杯一人一半。

敖珀只简单吃了几口,不一会儿就放下筷子,不紧不慢讲了个故事。

“天宝年间,有位名叫温焘的士子在深冬里救了个老僧,把他请到自己家里喝汤暖身,住了大半个月。”

“老僧临走前询问他想要什么,温焘笑着推谢,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没什么需要回报。”

“第二天,竟有春雷劈中温家门前古松,令其轰然倒地。”

古松在温府门边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现在骤然一劈,直接挡得车马都无法通行,附近的人被妨碍了生意买卖,都怨声载道。

温焘没办法,只好雇人把老松锯开运走,家里仆人还嘀咕怎么好事没好报。

一锯不要紧,吓得看客都连连后退。

——这老松里竟然藏了一把古琴!

古书记伏羲造琴,舜定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纣又增一弦。

松中七弦桐琴仿佛浑然天成,琴弦被松油浸的温韧含光,看成『色』做工都像是上古时期的臻品。

有官府差人询问细节,也有道人说这琴绝不是寻常乐器,当时满城沸沸扬扬,连小孩都在议论这件奇事。

温焘从来不知道府前古松里居然藏着琴,等死木枯枝拆运干净之后,当场应邀,说要找个日子请所有看客喝茶听琴。

到了日子,他焚香沐浴,犒谢神灵先祖,在云台上为众人奏响古琴,弹了一首《松风寒》。

琴音幽奇澹旷,宏恬清远,听得许多人落泪涟涟,掩面长泣。

正值酣畅,家仆自门口报信,说花魁骆娘子路过这里,刚好也听见了琴音,差人送上一壶石冻春犒谢佳音。

“太白东西飞正狂,新刍石冻杂梅香,这酒在当时名声无量,得在腊月里用芦苇叶、蒲公英酿好,供宫廷贵人享用。”敖珀给蒲小时续了半杯橙汁:“民间想喝这酒,有时要耗费大半年的生计所得。”

“最近百年水质污染,真正会酿这酒的人也早就逝世了。”

蒲小时悄悄看他的睫『毛』:“你尝过吗?”

“嗯。”

“感觉怎么样?”

“小时候尝过几筷子,觉得又涩又呛。”敖珀并不怀念它:“我不喜欢酒。”

人们祭龙时都会洒酒倾江,他尝过几回,还是不喜欢那味道。

“后来……温焘和骆娘子是不是在一起了?”蒲小时古言看得多,大概猜出来其中套路:“高山流水谢知音,也挺好的。”

敖珀笑了起来:“并没有。”

“温焘把酒砸了。”

“『妓』子与名士在那个时代,虽然能相互成就,但到底地位悬殊,更多人是跟风喜恶,名士夸谁一句好,那『妓』子就会门客如云,如果说一句错处,就可能被众人冷落到无米填腹。”

蒲小时没想到故事会变成这样,握着玻璃杯道:“那个花魁……她不应该很受欢迎吗?”

“原本是,”敖珀垂眸道:“但温焘的老师一直很厌恶烟花柳巷,弹琴宴客时,老师就坐在他右手边,听说有□□酬谢,脸『色』登即就沉下来。”

美酒虽然是在温府里毁的,但事情最终还是传了出去。

有人夸他爱惜羽『毛』,有人骂他迂腐愚孝,说什么的都有。

“后来呢?”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家国风雨飘摇,歌舞升平的日子也就结束了。”

战争在各州爆发,有的地方围城太久,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境况。

温焘家道中落,流离失所,先是遣散了仆从,后来连屋舍都一并卖掉,在破茅屋里度日。

但骆娘子却再次出现,不仅亲自上门嘘寒问暖,还请郎中为他治好恶疾,给了不少盘缠供一时之需。

温焘感激涕零,却也无法回报更多,把藏在友人家中的松风寒再度奉上,感激她不计前嫌,救他一命。

蒲小时听到这里,本来想接话,又很明智地闷头扒饭,扒了两口感觉不对。

“你知道关于这把琴的这么多故事……难道说??”

敖珀笑了起来。

“骆娘子款待他之后,当着温焘的面,把琴扔进江里。”

“她说,士子清骨,不过如此。”

“什么?!”

“人生得意时清高作态,穷苦时粥汤几碗就感激涕零,甘愿将宝琴送人,他如果不送,她反而敬他三分。”

“后来浪卷雨落,琴便沉进了湖底,收归为龙宫一品,被我父皇赐给了归丞相。”

“凡人不懂识物,只会弹琴作乐,不知松风寒的真正用处,沉海了倒也算好事。”

蒲小时已经完全忘了故事重点,喃喃道:“他们两也太拧巴了吧。”

“那你觉得,”敖珀看着她道:“归丞相又为什么会把琴给你呢?”

蒲小时呆了几秒:“归先生……想解剖我?”

少年跟着一怔,捂脸笑了半天。

“认真点,你是怎么想的?”

蒲小时没马上回答他,还在琢磨先前的事情。

她很有可能还在三月塔的时候,灵体里就被放了这把琴。

难不成,是那把幻象里的断剑?!

她当时为了救三月塔里的敖珀,把断剑强行拔了出来,刚揣进兜里真敖珀就飞过来捞她,后来也就没有多想了。

归先生真要打击报复,也犯不着把这宝贝给她啊。

“有两种可能。”蒲小时严肃道:“钓鱼执法,或者借刀杀人。”

“我这个保险箱只有他能打开密码,如果我们要取琴,肯定就得回去看他脸『色』。”

“但是城隍爷说,还有一种法子是拿对应的奇物把琴给引出来。”她琢磨道:“你说那个奇物,会不会是……”

敖珀赞许点头。

“正是那一坛石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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