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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孤木难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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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报纸送到!”

邮差一吆喝,院内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穿着白衣,急急忙忙跑去门口。

因为秦太太特地嘱咐,不得在门匾上挂黑纱,她只得等外头的脚步远到听不见才轻声开门。

报纸卷得很讲究,塞在朱红大门旁边的木箱,取出来展开,四角依旧平整。

这个丫鬟乖巧伶俐,深得女主人欢喜。在闲暇之余也跟着太太学了不少文字。她一眼就瞄到了报头上赫然印着的一行大标题:

“临危受命,扫清乌烟瘴气”。

报纸大肆宣扬秦局长“畏罪自杀”,死前向上级坦白所犯的诸多罪状。新任局长又是如何英明神武,整治风气。

丫鬟的眼泪唰唰流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报纸藏了,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靴子响。

“少爷......您怎么跟着出来了?”

“给我看看。”秦锋伸了手,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递上。

“咔擦!”

报纸在他的掌心裂开,抛在了院中覆盖了积雪的石板上,很快就粘住了。

秦锋抬脚将其踏成泥,转身大步朝着客厅走。丫鬟隔着三尺的距离谨慎地跟在后头。

“不得告诉太太,记住了?”

“记住了,可是我不放心......”

“收拾你的全部东西,今夜就离开吧!”

“不,太太对我有恩,今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丫鬟求着,双膝发抖。

秦锋停住,从衣袋里摸出钱夹。

“我父亲的身份一落千丈,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伺候了我母亲整整六年,也该出去为自己打算打算。”

“如今,我们也是自身难保,说不准明天就会和那些通缉犯一样,随时会被杀。”

“给你一些生活费,路费,回乡去。”

少女捂住嘴低声哭泣起来。她朝着他拜了拜,又对着客厅磕了三个头。

秦锋一再坚持,她只肯收了两张钞票,抹着眼泪往自己住的一处小房去了。

待秦锋回到客厅,母亲仰面躺在沙发上,嘴角触目惊心地溢出一线黑色的血。

“妈妈--”

他的嗓子发干,整颗心如火焚烧。

身子失控地跪倒,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不顾一切地爬过去。

秦太太艰难地呼着气,吃力地抬了抬手臂,却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锋儿,你快跑,新来的头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所有贵重的......娘都放箱子.......你要远走高飞--”

她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半坐起来,抱了抱儿子,带着绿镯子的手垂落下去。

在秦宅干了大半辈子的管家擦着眼泪从旁边的房间出来,

“太太说了,公子只管去.......”

“后事有咱料理,日后祭扫年年不落。公子放心......”

秦锋嚎啕了一场,直到眼眶透出血丝才停了下来。

哪怕滚烫的眼泪一股股流在母亲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脸上,手上,他也知道,亲人再也不会活了。

秦太太的眼睛半睁着。地毯上落着一只精巧的古瓷杯子。杯中的药液已经被擦去,留下了浓烈的药草气息。

沙发边有一只擦得发亮的黑色大皮箱。上面摆了一张火车票和一张船票。

母亲应该早就知晓了父亲身亡的实情,并做好了安排。只等着自己回家,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而已......

他怔怔地抱起沉甸甸的箱子,步履蹒跚地往门口走。

风吹落了院中枫树的叶子,铺了一地的殷红。

失去了双亲,爱犬贝贝也死了。

管家、厨子、佣人各有归处,那么他自己呢?

寒风里,大路边。秦锋身心俱痛。提着箱子,挺拔的身影渐渐地佝偻。

夜幕降临。擦肩过的行人渐渐少了。

半空里开始飘起鹅毛雪,脚下的道路眨眼功夫就白了一层。

风夹着雪呼啸而过。

前方迎面匆匆跑来的一个黑影。

皮鞋踏雪的声响,使得秦锋从悲恸中清醒过来,连忙闪到一根电线杆旁边。

路人手里举着一柄黑色的洋伞,落满了雪。

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围巾,甚是扎眼。自来熟一般地朝他招手:

“秦先生,留步!”

“可以,你过来!”

话音刚落,他将一个乌黑的枪口顶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别开枪,”那男人为难地求道,“我没坏心,只想请你去见见我妹妹......”

“你妹妹?”秦锋困惑地蹙眉。

他出国三年,早就与之前的同学断了联系。

回来的六个月里,打过交道的女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无论是朝思暮想的林觅,还是暧昧过的董小美,都没有哥哥。

有些交情的朱涓涓,不是已经没了兄长么?

他的脑子费劲地转着,唯一说过话还有哥哥的,就只有何诗安了。

“何小姐要找的人不是我.....”

不知不觉念出了声,面前这人的脸色更灰暗了。

摘了帽,深深地弯腰赔礼,“浣儿对不起你,是我们丁家有眼无珠......”

秦锋终于听懂了:来的人是丁浣的哥哥。

“猴年马月的事了。”

“她受了重伤,你心肠再硬,好歹也不要让一个可怜的姑娘苦等。”

面前的人说着说着就扑通跪下。双手深深插在雪里,哽咽起来。

丁浣不是嫁给朱涓涓的大哥了么?

就算丈夫遇刺身亡,她也有能力养活自己,何况还能靠着朱博远的遗产度日。

本想着与她一别两宽,各自过活。

谁知第一回碰上丁家的人,脱口而出的就是和死亡有关的坏消息。

“在哪家医院?我跟你去就是了!”

“是个小诊所,不太远,赶紧走!”

丁浣的哥哥加快了步子。

秦锋拎着箱子跟在他身后,眼睛被风吹得发涩。

所谓的小诊所,藏在曲曲折折的一个小胡同里。一眼看去,和普通的民房没有区别。

小小的木门一开,秦锋犹豫了片刻,抬脚迈进去。

浓烈的消毒水熏得他连连打喷嚏。

简陋的病床上,丁浣靠着枕头,头歪向墙壁。

听到门边有动静,她努力地抬起眼皮,发肿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秦大哥......”

往昔的花容月貌,变成了眼前的残花败柳。

秦锋麻木着往床头靠近。借着一盏小小的煤气灯,看清了她脖子上的一圈渗出鲜血的厚纱布。

“浣儿之前给你们的刘警长骗了,说是让她去炼药,每月有一百大洋。”

“结果,那帮畜生今天中午非说是她出卖了他们,狠狠地拷打。”

“要不是我请了道上的势力偷偷进去将浣儿救下,差点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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