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本是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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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证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是等待。
几天后,木叶还是把木沙介绍到他们厂里,一个做包装的小厂。木沙的工作不是帮着清开机器压出来的多余废料,翻纸壳,就是搬运货物。一天二十块钱。
因为是按天计资,又不敢给木叶丢人,手速慢的木沙能做的就是端正态度,老老实实干活。
如此过了四天,中考成绩下来了。
九点多木沙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时,语文老师正从教学楼那边走过来,看见木沙,笑着说:“来这么晚,你可真沉得住气。”
来早来晚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做暑期工呢,今天不上班,睡了个懒觉。”木沙把自行车停好,问老师:“别人呢?怎么没看见几个人?”
“他们早看过成绩走了。哎,你在哪儿上班,都干些什么啊?”
“在Y县一个纸箱厂里打杂。”
“待遇如何?”
“一天二十块钱。”
“也还行嘛。就当锻炼。”
“行不行,将就干吧,我又不会别的。老师,看成绩是去班里看吗?”
“还看什么看,你们几个的成绩,我们老师早熟记于心了。你考了我们全校第三,杨云飞第一,周玉梅第二,第一第二都被二班占去了,你们数学老师高兴得不得了。其实也差不了几分,他们实验都是十分满分,你化学实验只得了八分,这就少两分。然后就是语文,你比周玉梅少了三分。这一点,那一点,名次就拉开了。不管怎么说吧,上一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哦。”果然如此。
离开以前的中学时丢了第一,离开现在的中学时又丢了第一,好成绩在自己身上,终究是有始无终的了。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聪明和勤奋,敢说自己有哪样呢?
可木沙还是感觉到一丝落寞,隐约觉得自己的时代过去了。
“那……老师,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了。”
“唉,你们这一走哇,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想起来看看我们。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老师有六个字送给你:自尊、自爱、自强。三个‘自’,要是都做到了,也不枉活这一辈子了。”
木沙黯然苦笑,已经太晚了:自尊已失了大半,自爱则完全谈不上了,没了前两个,又何谈自强呢?
“谢谢老师的赠言,我记下了。”木沙出于礼貌,勉强答道。转念一想,又问:“周玉梅也来看过成绩了?”
“她人早走了。”
“那她有没有跟你们说她去哪里上学?一中吗?”
“她是这样说的。就你们这个成绩,不去一中去哪里?就四班那个宋杰,这回考得差了点。听他父亲的意思,就是掏钱也要把他送到一中去。”
“哦。”木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一中就不是我的首选了。
“不管在哪里吧,都得好好学习。老师看好你哟。”
木沙笑了:“可我这次让你们失望了。”也许,更多的失望还在后头呢。
“成绩嘛,只要稳定在一个状态,总差不了多少。老师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是吗?我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周玉梅更符合老师您的心意呢”
“她也很好,但跟你不是一个好法。她吧,沉稳、大气,但又让人觉得不够亲近。我总觉得你更温柔、更善良些。”
这些评价像一把刀切中木沙的内心,她承认自己也有同感,可流出的鲜血却不都是红色的。木沙想起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师啊,你终究不知我心,如果你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你就不会这样评价我了。
可老师到底这样评价自己了,还得到些许感动的认同。到究是自己掩饰得太好,还是本质不够太坏?
没有答案。然而在一切光明磊落的人面前,那个隐藏的自我是再无法洁然一新的。
“我没有那么好。”木沙喃喃道:“不过,还是谢谢老师肯对我说这些。”兴许以后,自己或再次靠近其中的某项,无论如何,她感念这些真诚的善意。可现在,经不起追问的她要借谎言退避了。
“那我先回家了。我要回去做午饭,下午还要去上班。”
“好,好。你去吧,好好上班,好好上学。以后要是有空了,记得来看看我们。”
木沙答应着出了校门,自己是再不会回来了。如果相遇可以不说话……可要说话的又不仅仅是嘴巴。
下午,木沙没有依言去厂里,倒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可有可无的多余。
岂料,她第二天去厂里时,厂里又多了一个男生,听说,在武汉大学上大一,马上升大二,比木沙只大一岁。
他跟木叶同村,被他妈妈领到厂里,挣点零花钱。
厂里的老板娘问过木沙中考成绩,赞道:“考得还不错。这成绩放在我们县里,也能上一个不错的高中。”而另外一个,却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由于他们的学生身份,老板娘待他们还算客气。给他们安排的活路也简单轻松。
年龄和学历上的不对等再次唤醒木沙的自卑,而且眼前的男孩子虽然个子不高,却也长得十分帅气。所以与他共事时,木沙反而变成男孩子,抢着干活。
男生说:“木沙,你干嘛那么勤快呢?”
“啊?”木沙放松小拉车,扭转头惊讶地看着他。这语气绝对不是赞美,若说因为自己的勤快使他得了懒惰之名,又似不是。
“我的意思是说,干活犯不着那么卖力。思想政治课上你应该学过了吧,老板是资产阶级,我们是无产阶级。他们掌握生产资料,靠剥削工人的劳动剩余价值为生。你干的越多,他们挣的越多,却不肯给你多涨一分钱工资。就拿我们来说,一天才二十块钱,看钱办事,用不着拼死拼活的。”
木沙学过这些理论,可她没往这方面想。听他的意思,嫌一天二十块少,而在自己看来,却是很多了。她如此积极的干活,一是为了弥补自己手慢的缺陷,二是不敢让木叶为难,三者嘛,她也感念老板的不刁难。
她并不清楚自己做多少才能对得起到手的二十块钱,她只愿自己的劳动能对得起这份工钱。
至于剥削,天地万物不都处在剥削和被剥削的圈子中吗?既然老板不是秦二世,自己也当不了程胜吴广,那么老老实实地干活,心安理得地拿钱不是挺好吗?
鉴于之前的经历,木沙对这份工作真的十分感激。此刻她只回答说:“我看厂里也不十分需要我们,就是勤勤恳恳也可能干不长,何况吊儿郎当呢?再说,我们有本事拒绝剥削吗?”
“那是两码事。反正干一天活,拿一天钱,老板总不能赖账吧。我只是说为了二十块钱,用不着那么辛苦,差不多得了。”
也是,你有你的差不多,我也有我的差不多,我们各安其事好了。
何况,在追求工钱,达成给家里安装电话的愿望之外,木沙对这份工作还有别的精神诉求:多少减缓自己百无一用的认知;在别个方面寻一点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