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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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墨羽面前的,正是十岁的云旎。
墨羽起身,扫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四周似乎都静止了。十岁的云旎面容尚且稚嫩,但是那眸光却和成人无异,她开口,第一句问地是:“你,是云旎还是别的谁?”
墨羽起身,发现云旎似乎是在这个秘境里隔离出来一个只有她们两人的空间来,外面都绰绰人影,都映照在她们四周,却又静止不动,连声音都无法传出来。
跨越十年的两个躯体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相见,一小一大,一个邪如妖刀,一个冷如血刃。不尽相同,却有相似之处。
墨羽咬着唇,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反问道:“那你是云旎,还是云倾?”
那小人嗤嗤的笑了,从门后的阴影走出来两步,一身华裳衬得她粉雕玉琢的,语气却是含着一种和她脸格格不入嘲讽:“你猜猜看啊。”
第一次竹楼交锋,第二次陈家大火,到这里,墨羽一共见了她三次。墨羽看着她的眸,忽然想起来那个海船上自刎的少年。
那个少年也是一个被傀儡术所操控的傀儡!那么自己和常寂的见面,也是她安排的?
墨羽诧异,不再小瞧这个人,可是依旧在暗暗梳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竹楼交锋的时候她说什么来着……
对了,她让自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什么代价?
还有后来,她一次又一次的明显带着暗示的话……
怪不得她那么清楚巫女的日常起居,怪不得这一切都有一种违和感。
因为她是——
墨羽抓住了脑海中极快的闪过的一线,愣了一愣,随即冷笑道:“啊,我以为那个小祭司当真不怕死,哪一次都想和我对着干。”
“如果是你的话,那也解释得清楚,你想杀我,却又怕杀了我的心情了。”
墨羽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白霖的前面,道:“是吧,云家大小姐,云旎。”
墨羽话虽然这样说了,但是她的手心却在冒汗。墨羽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李代桃僵被人发现了,最完美的李鬼从开始就露了一条狐狸尾巴还不自知。
是发现了自己还是自己的欣喜,是发现自己居然被个死鬼玩弄于鼓掌间的恼怒,在此之外,墨羽还有一点恐惧。
可墨羽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品。”小人笑了,真正云氏大家的大小姐笑起来宛若花开,就算是嘲讽冷然,也保持着优雅和得体:“你封了灵力,我确实不能再控制那具身体。我飘荡青苍的天空下,等着烈日来真正了结云家。”
云旎的声音轻柔,墨羽甚至听不出来里面含有什么怨恨,只有极深的冷意:“我想,要结束了。云家上下千余口人命,不会有昭雪的那一刻。”
“可是因为云家秘术招魂,我成了云倾。”云旎,不现在是云家的大祭司云倾缓缓道:“我从巫女,变成了祭司。”
墨羽听着,心反而定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身负重担的人,等着她吐出最后一颗稻草,等着她最后一刻的爆发。
墨羽知道,自己也是。
“不过无所谓,我活下来了。我可以为娘亲报仇了,我可以为那些真心待我好过的人,收敛尸骨。”
墨羽曾嘲笑兰若,说她一人背负着云家所有人的血仇,活该身处地狱。因为她明白,兰若是骄傲也是娇气的大小姐,尝不到“仇”之一字的鲜血和痛苦。
可是云旎不一样。
她和自己是同类,不是身处地狱,而是,早已成了地狱。
“为什么呢,你能一点都不恨呢。”云旎上前一步,眼神定定地盯着墨羽:“你有什么资格不恨呢?”
“告诉我,你是谁。”
两把刀刃,一个刚刚沐浴鲜血,一个即使被擦拭的雪亮,刀柄暗槽依旧藏有血渍的刀,就这样正真意义上的交锋。
墨羽只能垂眸,她看得出那人眼中燃烧的簇簇暗火,那须得仇人的鲜血才能浇灭,那须得无数的哀嚎才能压下。
墨羽轻声道,声音却极为沧桑:“小姑娘,收手吧。”
“你只看见我杀了陈家满门。”云旎向墨羽缓步走着,轻声道:“你不知道,我为了复仇已经杀了多少人。”
“周家的,陆家的,谢家的,白家的。”云旎说着,声音已然沙哑:“你让我收手?我为何要收手?”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云旎停在墨羽身前,道:“五年前他们沾着云家的血发财,五年后,我来代替命运,来收取这笔笔血账。”
“至于这具身体……”
云旎伸手,刚好碰到墨羽垂下手指,她便绽出一个笑,道:“我想过了,你是我另一面,你就是我。”
墨羽如被烫了一般,立刻抽手,张口恨道:“云旎!”
云旎大笑两声,音落,四周的人影顿时像是被什么利刃割开,有的是拦腰,有的是当胸,一霎那鲜血喷涌而出,却又被云旎静止在那一霎那。
“我要他们死。我要你看着他们死。我也要你魂死于这早已该腐朽的躯壳里。”
话音落,有蝴蝶鼓翅而飞。
鲜血的锈味充满鼻腔,嘴里也有种特殊的甜腥味。墨羽茫然,睁开眸,有血珠顺着卷翘长睫流入眼睛,又顺着眼角流出。
映目是红,和自己重生那晚所见的红如出一辙,却没有烧灼的大火,只有四周一地残肢。
墨羽呆滞低头,看见手中一把长刀尤在滴血。抬眸,不远处有一抹白。
眸光终于找到落点,墨羽却看到那人一脸苍白,他似乎是不可置信,唤道:“啊旎。”
墨羽想起来了。
啊,不,应该墨羽看到了。
看到云家还没覆灭,就在那个假山后面,鬼灵精的小姑娘牵着一个软糯白净的小男孩,逼着他要和他拉勾。
“勾了指就是起了誓,你永远都不能再离开我哦。”
小女孩眉目已见后来长成的风华,认真时便极为美:“一定要保护好我哦。”
小男孩便为难地道:“可是沈家有家训,沈氏男儿,只和自己发妻起誓……”
“你们沈家家训算什么。”小女孩便拉过男孩的小指:“大不了以后你娶我,我娘亲可说了,我以后会是云家最厉害的那个人,娶了我你又不会吃亏。手指给我,勾!”
女孩连着威胁利诱,终于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的小指,于是眉开眼笑道:“那你叫我一声听听。”
小男孩分明比那小姑娘年长不少,却还是被欺负到红了耳根,在一声声催促之下,嗫嚅地唤道:“啊旎。”
啊旎。
还是那处假山,三年之后,火舌还未消干净,便有少年在上面撕心裂肺的一声声喊着唤着。
白嫩的手掀开一块又一块的焦木,一无所获的少年对天长哭。
他哭的是谁呢?他喊的是谁呢?
和他勾指的那个小姑娘呢。
墨羽恍然看见白衣少年身后,那个暗红色的身影,似乎是哭又似乎在笑,转身慢慢的走了。
云旎是个好学生。
墨羽心想。
毕竟要杀人,先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