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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假作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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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证明熏蒸法有效果,自然很快就用到了古画的鉴定上。

片刻之后就得出了结果——印泥颜色更艳,由原来的暗红色都变成了朱红色。

这乃是意料中事,因为这一层印泥实在太薄了。

还有意料之外的事,不但张著题跋的印泥经此一熏之后增色,画中所有印泥经过熏蒸之后全都增色严重,宛如刚刚新印上去的一般,十分夺目。

刚才沈师华为了争取时间,只对最权威的张著印泥进行了鉴别,其余的并没有加以关注,此时顺手一熏,竟然全部变了颜色。

“陆掌柜,你怎么说?”说话的是梦之队的老大钟相公,语气很不友善。

到了这个时候,方唐镱已无需出面,交给梦之队处理最为明智,因为这无疑是把矛盾交到了梦之队的手里。

陆掌柜只觉如吃了一只绿头苍蝇般恶心难受,明明针对的是方唐镜,不经意间却跟这些争强好胜的书生们结下了梁子。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陆掌柜若敢再负隅顽抗,那就将人得罪到死了。

得罪了这批读书人的代表,不但他以后不用在松江府地面混了,便是连“快哉风雅集”也要举步维艰。

“没,没意见,各位相公天资聪慧,博学多才,真乃天纵之才,天之骄子,天下士子楷模,老朽佩服之至,佩服之至。”陆掌柜连忙补救,狂拍马屁。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老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等着欣赏各位的大作了呢。”

他一大把年纪了,头发胡须花白,如此放下身段卖力的拍梦之队的马屁,实在也是蛮拼的,众人虽觉得他谄媚得过份,看在他年纪一大把的份上,也就当他是在鼓励后辈了。

只有梦之队成员感觉十分别扭,这陆掌柜似乎在暗讽咱们?!

他们原本准备欢呼的,听了陆掌柜的话不由心情大为糟糕。

如果是在方唐镜出主意之前,陆掌柜说出这番话,什么天纵之才,天之骄子,士子楷模,他们自是欣然受之。

但是在受到陆掌柜刁难之后,偏偏又是方唐镜出面解围,这什么“天纵之才,天之骄子,士子楷模”哪里还好意思堂而皇之的冠在自己头上,都是暗骂老匹夫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此时他们已经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忖测陆掌柜的每一句话!

听到陆掌柜强调什么墨宝,分明有怀疑他们才学甚至人品的意思!

梦之队中最冲动的季子美,也就是去年跟方唐镜同时中了院试榜,惜败于第三名的。

客观的说,院试前五其实水平都差不多。

因为四书是读书人的必修,五经是读书人的选修,每人都选一门为本经,方唐镜他们那一届院试,并非是以四书题分高下,乃是以五经定名次,所以前五基本取的都是五经的头名。

至于案首花落谁家,实在与主考官的偏好与自身的运气有关。

去年的院试榜季子美虽与头名擦肩错过,却也是五经的头名,才学自然极高。

何况失之东隅,却也收之桑榆,被一著名的官宦人家榜下捉婿了。

季子美可谓是“考场得意,情场也得意,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典范。

但是自古以来,从来人们只记得第一,谁会记得第二第三?

这让自认才学不在方唐镜之下的季子美,总有一种抱憾终身的感觉。

此时终于又有机会与方唐镜同台竟技,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上天垂怜,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而且有七份字画待勘定,便如有七场会考分胜负,以七敌一,若这都不能胜出,岂不笑话?

果然,本方一上场就领先一分,这是何等美事!

殊不料,进球不算,被裁判生生吹掉!

这又怎能不让季子美对这个裁判充满了恶感。

好在,最终还是证明了自己一方的胜利。

可这胜利乃是对手帮自己从裁判手里争取来的,这就太令人不爽,极其不爽……

偏偏这不爽还不能冲着对手发,只能憋着。

都是那该死的裁判弄出来刁难人的,非人哉!彼之娘之!

此时听了陆掌柜的恭维,自然就是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对这阴阳怪气的老家伙饱以老拳!

老大钟其药及时拦了下来,平静地说道:

“不可失了气度,老掌柜说得对,咱们还可以在品评环节将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读书人,终究是要靠笔杆子见真章的!

沈师华也领会了老大的意思,极有气度地一抱拳:“方师兄,这一局咱们不分轩轾,这提笔评品一事,还要请方师兄不辞辛劳,起个首笔。”

与之前的轻视不同,此时沈师华称呼方唐镜为“师兄”,乃是承认了他的前功名并非虚名,有资格与他们梦之队较量。

正因为如此,梦之队才要全力以赴,尊敬你所以要压过你,谁让你挡了咱们的路呢!

