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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念成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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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我送你去车站?”男人拉亮灯,给她钱时,问她。

“不用了。有了这点钱,我自己能回去了。”木沙怕被院子里的人撞见,接过钱,急急地收拾着背包和神色。

“没事,现在院子里的人都出摊去了,没人会看见你。”男人说。

木沙顿了顿,也真是,既然有勇气把自己置于道德的异类,还会没勇气去面对陌生人的目光?

可木沙终究还是没有破罐子已破摔的坦荡。她知道目光和风言风语的力量,作为一个间接的半听闻者,心里都埋下了恐惧,何况是把自己置于风暴的中心呢?

可是这座城市对她没有兴趣,是的,连错眼看到她都是一种视觉上的浪费。这种不存在感渐渐的让木沙高兴起来,甚至仿佛已经忘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然而她怎么可能忘掉呢?

一百块钱一阵痛。当清晨她背着书包行走在杳无人迹的小巷时,她突然从这痛里获得一种如释负重的快感。

血浓于水,尽管凉薄,却没办法解脱。用可耻的一夜换来没有芥蒂的一生,是不是很划算?

早晨灿烂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一扫往日的阴云,仿佛未来也如此刻一样光明一片。

这种兴奋弥散开来,使她生出先去天安门看一看升旗仪式的想法。可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她已经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转变,却是以这样一种不堪、不快、不可告人的方式完成的。

天安门,你居然还想去天安门,还想看什么升国旗?你忘了昨夜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不知道你兜里的一百块钱是怎么来的吗?还天安门,还看国旗,亏你这时候还敢想如此高尚庄严的事情。你现在这个样子,甚至都不该走在阳光下,而应该躲进阴沟里。

木沙抬头看看前方,她现在正处在一个逼仄的小胡同里。阳光照亮了半面高墙,却把另一面和低处留在了黑暗里。木沙自觉地往暗处走过去。

木沙终于明白,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生命的底色完笔,余生都将囚禁于黑暗之中。

何去何从?她的心里再次浮现出那唯一的答案:回家。可能只有家才会接纳这样破败的自己,可能只有家自己才能安心地被接纳。

现在有了路费,还摆脱了对哥哥的最大阴影,而且作为一个女人,也许更能和母亲一起,承担起家庭的不幸。

回家,回家,谁知道家还是不是离开之前的那个家?而谁又知道,这个想回家的人却已经不是那个离家之前的人了。

“我天不怕,地不怕。”当初的狂言再次回响耳畔,是啊,天不怕,天的眼里岂会有我?地不怕,地的怀里也将不再容我。我将从此飘飘荡荡,如风自生自灭。

想到此,木沙只想坐在地上,痛哭一场。

然而这在繁华之地,亮光之处,连这样的想法也不得当。

木沙依稀想起,儿时听人说,父亲死后,有段时间母亲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曾与什么伯父一起生活过。

母亲是吃过苦的人,也许她能谅解我,她那么包容木扁,难道就不能包容我一次吗?

回家,回家。

边走边问,木沙上了一辆公交车。

车上乘客很少,木沙坐在后排,不多时,上来一个身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坐在她旁边。

人一旦犯了大错,似乎就对小错不屑了。所谓破罐子破摔,所谓数罪并罚。

所以当那个男人对她显示出好感时,木沙既惊讶,又好奇,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自己身上已经表露出自甘堕落的痕迹?她可以理解一个车夫接受她,却不理解眼前这个年轻、净爽,也不难看的男人的好感。

带着一种对两人的嘲弄,还有一种探究的好奇,下车后,木沙随着他走了。

一路上,男人极力做着自我介绍,说他在什么牛奶工厂上班,月薪多少。木沙不由觉得好笑,我又不嫁给你,何必知道这么多呢?可当她听说他们用牛奶洗脸甚至洗澡时,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别说自己,就是萧萧,也不见她常喝牛奶。这种奢侈饮料,自己想都不敢想,家里只会在过年时买瓶可乐象征一下节日的气氛而已。

男人一再强调,木沙渐渐地生出了反感。但她没有立即转身走掉,只是沉默不言地跟着、听着。

说到底,从来没有一个异性说过喜欢她,木沙对这好感有些不忍割舍。人啊,有时候是多么荒唐可笑又可悲啊。

他们来到男人的住所,与车夫家不同,这间小屋被收拾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原因很简单,这屋子是有女主人的。

木沙拿起窗台上的合影,女孩个子不高,穿着一双木沙从没见过的厚底皮鞋,偎在男人怀里,笑出一口令木沙羡慕不已的白牙齿。

怎么看,这个女孩都比木沙要漂亮。

“这是你老婆?”木沙躲开男人向她靠过来的身体,问道。

“我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还找我?”

“她跟你不一样。不说她了,你渴了吧,来喝瓶牛奶。”

木沙接过牛奶,吸了几口,吁了一口气。

“我看她很漂亮啊,你就不怕她知道了会生气?”这次,木沙没有躲开男人伸到她胸部的手。

“她现在上班呢。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要万一她回来了呢?”木沙戏谑地看着他。

“那我就跟她分手,跟你一起过呗。到时候,我跟我们老板一说,你去我们公司上班,岂不更好?”男人边说边朝她的脸凑过来,眼看就要亲到她的嘴上。

这时,木沙站起来:“我现在还没坏到要拆散人家情侣的地步,对不起,我不奉陪了。”

说着,她就打开门,朝外面走去。

男人一直在身边跟着她,边走边说好话。路过一个餐馆时,他把木沙拉了进去:“要走也要先吃点饭吧。”

一顿不是出于美好用意的饭,两个可鄙可悲的吃饭人,却挡不住木沙的好胃口。她指着一盘有土豆胡萝卜肉丝的菜问男人:“这叫什么菜?”

“这是鱼香肉丝。好吃吧?”

是的,是真好吃。比多少心口不一的甜言蜜语都受用。

然而吃过饭,来到路上,木沙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当她听到后面的男人最后喊出一句:“我给钱还不行吗?一百?两百也行。”木沙笑了,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不知是为自己,是为那个女孩,还是撇在身后的男人。

令人向往的城市啊,原来不是沾到你的名字就会到达向往的彼岸。在你光华的荣耀面前,背后的黑暗不也一样龌龊可笑。

回家,是的,回家。

木沙来到火车站,买了票。距发车时间还有十个小时。木沙再次来到大路上,想在这最后的时刻用她黑色的眼睛看取这繁华都市的点滴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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