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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空落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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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名词一经人提起,仿佛提起他的人也会跟着闪闪发光,比如太阳,比如北京。

很难想象,如此天堂般的大城竟然有天梯可达,并且对她这样的小到几乎等于无存的小人物也不拒绝。

木沙一直看着窗外,企图捕捉到泾渭分明的界限,然而直到下车,她也没能发现北京之所以成为北京的东西。

然而,这里却实实在在已是北京的汽车南站。

木沙随着旅客走出车站,走出了她可以想象的终点,走进了她无从预料的起点。

她来到街上。

东南西北于她已经失去意义。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在车站附近,因为那里的东西都比较贵。即刻,她又想到,自己已经是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身无分文,贵贱于她也失去了意义。

她只是走着,人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唯一对她敞开的也许就只有眼前的路了。

道路、楼房、树木、街道、人流,木沙既感觉不出异地的异样,更觉不出人们的异样。她只是不停地在路上走着,寻不到可以打开这个世界的门,她似乎要穷尽道路对她的不拒绝,然后一头栽进命运里,完全听命于她的安排。

然而,死人之心却拗不过活人之急。她感觉自己有些想上厕所了。于是不自觉地拐进一条小巷里。

循着那些时有时无的线索,她顺利地找到了公厕。

洗手的时候,水的出现唤醒了干燥的嘴唇被忽视的渴望。她在肮脏的洗手台前站了片刻,终是弯下腰去,双手掬起一捧水,就着厕所传出来的臭气,滴滴答答地往嘴巴里送。

一口下肚,陌生的味道使她发呕,几乎要吐出来。这倒是比水本身更解渴。

她把手上剩下的湿意拂到脸上,觉得凉快了些。抬头四顾,并没有人因为她喝厕所洗手台的水投来鄙夷的目光,实际上,来来往往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木沙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把一个灰不溜秋的矿泉水瓶凑到水龙头前,面无表情地接满水,拧好盖子,放回她那破旧不堪的挎包时,这才完全释然。实际上,在这里喝水洗脸的大有人在。

木沙来到外面的路上,走过去,看不到什么有出路的变化,又折回来。一张冷漠的脸恰好映入眼帘,使她惊觉整条街看不到一个有笑模样的人。眼前的所有完全被一种肮脏、灰败、愁苦、压抑的氛围笼罩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可尽管微弱,阳光还是多多少少地钻了进来,地上的污水反射出来的光线依然刺目。

从地上摆小摊的布面上,从墙上随处乱贴乱印的小广告中,木沙终于捕捉到了那个关键字眼:上访。

这就是那些来城里打官司的人?是受了冤屈呢还是单纯地不服判决?无论怎样,他们看起来都是些可怜人,不管是不是窦娥似的执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在“受刑”了。

可是其中的恩怨是非、酸辛苦咸岂是木沙能够揣度的?她只是隐约想到,或许母亲的苦比起他们的来,就不值一提了。再想想自己,只是背负些忧虑、忍受些唠叨、感悟些凉薄、困扰些无知,不也抛亲弃学、远走他乡吗?

不管怎样,这条巷子对于木沙来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也许这里有她最后的结局,然而,她还没有承认这是最后的时刻。

她来到一条比较宽大亮堂的路上,仿佛这里才可以走出希望。

斜阳把她的影子拉长,各种脚步从上而过,它不藏不躲,不叫不喊,不见伤,不觉痛。

做影子倒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然而影子本身,只不过是依附的产物。有人可靠,有物可依,这是不是影子所有幸福的底线?然而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房子,却没有一扇向她敞开的门;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只向她伸出来的手。

木沙有些想家了,家再寒凉,始终是一个不离不弃的方向,身在其中,人至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那么一些的重要性。

重要性?母亲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我的失踪而开始四处寻我了呢?不久就要开学了,若我回不去,亚宁她们会不会想念我呢?

然而这次是再也回不去了。

总该想办法挣点钱,哪怕只是回家的路费也好。

也许,哪里会需要一个廉价的临时工吧!

然而一切又似乎无所谓。无所在地在路上晃来晃去倒也惬意,不会害到谁的利益,也不必忍受那些无聊的流言蜚语。

木沙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感受着这城市的冷酷和包容。

还是要回去吧,回到车站,说服司机。只要把她送回县城,打通姐姐家的电话,是会还上车费的。

可这样就要回去了吗?下车又上车,不做任何尝试。不,这不该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再说,即使自己能够死皮赖脸的恳求司机,就能保证人家同意自己异想天开的要求?

可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要如何才能在异乡生活下去呢?对,应该找份工作。目前,她能够企及的或许只有服务员一职。

一路看过去,玻璃门窗上确实有几张招聘服务员的字样。木沙挑了一家装修普通的店面,提了提胆子,走了进去。

店里冷冷清清,只在柜台前坐着一个男人,低头摁着计算机。

“请问这里还招服务员吗?”木沙润了润干燥的嘴唇,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突兀。

男人从账簿上抬起头来,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你有身份证吗?”

一语就把木沙的希望粉碎了。

“没有。”木沙老实回答道。

“没有那可不成。这是上面的规定。”男人简单地说了一句,就又低了头。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木沙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哎,你是近视眼吧?有多少度?”男人又突然抬起头,问她。

“六百度。”木沙本能地撒了个谎。

“我就说嘛,看你看东西那样儿,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度数保准低不了。就是用你,你也看不清菜单啊。你去别处问问吧。”

木沙无奈地回过身,这个老板,不用人倒也罢了,临走还要把人打击一番。木沙感觉他最后一句明明话里有话:“你去别处问问吧,看看哪里会要一个没有身份证还高度近视的人?”

唉,还用他明说吗?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木沙现在真有些后悔走时没把眼镜拿上。可后悔有什么用?现在别说再配一副眼镜的钱,就连乞丐也比不上了。人家好歹有个叮当响声,可她自己呢,真是穷得无从说起。

她再次来到路上,沉默地走着,路过一个废品站。她在杂志上看过有人饿晕,被拾破烂的老大爷救起的故事。可这废品站,高墙大院,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而且自己真的要等到饿昏街头、听天由命吗?

听天由命?好像是什么穷途末路的唯一选择似的,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不已经就是听天由命了吗?

不知不觉,木沙来到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正愣在当地不知何去何从,一个扎着马尾、身穿鹅黄背心、牛仔短裤、白色球鞋的年轻女孩从对面的人行道上走过。夕阳照得她白皙的皮肤闪闪发光,加上她那鹅黄色的上衣,使得她整个人非常耀眼。

这让木沙想起了萧萧。是不是只有像她们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才能在这样的大城市里走得从容淡定、潇洒自如。

尝试碰壁,使得木沙再次萌发了归意。她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知她现在如何了。纵然百般唠叨,可是看来只有她,才是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

这样想着,木沙把已经走过的路细细回忆一遍,又看看天色,觉得自己能在天黑之前回到之前的车站。至于到了车站怎么办,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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