所谓起首笔,自然就是让方唐镜先来一段,他们梦之队随后。

先写固然是一种荣誉,但若文思不是极惊艳的话,极容易被后面诸人针对,落了下乘。

方唐镜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面上仍是假装闪过一丝尴尬,似是文思略有迟滞之色,嘴里坚辞道:“不可,不可,这首幅字画鉴定之功全是沈兄弟一人之力,在下岂敢夺人之美。”

梦之队的成员既然有心后来居上,全面碾压方唐镜,哪里肯首先提笔,自然是人人“言辞恳切”。

七张嘴围攻一张嘴,方唐镜自然是说不过的,却又不愿意就范的样子,看起来便显得形单影孤,加之本就消瘦,更显势单力薄。

正自争持不下,那边的李知府已经发话:“诸位不必互相谦让,方唐镜前番也认出了赝品的,此次又出力不少,便由方唐镜执笔先行好了。”

李知府当然看得出梦之队的心思,都是本府府学治下,他这个父母官肯定是要拉偏架的。

“也罢!在下才疏学浅,就写个对联,聊作抛砖引玉罢了。”方唐镜自嘲地摇摇头。

这时候梦之队里细心的钟老大看出,方唐镜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心中对自己的这个决策信心更盛,三下五除二就主动将书桌和文房四宝摆好。

梦之队诸人相视一笑,他们自然是知道方唐镜才学极佳的,但肚子里有墨水不等于就能全部展现出来,一篇文章的好坏与作者的心境和所处的环境及临场的发挥有很大关系。

方唐镜此时可谓四面楚歌,全民公敌,在这等状况下心情还能好得起来?除非他是白痴!

最重要的是,他还面临着乱党头目的指控,全力洗刷嫌疑还来不及,哪里可能将心思全放在文会上?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在自己一方,方唐镜拿什么与咱们为敌!

不存在的!

这从方唐镜只选择最短小的对联就可以看出,他已信心不足,只能用如此短小的体裁来掩饰自己心中的焦虑了。

方唐镜手执狼毫,久久不语!

众人心中甚至产生了一丝痛打落水狗,胜之不武的怜悯。

就在众人将要不耐烦的时候,方唐镜动了,片刻便一挥而就,掷笔于案。

“献丑了,献丑了,还请各位呆会手下留情则个……”

梦之队顿时就鄙夷了,才开始就告饶了?

不过,倒也不能不留一两分情面,不然让人认为咱们太绝情就不好了。

读书人何必太过为难读书人……

然后……

梦之队的六人就……怔住了……怎么可以这样!!

都写了些什么?外面围观的人抓心挠肺一般,竭力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奈何书桌被梦之队的六人团团围住,不要说外围百姓看不到,便是三位上官也看不到。

说也怪,六人定定站在那里,似乎集体中了定身法一般。

没有动作,没有表情,怔怔保持着定定的样子。

直到陆掌柜和莫师爷不耐烦地挤了进去,顿时,他两人也怔在了当场。

不过他两人挤进去的动作倒是成功地让梦之队的人醒了过来。

六人脸色胀红……我…去!

这…方唐镜写的…要了老命了……这让后边的人还怎么接……

这让他们顿时想起一段关于李白登临黄鹤楼时的传说。

相传李白登临黄鹤楼之后,举目四顾,风光之美令其诗兴大发,便要题诗一首,突然发现了崔颍的一首七律:

《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于是李白喟然长叹,掷笔于地,留下“眼前美景道不得,崔颢有诗在上头。”的传说。

梦之队此时也面临相似的情形。

他们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如方唐镜的,此非战之罪也!

不是自己不行,而是方唐镜写的太过入情入景,将此时的场景写到了尽。

已经将可以写的全部写尽,你让别人还写什么!

自己可不是比李太白还要冤吗?

简直就是窦娥好不好?

都要六月飞雪了!

只不过他们忘记了,上面那个关于李白故事的真实成份有多少,实令人难以信服。

李白当然写过黄鹤楼有渊源的诗,比如: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首七绝诗一扫离别之愁,而是以黄鹤楼的美景来表达他对孟浩然的美好祝愿,字字珠矶,不在崔颢的《黄鹤楼》之下。

总之两首诗都很牛叉就是了。

可惜,梦之队并无诗仙的功力,因而也写不出与方唐镜相抗的文字来。

六人你看我,我看你,莫不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沮丧。

六声长长的叹息同时响起,整齐如一。

六人终究还是谦谦君子,还没有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改变多少,齐齐抱拳道:

“方君此联,无人可应和矣!”

方唐镜只写了短短十四个字,就让意气飞扬的“梦之队”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平辈而视。

这十四个字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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